“你说完了吗?”景馥姝轻声道。
“差不多了。”顾云羡淡淡道。
“那么请恕臣妾告退。”一福身子,她也不等她的回答,转身就朝外走去。
顾云羡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脚步有些不稳,似乎急于想要逃离,又不想泡得太快失了颜面。
她就这么看着她,眼神仿佛落满白雪的荒漠,冰冷而荒芜。
很难过吧?
这种慢慢被人取代的滋味,这种不再被需要的滋味,真的很难过吧?
难过就对了。
我就是这么一步步熬过来的。熬到最后那一刻,熬到饮下那杯毒酒。
既然当初是你教会了我不要错信不值得的人,那么如今就让我来教你吧。
只是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和我曾经一样。
以你的命为代价。
不过很可惜,你应该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皇帝当天夜里没有过来。
按照惯例,今日是顾云羡的好日子,皇帝应该过来陪她的,尤其她还是越制晋升。
阿瓷沉不住气,悄悄派人去打听了,得知陛下并未召幸任何一位嫔御,这才松了口气。
晚膳的时候,顾云羡面色如常,阿瓷怕她担心,絮絮叨叨地解释,“奴婢听吕大人的徒弟何进说了,陛下最近朝事繁忙。今夜也是要与诸位大人连夜议事,所以才没来看小姐的。小姐别担心,陛下如今对小姐那可是好得不得了,就算是从前的贞贵姬……”
“阿瓷。”顾云羡忽然打断她,“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啊?”阿瓷傻眼。
顾云羡看向她,神情是少有的冷漠,“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凡事不要鲁莽。嘴不要那么快,要多思考,慎重行事。我看你全当成了耳旁风!”
阿瓷是顾云羡的陪嫁丫鬟,又曾跟着她共患难,所以顾云羡对她情分极深,连重话都没对她说过一句。像今日这样当着满殿人的面对她不假辞色的情形,当真是从未有过。
阿瓷脸一阵白一阵红,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顾云羡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别过眼没去安慰她。
视线转向神情有些忐忑的黄中,她蹙眉,“还有你。”
黄中赔笑道:“臣……臣最近可没犯什么错啊!”
“没有犯错?是,你大的错处你是没犯。”顾云羡淡淡道,“不过本宫问你,你可还记得第一天来服侍本宫的时候,曾答应过什么?”
黄中“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许久,才慢吞吞道:“臣答应说,以后会谨言慎行,不给娘娘招祸。”
“你还记得?”顾云羡一笑,“你还记得便好。你扪心自问,这些日子的表现,可担得起‘谨言慎行’这四个字?”
她此刻虽未疾言厉色,但眼神中压力迫人,自有一股凛然之意,让黄中额头上的汗水都要下来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有些张狂。这也难怪,他原本是太后身边的宦官,突然被安排去服侍废后,本以为前途无望了,心灰意冷得紧。哪知道这新主居然如此争气,一路扶摇直上,如今俨然有要独霸后宫的架势。他心头得意,在外面便嚣张了一些。
可第一次见面,顾云羡便严肃警告过他,若管不住自己,便不要留在她身边。
这么一想,黄中心里就更虚了,头埋得低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这个人不喜欢把话说太多次,这是最后一次。你也好,别的人也好,通通都给我听着。含章殿容不下轻狂之人,想待在我身边做事,就给我收敛一些。”顾云羡淡淡道,“不然,休怪本宫不念主仆情分。”
这话是放了他们一马了。
黄中心头一松,诚心实意地磕了个头,“诺!臣谨记,一定不会再犯!”
其余宫人也跟着跪下来,磕了个头,“臣等谨记!”。
夜里是采葭带着宫人来服侍顾云羡安置。
她坐在绣墩上,任由采葭为自己打散长发,慢吞吞道:“阿瓷呢?”
采葭犹豫了一瞬,“适才奴婢瞧见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呢!”
