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赵妈妈叹了口气,“我这几日虽说有些疑心,可是半点不敢提起,乌兰、珠兰她们四个还小,也没想到那去,荣妈妈她们是这府里的,并不知王妃之前小日子是哪天来的,所以也没察觉。罢了罢了,还是等太医下回来诊脉,就能见分晓了。”
“嗯,我这些日子在饮食上头都很经心,寒凉之物全都没用,于孕事上头有妨碍的也都剔出去了。”文妈妈笑着宽慰她,“北方的女儿家一向在这上头有福,只要有了喜,都牢靠着,轻易出不了事,你也不用太过忧心了。现在毕竟日子还短,即便请大夫诊脉,也不定能不能诊出来。等过了端午,太医上门,便知道端底。若是王妃没有喜,只是月事不调,就得吃些药调理。”
“对。”赵妈妈梳理清楚心情,精神也振作起来,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无双在这些事上头一向漫不经心,自有身边的妈妈料理,所以她没有一点心事,这些日子看礼单、看菜单、发对牌、督着从库房里搬大小摆件出来陈设在各处,虽有王府一干官吏帮衬,仍是从早忙到晚。她一进门就接手中馈,虽表现得很镇定沉着,其实还是有些发虚,忙完端午大宴的一系列筹备事务,在各个节关上都清晰明白,这才觉得事事上手,心里有了底,也踏实了。
皇甫潇体贴她,晚上折腾得少,大部分时间都搂着她沉睡。无双也喜欢钻到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总是一夜好眠,两人都把精神头养得足足的,老王妃瞧着也觉欢喜。
端午前一日,王府里的管事妈妈便带着人在各处挂艾草、菖蒲、榕枝,大门、二门、侧门、后门、角门都贴上钟馗像。大厨房包了很多粽子,几乎堆成小山。雄黄酒、蒲酒以及其他各式果酒、米酒、白酒源源不断地往府里运。戏台搭了两处,男客女客分别招待,小戏班的戏子在内院演,外院则请了燕京有名的戏班上门,戏子们都没有上妆,在戏台上一遍一遍地走台,琴师们坐在台下练习,鼓乐在王府上空飘荡,在阳光下盛放的百花间缠绕,渲染出一派热闹气象。
无双坐在正殿的金漆大椅上,看着管事们进进出出,听着外面传来的丝竹管弦抑扬顿挫,眼里漫上几分笑意。
因人来人往,无双一早就吩咐无双殿的一、二等丫鬟去各个院子打招呼,让侧妃、夫人、孺人们进出时多注意,以免被冲撞。
即便这般千叮咛万嘱咐,仍然还是出了事。
午时,无双料理完家事,便去萱草堂陪老王妃用膳。
两位侧妃、三位夫人都在,穿得花团锦簇,身上的脂粉香气萦绕,年纪大些的端庄稳重,又不失活力,年少些的明媚妖娆,看上去都很动人。她们刚刚抹完牌,正笑着奉承老王妃,一屋子欢声笑语。
无双走进门,笑吟吟地道:“母妃又赢了?我可赶上吃红了。”
老王妃嗔道:“你就知道来分我这几个铜钿。”
无双上前去,拉着她的袖子耍赖,“母妃福气大,难道不肯让儿媳沾一沾?”
“别来哄我。”老王妃假意不理,“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影儿,闻到铜板味儿,就钻出来了。”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无双伸手指着老王妃面前堆着的铜钱,笑吟吟地说:“赵妈妈,快去找张包袱皮儿,把这些钱都包上,送我屋里藏好。”
老王妃轻轻拍一下她的手,笑道:“这可越发像强盗了,竟是要搜刮得鸡犬不留。”
所有人都笑出声来。
这时,有个小丫鬟急急奔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王妃,陈……陈孺人……掉进池塘里去了。”
屋里的人全都大惊失色。
无双反应很快,对韩氏、宋氏说:“你们在这儿陪着母妃,我去看看。”
老王妃却很镇定,对无双摆了摆手,“你去瞧瞧吧,不用太过担心,出不了大事。”
无双没想到一直求孙心切的老王妃竟对陈孺人如此冷淡,不由得一怔,随即也定下心来,笑着点点头,跟着那个小丫鬟往外走去。
满座衣冠胜雪说:
大概是换季吧,最近感觉特别疲惫,精神不好,睡觉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长,汗……
第59章 陈孺人的孕事
智者喜水,仁者爱山。皇甫潇的父亲认为自己算不得仁者,却勉强算得上智者,又因八字缺木,因而府中多树木多花草,生下儿子皇甫潇后,八字缺水,幸而起名的排行从水字边,倒能压住,再因水能生木,就多挖了若干池塘,有的几乎像是小型湖泊,夏日里莲叶亭亭,荷花盛开,十分美丽。
