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是想逼太子成熟,结果没想到太子走上了另一条路,动杀父弑君的想法,就算皇帝再如何顾及史书上的清誉,也总不得他的命重要,此时此刻,他只怕对萧天越寒心到了极点。
萧天离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你一直在为这些事操心,辛苦了。”
“我并没有做多少,倒是你与青微费了不少心神。”齐倾墨推却了萧天离的怜惜之意,但眉宇间的疲惫却告诉他人这些日子她的心力交瘁。
萧天离笑了笑不再说话,只痴痴地望着齐倾墨的侧脸出神,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局,这样的局全天下只有齐倾墨能想得出来。
其实整个局布下来,出主意想计谋的人是齐倾墨,执行落到实处的人是青微和萧天离。
这就像是三个圈,最里面那个圈里的人是萧天越等人,中间的皇帝,最外面这个圈里站着的人才是自己,这三个圈从内至外由低到高,他们站在最外面最高处轻轻拨动一下,便可以静看着事态的发展。
明明这一池春水是他们搅混的,但不管是萧天越还是皇帝,都没有任何办法顺着线头查到他们身上,谁也想不到,这是他们动的手脚,显得干干净净。
于无形中,他们已经隐隐掌握住了主动权,开始操控这个已经慢慢转动起来的命盘。
但这看似闲庭信步般的轻松布局,引诱,导向,却无处不包含着随时会覆灭的危险,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也丝毫不错,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所以,萧天离才格外心疼齐倾墨,她精准地算到了每一个人的心思。
齐治希望太子早日登基,摆脱他现在危险的处境。
皇帝不想让郑才人继续苟活于世,影响萧天越。
萧天越战战兢兢地出手试探皇帝的底线和戒备。
郑才人临死前必然的疯狂和执念。
这四个人谁都不是好相与的,要掐算好了每一个人的心理活动,才有胆量行这样一招险棋。
“齐治大概死也想不到,竟然被你捉弄了一番。”萧天离嗤笑一声。
“他一向很有自信,但自信过度也不是什么好事。”齐倾墨想起那个干瘦精明的名义上的父亲,不知想起了什么,淡淡说了一句。
“唯一可惜的是萧天越太过谨慎,如果他胆子再大一些,这件事情会更有趣。”萧天离脑袋枕在胳膊上,显得有些贪心地笑道。
“其实从宝贵妃去给皇帝吹耳边风的时候,你就开始着手布这个局了吧?”萧天离拉住齐倾墨的小手,感受着上面传来的柔滑之感,心中满足顿生。
“事情总要一步步来,郑才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动要杀皇帝念头,只要把她逼到绝境才有可能动手行事,皇帝也才会相信是她做的,而不是旁人陷害。”齐倾墨与萧天离顺完了全部的事情,才略显放松地靠在了轮椅椅靠上。
半晌身后没有回就在,齐倾墨回头一看,萧天离已经浅睡过去,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睫毛上,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睡梦中的他神色放松,长眉舒展,极安心的模样。
齐倾墨心底有些叹息,想来他也是累坏了,如果不是萧天离全力操作此事,就算是齐倾墨有覆天之能,手也伸不进宫里去。
那些他在宫中安排的棋子,正以一种旁人看不见的,小心翼翼地姿态慢慢行走着,在某些关键时刻起着非比寻常的作用。
比如那位陈老公公,比如那个嘴上有一粒痣的小太监,比如宝贵妃宫里的宫女,比如半夜打开窗子让冷风灌进留月宫的老婆子,比如往张太医开的方子里加药的下人,比如甘作死士假装忠心替郑才人跑腿的人……
比如很多很多……
阳光晒在身上懒懒的,齐倾墨想了很多,看了很久,最后给萧天离盖了条毯子之后,自己推着轮椅到了那株桃花树下,鹊应在那里等了许久了。
当宁王府一切安妥的时候,宫里并不显得如何平静。
庄重威严的皇宫里笼罩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掺进了一些肃杀的气息。
谁也不知道发了什么,只知道宫里有许多人在无声无息死去,尸体堆在板车上,正一车一车往宫外拖走,沉默的侍卫用凶悍的神色震摄住想打听消息的人,陈老太监站在远处悲伤地叹息了一声,或许是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么多人悄无声响地死去。
郑才人绝望地躺在床上,当她得知皇帝没死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的命数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的脸色越见苍白,绝望的神色毫无光彩,到死她都没有想明白,那一碗薄荷茶是身边最可靠的小太监送去的,那小太监长得并不如何好看,嘴角的那粒痣甚至有点讨人嫌,但办事却是极牢靠的。
就算有陈老太监试药,也不该被发现,那药效至少得两天后才能发作,陈老太监怎么可能当天就发现自己中毒了呢?