“肯定是闹脾气了。”顾云羡有些无奈,“她就是这样子,小孩子脾气,老也长不大。”
“不是的,娘娘。”采葭忙帮她辩解道,“阿瓷没有生娘娘的气,她是和自己怄气呢!奴婢适才也以为她是不高兴了,跑去安慰她。结果她跟奴婢说,她就是恼自己怎么总也长不了记性,害得娘娘不高兴。”
采葭小心地看着顾云羡的神情,“阿瓷她对娘娘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怪娘娘您的。”
顾云羡沉默片刻,淡淡一笑,“我知道。”轻叹口气,“厨下今晚准备了鹅儿卷,你一会儿拿一碟回去给她,她喜欢这个。不过别说是我给的。要是她还不高兴,你就开解开解她。”
采葭一笑,“奴婢明白。”
顾云羡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脑海中闪过当初被关在静生阁,阿瓷每日为她梳头的场景。那里那么破旧,屋子里连个像样的梳妆台都没有,只有一块铜镜。阿瓷便把它放在吃饭的案几上,假装那里就是梳妆台了。那时候她整日消沉,不爱理妆。阿瓷每日总是要花好一番功夫才能求她坐下来,让她给她盘发。
寂静冷僻的静生阁内,阿瓷细白的手握着她的青丝,一脸认真道:“小姐你一定得漂漂亮亮的才行。阿瓷第一次见到小姐,就觉得小姐是阿瓷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小姐放心,阿瓷永远都会陪着你的。”
那时候,她是她仅剩的安慰。
她当然知道她对她忠心耿耿,可她不能总这么纵着她。不然若有一日她闯出祸来,她也不一定能护住她,也许还会被她给连累。
她们两人绝不能再回到当初那样凄惨的境地。
今日会拿她开刀也是因为这个。含章殿里的人都知道阿瓷是她的心腹,她先教训了她,再去教训黄中,既不会太下了黄忠的面子,那边心理上也容易接受。
黄中这人,办事利索能干,贪财有野心。后面一条是他的缺点,却也是他的优点。对顾云羡来说,一个人只要有弱点,她就不怕找不到控制他的办法。
她相信,自己如今前途一片大好,黄中是断不会舍弃这么好的一个靠山,而去改投他人的。所以不用担心他会暗中搞鬼。
她今日当众好好敲打了他们一番,之后再请柳尚宫拿出从前训导宫人的手段来,晓以利害,定能有所改变。
到那时,她再去安危阿瓷也不迟。
费了这么大功夫,只因这两个人的性子实在是危险,如果不及时约束一下,恐怕会闹出麻烦来的。
她的全盘计划断不能毁在这上面。
尤其是,她即将开始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薛长松每月逢五逢十便会到含章殿为顾云羡请平安脉,这一日照常请完脉之后,他却没有被准离开。
顾云羡微笑道:“含章殿新来了一批茶叶,其中有上好的渠江薄片,薛大人可要品尝一下。”
薛长松自然明白她是有话要和自己说,遂平静道:“娘娘相邀,臣固不敢辞。”
顾云羡笑道:“真是太好了。采芷采葭,快把茶具拿上来。”
等宫人将茶具摆好之后,薛长松才反应过来。他看着顾云羡的动作,惊愕道:“娘娘要亲自烹茶?这可不行!微臣如何受得!”
顾云羡安抚地一笑,“大人不必惊慌。本宫如此,只是因为珍惜这难得的茶叶,担心旁人烹不好,辜负了这道名茶。”
薛长松一听,立刻明白过来。
顾云羡要请他饮的渠江薄片乃当世十大名茶之一,原料选取奉家、天门的头等高山云雾茶,经两蒸两制冷渥堆后,压制成铜币状。制成后的茶叶已经消除黑茶涩味沤味,变得芳香异常,且此香气纯正持久,滋味醇和浓厚,汤色橙红明亮。
茶是极品,烹茶的人手艺自然不能差了,不然便是暴殄天物了。
顾云羡的茶艺是太后亲自教授的,在宫中也算拔尖儿,由她来烹自然再合适不过。
见他不再反对,顾云羡微微一笑,双手动作起来。
薛长松看着顾云羡优美如舞姿的烹茶手法,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
今日的她有点奇怪,突然留下自己,还请自己品茗,后面必然跟着些什么事情。
能让她如此郑重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正文 69
“大人请。”
薛长松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盛了茶汤的瓷杯已放在案几上。
他道了声谢;拿起一杯;闭目轻嗅茶香,然后小小饮了一口,良久方长舒口气:“不愧是由中宗皇帝亲口赐名的‘渠江薄片’,果然是好茶。”
顾云羡笑道:“大人满意就好。”也选了一杯,细细品过之后,方道,“其实这茶送到含章殿也有两日了;本宫一直想与人分甘同味;奈何含章殿懂茶的人实在是少,能懂这渠江薄片的人就更是没有了。本宫无奈;只得作罢。今日能与大人一同品茗,心中实在是高兴。本宫知道,大人是懂茶爱茶之人,这渠江薄片入了大人的口,才不算辜负了”
“娘娘言重了。能喝到名满天下的渠江薄片,是臣的福气。”薛长松道,“臣多谢娘娘恩典。”
“大人何必与本宫这么客气?”顾云羡蹙眉,“这一年多以来大人照顾本宫的身体,可谓尽心竭力,该本宫多谢大人才是。”
薛长松摇头道:“臣不过是尽医者本分而已。”
顾云羡笑笑,“放眼太医署,如大人这般忠于职守而又正直不阿的人,真是不多了。本宫素日见着各个太医趋炎附势,拉帮结派,实在是心中厌烦。”
这话正中了薛长松的心思,让他忍不住沉默。
“其实以薛大人的才华本事,入尚药局为侍御医都是绰绰有余的。如今的官阶,实在是太委屈了。不过这也难怪,大人的性子个性如此,太过刚直,在太医署中自然难得上峰器重。就好像这渠江薄片,得大人这种懂茶之人才能品出它的妙处。若换了个不懂的人,恐怕还觉得它不如泉水甘甜解渴呢!”