孺人住着的四个小院子外不远处就有一个池塘,岸边建有凉亭,坐在里面赏荷品茶,也是一大享受。虽然有王爷吩咐,陈氏只在院里养胎,两位妈妈也不让她出门,但她偶尔到池塘边坐一坐,却也是可以的。
王妃成亲之初,陈氏仗着有孕作了一回耗,却险些酿出祸事,从此就安生下来,不再白天黑夜不消停地生事了。两位妈妈渐渐松了一口气,不再死死盯着,她也乖巧,只在天气晴好时出院子坐坐,在水边的亭子里扔点鱼食喂喂鱼,就算是最剧烈的活动了。
王府要在端午大宴宾朋,陈氏也是知道的,王妃派荣妈妈和赵妈妈过来交代过,让她没事就别出院子,免得被来往做事的奴才们冲撞了。前来照顾她的两位妈妈紧张了两天,见她一直都很安份,也就分出空来去做别的事。最近几日大家都很忙,她们有时也会被管事临时派些差事,但总有一个妈妈会留下来守着陈氏,而且她身边还有大丫鬟跟着,按理说怎么也不会出问题。
今儿风和日丽,陈氏说是胃口不好,吃不下午膳,要出去走走再回来用膳。全妈妈就服侍着她出了院子,到池塘边的凉亭上坐着赏花。汪妈妈本在张罗午膳,陈氏忽然很想吃新鲜水果,当时就想得不行,挖心挠肝一样,立时就要送到嘴边。孕妇性情不定,饮食习惯变化大,这都是正常的,全妈妈见菊香和罗妈妈都陪在旁边,就去前面找负责采买的管事询问,要点刚买来的鲜果子。不过是一来一回的功夫,陈氏就掉进了水里,而菊香跳进池塘中救人,却手脚笨拙,反而沉了下去。罗妈妈却和宋氏新提上来的大丫鬟碧玉扭打在一起,两人只顾着厮打谩骂,浑忘了救人。
全妈妈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大声叫人。从附近经过的几个媳妇子和小丫鬟都赶了来,有几个会水的跳下去,把陈氏和菊香都捞起来。两人呛了水,都晕了过去,侥幸却还有气息。
汪妈妈也赶过来,立刻让人抬来春凳,把两人抬到棠园去,又吩咐人去叫大夫,再随手抓了一个小丫鬟,让她去向王妃禀报。
一阵忙乱间,无双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满院子都是人,棠园的、外边的,丫鬟婆子媳妇子,全都大呼小号,如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无双怒道:“都挤在这儿干嘛?赵妈妈,你和丁香把这里所有人的名字记下来,然后让她们去做自己的事。”
“王妃。”那些人全都跪下来,吓得脸色苍白。
无双不理会她们,径直上了台阶,走进屋里。
陈氏躺在正房的床上,湿透的衣裳已经换过。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伸出的纤细手腕上盖着一方丝帕,王府的大夫坐在床边,细细为她诊脉,医婆侍立一旁,一声不吭…
无双摆了摆手,阻止屋里的人上前行礼,只低声问迎上来的全妈妈和汪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全妈妈叹了口气,眼神微微一转,投向墙边,“今儿午时,陈孺人觉着胃口不好,想吃口新鲜果子。奴婢想着有罗妈妈和菊香侍候着,就去找采买的管事,要了一点刚买来的李子。紧赶慢赶地回来,就看到陈孺人掉进了水里,菊香也在里面扑腾,罗妈妈却和碧玉在岸上打起来了。奴婢忙着救人,到现在还没来得及问人,所以并不清楚其中端倪。是奴婢失职,请王妃责罚。”
无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墙边跪着罗妈妈和宋氏的大丫鬟碧玉。两人头发和衣裳都很乱,撕扯得很厉害,跪在那儿瑟瑟发抖,看到无双看向她们,便爬着过来,满脸惊慌与哀求。
无双对全妈妈说:“让她们出去跪着,现在没时间发落好冷,等陈孺人救过来了再说。”
“是。”全妈妈和汪妈妈赶紧上去拦着,一人拉一个,将人拖了出去。
乌兰和珠兰一起搬了个雕竹枝高背圈椅来,搀着无双坐下。
屋里很静,都等着大夫的诊断结果。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大夫收回手,低声与那个医婆说了几句。那医婆俯身探手,也为陈孺人诊了一回脉。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只商量了片刻便达成一致,起身向无双行礼,“草民见过王妃,王妃万安。”
“免礼。”无双的声音平和,“陈孺人的病情如何?”