带着满腔的疑惑她被人架着要挂上那道白绫,她哭喊着挣扎着,曾经她以为她不怕死,至到走到了死亡面前才发现,死原来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眼前闪过许多人的面孔,她曾经至爱的皇帝陛下,她的儿子萧天越,她的族人,很多很多,一闪而过……
脑袋终于套进了那道柔弱白绫结成的圈里,脚下的板凳被人抽去,喀吱一声听到脖子一声断响,两只小脚蹬了几下,最终一挺,眼前的幻想破灭,去了。
陈老太监站在门口看着断了气像一只残破的风筝一样挂在白绫上的郑才人,眼中露些悲伤的神色,当年的宁才人也是这样死去的,无声无息。
今日,也算是报仇了吧?
、第204章 藏锋夜探
郑才人的死并没有大办丧事,按理说来,虽然郑才人是皇后身份贬黜下去的,但她仍是太子的母妃,不管怎么样,都至少应该有个体面点的葬礼,但是令人不解的是,皇帝只是令人将其封棺下葬,连帝陵也不准其入。
朝臣不解,有忠耿之辈进言,被皇帝骂了回来,萧天离劝说了两句,见皇帝露出不喜之色,赶紧住了嘴,转而说到其它的事,轻轻松松打了个擦边球,既没有惹恼皇帝,又不会显得无情无义对养育了自己六年之久的郑才人毫无情份。
倒是太子这一次的沉默终于让有些大臣寒了心,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这般冷待,甚至厌恶嫌弃,可是作为人子的萧天越,此时的沉默显得太过无情了一些。不说为自己的母亲据理力争一番,甚至连句伤感的话都没有说。
早朝在皇帝满脸的愠怒之色和古怪的紧张气氛中结束,萧天离略带疑惑地回到了宁王府,齐倾墨正与鹊应两人剪着窗花,红红的纸张在两双巧手下变化出许多花样,煞是喜人。
“父皇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萧天离略带郁闷地说了一句,把玩着一张燕子双飞的窗花。
“看来郑才人在临死之前将一切都揽了下来。”齐倾墨拿着剪刀剪着手上的花样,头也未抬。
“听说她死前留了一封信,信上多怨愤之词,细说当年父皇与她的情意,又恨道这一年来父皇对她的绝情,对郑家的无情。她信上只字未提萧天越,不曾替他开脱半分,倒是父皇越加相信只是她自己心怀仇恨,要杀了他,与萧天越无关。”萧天离苦笑一声,哪里想到郑才人还留了这样的后后。
“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帝这个父亲对萧天越或许没多少父子之情,郑才人对萧天越却是将一切都奉献了出来。”齐倾墨淡淡说道,虽然郑才人的死于知情人来说,颇是壮烈,甚至带着牺牲的味道,可是这并不妨碍齐倾墨除掉她,更不会让齐倾墨生出什么同情之心。
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萧天离,以及当被她害死的萧天离的娘亲,齐倾墨也没什么负罪感。
“只可惜,萧天越是个绝情之人,对郑才人这一番苦心,半点也不曾动容。”萧天离想起今日在朝堂上萧天越紧闭的双唇,越发心寒起来,这样的人如果坐上皇位,真不知会残暴到何等地步。
“盯紧齐治。”齐倾墨展开手中的剪纸,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花瓣细密繁复,精致美丽。
萧天离眸光微眯,看着齐倾墨不说话。
齐倾墨脸上不露半分神色,只在心里微叹一声:“齐治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郑才人的事已经给他敲响了警钟,所以他必会有所动作。”
萧天离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若不信我,何不去问问青微?”齐倾墨心底生起烦燥之意,对于萧天离这副等着自己招供坦白一样的神色,十分反感,语气也重了些。
萧天离眼神一滞,他哪里是不信她,只是想知道她到底在做些什么打算,虽然半点痕迹也查不到,但他总觉得齐倾墨有什么事在瞒着他,而且看上去还不止一件。
他是担心她,可是这个女人却总是误会。
低头看着轮椅上的齐倾墨冷漠疏离的面孔微带怒色,萧天离无奈地从后面圈住她:“我只是怕你出事。”
“我没事。”齐倾墨闷声道。
待萧天离走后,齐倾墨出了一会儿神,鹊应放下剪刀看着齐倾墨,知道小姐有事要交代。
“我要见顾藏锋。”
“好。”鹊应没有多问半个字,她坚信齐倾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
要暗中见顾藏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齐倾墨身在王府,双腿不便,颜回和泠之继成日不离的跟着,去哪儿都不方便,所以要见顾藏锋,只能是让他来王府。
可是王府的守卫何其森严,除了颜回和泠之继,更有青微训练的人手四处布着,谁知道那些看上去普通无奇的家丁们中,有没有一两个绝配高手潜伏着?