顾云羡说完,仔细打量薛长松的表情。果然,他听了这话并未露出不平之色,似乎对这一切都坦然接受。
她笑了笑,曼声道,“当然,本宫知道,大人并不在意这些虚名。薛家世代行医,为的是治病救人、医济天下,而不是用自身的医术谋求私利、出卖良心。”
薛长松忍了再忍,终是道:“娘娘您究竟想说些什么?”
顾云羡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郑重,“本宫想求薛大人一件事。”
她本以为自己说了这话,薛长松会面露好奇,至少也得问一声是什么事才对。谁知他却蹙着眉头,思考了片刻便叹气道:“其实娘娘所求之事,臣已私下想了许多办法,却还是没什么把握。能不能成功还未可知。”
顾云羡一愣,“什么?”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可能吧!
薛长松眼含歉疚地看着顾云羡,“娘娘体质虚寒,加之肝郁有热,此二症都会导致女子难以有孕。娘娘若想求子嗣,怕是得多费些功夫。”
顾云羡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勉强克制住情绪,她慢慢道:“大人误会了,本宫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薛长松这回当真是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那、那娘娘想说什么事?”
他为官多年,一贯板直刚正,孤僻自傲,从未如此失态的时候,今日算是头一遭。
不过仔细想想也难怪。擅自揣测上意本就是僭越,更何况他还揣测错了。生不下孩子对一个宫嫔来说有多可怕,他这个太医再清楚不过。顾云羡没有主动提这件事,他却冒冒失失地说了,简直……
顾云羡看着薛长松有些无措的神情,心头发出一声无力的长叹。
这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她成为皇后的第一年。
那时候她已经嫁给陛下近三个年头,却一直未曾有孕。当太子妃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岁数还小,加上太子与她并不亲近,没有孩子也很正常,便没有放在心上。
但成为皇后之后,她却逐渐这件事情却上了心。
某日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她平静地屏退了众人,请他为自己仔细诊治一番。
那天的脉诊到最后,太医诚惶诚恐地跪倒,道:“娘娘的情况有些严重。”
她见到他着模样心头就凉了,却还要逼着自己问出来,“怎么个严重法?”
“娘娘体质虚寒,恐怕……难以有孕。”
体质虚寒。
她被这四个字狠狠击中,嘴唇上的血色都褪了个一干二净。
身为宫嫔,她自然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却从没想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失魂落魄地站起来,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时候她只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还好皇帝不亲近她,太后和其她人才没有怀疑过她为何迟迟不能有孕。
还好,没有别人知道。
许久之后,她勉强平复了心情,道:“此事不得再入第三人的耳。”
那太医本是她的心腹,自然明白此等大事不可声张,忙磕头称诺。
太医告诉她,虚寒之症虽然棘手,却并不是治不好,若坚持喝药调理,还是有痊愈的可能。这话激起了她的信心,后来的一年多时间,她一直悄悄避开旁人,服用他开给她的药。然而没等她的病治好,就发生了姜月嫦失子一事,她被废黜,那名依附于她的太医也被沈竹央她们给安了个罪名处死了。
回到皇帝身边的一年多以来,她一直担心此事被人察觉,从不肯让太医给她仔细诊治身体。好在宫中未曾育有子嗣的宫嫔还有不少,她混在其中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可这薛长松是怎么回事?
他也就定期来给自己诊个平安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居然就被他看出来了?
他还记挂在了心里,暗中去翻了典籍、想了法子?
这人真是……
她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本宫希望大人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旁人。”
“自然。微臣明白。”薛长松忙道。
“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薛长松听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又等了一会儿,却迟迟等不到她的下一句话,不由惊愕,“娘娘您,不想……”
“什么?”
“您不想试一试吗?臣虽然没太大把握,但按照臣的方法去治,兴许还是有点机会的。”
顾云羡淡淡地看着他。
半晌,她别过头,“不了。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有数。治不好的。”
她这么说着,心里却泛上一层冷意。
治得好又如何?治不好又如何?
反正她如今,一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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