那个大夫抬眼看了一下周围站着的丫鬟婆子,有点犹豫。那个医婆一直低着头,干脆装聋作哑。
无双见其中似有隐情,便挥了挥手,“乌兰和珠兰留下,其他人都出去,站远点。”
那些丫鬟婆子都低头称“是”,鱼贯退出,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里更加安静,无双温和地道:“有什么情况尽管直说,王爷与我定不会责怪于你。”
“多谢王妃体恤。”大夫脸上有几分羞愧,“陈孺人其实并未怀孕,而是中了一种少有的药物,看上去像是有了身孕,草民学艺不精,孤陋寡闻,竟一直没看出来。这种药一过了三个月就会自动失效,所以陈孺人并不是小产,而是来了月信。此时经冷水一激,对陈孺人的身子大为有损,须善加调理,否则以后在子嗣上就比较艰难了。”
医婆也跟着躬身道:“老婆子侍候孕产妇多年,这假孕的事也见过几回,却也没看出陈孺人的孕事不真确,实是羞愧无地,没脸见王妃娘娘。”
无双虽对陈氏怀的孩子不理不睬,没放在心上,却也压根没想到要动手脚弄掉他,却没想到,结果竟是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存在。假孕这种事,她是闻所未闻,一时间满脸惊愕,不敢相信地问:“你们说的……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那个大夫摇头叹息,“这下草民的牌子可是砸了,王妃若是不信草民所言,可请太医前来,一诊便知。”
无双微微皱眉,但是想起了菊香似乎也掉进了水里,便对他们说:“你们先去诊治菊香那丫头。虽说陈孺人没了孕事,但落进水中,病得不轻,两位只怕还得继续留在王府。回头等王爷回来了,你们将陈孺人的病情据实相告,让王爷定夺吧。”
两人见王妃并未责难,顿时松了口气,一起行礼,“谨遵王妃谕命。”然后便一起出去,到厢房去为昏迷的菊香诊治。
无双看向床上的陈氏,心里微微起了一丝怜悯。
她的假孕多半是被人暗害的,毕竟是否有孕,三个月后就能见分晓,肚子鼓不鼓,一看便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今她莫明其妙地落了水,还把宋氏牵扯其中,却不知是她见到小日子来了后做的一场戏,还是暗害她的人故意趁机揭穿她,顺便把刚晋位份的宋氏拉下来。往远了想,如果宋氏真的被这场阴谋卷进去,那宋家定会对皇甫潇心存怨望,宋大将军手握兵权,镇守东南膏腴之地,是朝中得派争夺的重要势力,若是他因此倒戈,对于皇甫潇来说将是很大的损失。
她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出屋去,不动声色地道:“全妈妈,汪妈妈,你们挑几个信得过的丫头,小心侍候陈孺人。菊香忠心护主,是个好的,你们也要安排好人手照顾着。赵妈妈,你把罗妈妈和碧玉带到无双殿去,好好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这院里的丫鬟婆子一个都不能出院子,等着查证,若是没害过你们的主子,自然不会有事,若是做过什么歹事,便主动说出来,可以保全你和你家人的性命。也别想着自尽就可以不连累家人,除非她是孤寡一个,无亲无故,否则,就算她死了,我也定不放过她的家人。”
第60章 蹊跷
迄今为止,知道陈氏假孕的人并不多。无双思忖着,她和乌兰、珠兰知道,那个大夫和医婆知道,陈氏的心腹人多半也知道,譬如罗妈妈,菊香有嫌疑,可她如今昏迷,却是问不出什么。至于大夫和医婆,两人惯常为高官显爵之家行走,后宅阴私之事见得多了,知道守口如瓶才是保命之道,所以也是不会随便向外人透露的。如今最可疑的人就是罗妈妈,碧玉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与罗妈妈打起来,内里情由也十分蹊跷。
赵妈妈叫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罗妈妈和碧玉带回无双殿。无双则去了萱草堂,先要安慰老王妃,再处置余下的事。
两位侧妃和三个夫人仍留在这儿没走,老王妃的脸上并无焦急之色,仍是笑容可掬。无双走后,她就招呼五个人坐下,陪着她用了午膳。无双回来时,她们已经在院子里喝茶,欣赏刚刚开放的萱草花。
萱草又称谖花,谖是“忘”的意思,民间俗称忘忧草,又称黄花菜、金针菜,既可入药,也可做菜,对人有很大益处,能治多种妇人病。萱草花开时瑰丽多姿,形如百合,有浅黄、银朱、粉红、橙红、金色、紫色等等,还有一种特别艳丽,花底为橙红,向上逐渐过渡到大红,花瓣上还有一根根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萱草不是富贵花,在哪里都能生长,花开时鲜艳迷人,但是只开一天便谢了,所以赏花须及时。
老王妃最喜欢这种花,院子里到处都是,就连院名也叫萱草堂。五、六月间正是花季,她便爱在院子里的敞轩中赏花,有时会叫了王府中的乐班前来助兴,或让艺伎唱曲说书,时间很快就开开心心地过去。
那些侧妃、夫人听说陈氏出了事,本以为老王妃肯定会急火上冲或者忧心如焚,没想到她却全无惦念,仍是逍遥自在地用膳、喝茶、赏花、听曲,不禁都感意外,心中顿时各有思量。她们入府以来,一直以为老王妃慈和软善,并不管事,只惦记着想抱孙子,陈氏有了喜,老王妃也很高兴,但是现在陈氏的孩子多半不保,老王妃却半点也不在意,显然是心里已有成算。多半老王妃跟那些有规矩的名门世家一样,想要长子为嫡出,所以对这个庶出的孩子并不期待。王妃年少,有的是时间生,生孩子的机会也比她们要大得多。五个女子含笑坐在老王妃身旁,心里却都微有涩意。她们进府这么久了也没动静,若是王妃生了嫡长子,她们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怀孕。
无双走进萱草堂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