“顾藏锋的武功……”齐倾墨有些担忧地问道。
鹊应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应该没问题,我来引开颜回和泠之继。”
晚间的时候,鹊应亲自下厨做了一些点心,全是泠之继和颜回这两个馋鬼爱吃的,提着一壶酒,约了他们二人去后院的凉亭小坐,算是杯酒释前嫌了。
泠之继和颜回简直巴不得拍着屁股跟上,在确认了齐倾墨安全之后,就麻利儿地跟上了鹊应,嘴里念叨着:“鹊应啊,你可不知道,这么多天没吃你做的饭菜,我天天让那些猪食糟蹋得都瘦了好多肉了。”
能这般说话的自然是泠之继,她虽然性子粗放,但终究是个女子,能看得出鹊应是真的存了心思要他们两人重修当日美食之缘,不由喜上心头。
鹊应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啊,天天吃那么多,早上两笼包子一碗米线,中午半只烧鸡两碟小菜三碗米饭,晚上鱼肉牛肉各一斤,到了半夜还要起来找宵夜吃,更不要提有事没事吃的小点心,这样吃下去,你真要变成猪了。”
听着泠之继这般数落,颜回忍不住笑出声来,泠之继的饭量放在女人里,的确是太大了点……
泠之继有些恼恨,但一看到鹊应手里提着的食盒便什么也顾不得,打开来就开动,急得颜回大喊留两口。
年轻的人儿笑声格外清脆,回响在宁王府安静的夜晚里,只有蝉叫蛙鸣作陪,好不潇洒,那些小儿女间的脾气也随着笑声飘散在了夜空中。
嗯,吃货与美食家之间从来都是没有隔夜仇的。
而在另一边齐倾墨的房间里,萧天离今晚并不在此处讨嫌,而是去了细雨阁,齐倾墨一个人端坐在轮椅上借着跳动的烛火看着一本书,神色很专注。
“齐小姐。”
屋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一个声音,明明应该很突兀,但他似乎与夜色融在了一起,竟让人觉得毫不意外。
看着齐倾墨微有些疑惑的神色,顾藏锋当即说道:“以前我在军中做过斥候。”
齐倾墨便了然,做为要深入敌营刺探军情的斥候而言,对这种隐匿身迹的手法很娴熟并不奇怪,拥有一身绝高的武艺能避开宁王府的眼线也不奇怪。
放下手中的书,齐倾墨向他招了招手,顾藏锋便推着她往书桌走去。
齐倾墨与顾藏锋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她极喜欢与这个军中少将相处的感觉,因为他比起许多人直接得多,没有过多虚伪的礼节与陈腐,并不是萧遥的那种洒脱逍遥,而是真正的直爽与豪放,这是军人特有的气质。
比如半夜进入她房中这种事,换个人来做的话肯定会别扭半天,但他却丝毫不在乎这些小事,大大方方破窗而入,倒落得几分光明磊落。
齐倾墨暗中对他有几分赞赏,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了一句话:“东西还在吗?”用的是齐治的笔迹。
顾藏锋接过她的笔在纸上写道:“在。”字迹大气,横平坚直,隐约有几分不屈之意。
屋内烛火微微跳动,映得屋子里时明时暗,两个在桌上你来我往地写着一些看似简单的词句,除了早有沟通对某件事有共同准备的人来说,换作任何旁人进来,都难以理解那些话那些字是什么意思。
“几分把握控制?”齐倾墨写道。
顾藏锋略一思忖,落笔:“十。”
齐倾墨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浓眉如剑的年轻男子,对于那件事,拥有这等信心与豪气的人,不是傻子就是有足够强横的实力,显然顾藏锋是后者。
她有些好笑地望着顾藏锋,顾藏锋却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脑袋,复又写道:“我功夫还成。”
齐倾墨见他一脸羞涩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相比起萧天离那种动不动就自夸得不要脸不要皮的人来说,顾藏锋真的算得上脸皮薄的了,这甚至略带几分自谦的自我肯定之话,他说得很是别扭和矜持。
摇着头笑了笑,齐倾墨换了一张纸写道:“盯紧,等消息,戒备,配兵器。”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特殊兵器。”
顾藏锋脸色一肃,没有接齐倾墨手中的笔,而拱手行军礼,重点了下头。
齐倾墨放下毛笔,将写着寥寥几句话的纸折起来交到他手里,让他带出去毁掉,这种天气,屋子里可不再适合升火炉,也就不好处置这些纸张了。
顾藏锋没有多问什么,只行了礼便似一阵风似的从窗子穿了出去,没有惊动外面守夜的家丁。
看着再次空旷下来的屋子,齐倾墨隐在黑暗之中,许久不曾表露出来的狠辣神色重新浮现在她脸上,面对萧天离的时候她总是尽量将心态放平和,怕他看出异样,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齐倾墨才会露出这看上去有些嗜血的表情。
皇帝没下定的决心,齐倾墨会帮一把的。
、第205章 黑羽之骑
“小姐,喝药了。”
鹊应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来,旁边配了一小碟冰糖,淡淡的药味在屋子里弥漫。
齐倾墨抚了抚腿上的毯子,无奈地望着鹊应:“这些药喝了又没用,你这是让我白遭罪。”
鹊应小嘴一扁,端了药塞到齐倾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