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此次出使西岚,实则是再也无法回到故国的差事。臣与七皇子生出情愫之后,兀自斗胆向我皇陛下表明心意,誓要追随七皇帝回到西岚。臣陪伴我皇十年,如今为一男子破坏情谊,我皇一气之下命我出使西岚,护送七皇子回国,并且做好两国的友谊工作,其实说白了,正是为了和亲,这也是为何此次出使西岚,只有我一个使节关的原因。臣与七皇子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没有向陛下说明缘由的机会。如今陛下提起,臣只能斗胆叙述,请陛下体谅。”
一口气瞎编出这么多东西,也不知有没有什么逻辑漏洞。我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顺便还朝庄雪绍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低着头,眉眼含笑,暗中朝我点了点头。我不敢笑,只能眨眼回应。然后我不自觉地瞄过庄咏衍,后者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翻了个白眼回应他。
“哦?”老皇帝眉峰一跳,接着扫过庄雪绍,说道:“原来你们二人在大渊时就已经有了感情基础,那么说起来,咏衍的一见钟情倒是晚了一步。”
一、一见钟情?还能再扯乎一点吗!?我嘴角抽搐不敢苟同,更是不敢想象庄咏衍说这话时,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我只好道:“回陛下,臣倒觉着一见钟情这东西并不可信。一见钟情,钟的情或许是样貌,或许是气度,都不过是最肤浅的感情。婚姻始于深厚的感情基础,若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外貌而不去深察对方的人品道德,那么早晚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付出代价。所以臣在此谢十一皇子厚爱,也请皇子三思。”
庄咏衍这时也呵腰拱手,对老皇帝说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不然。儿臣自弱冠以来从未对任何女子上心,却在见到阿澈大人后产生情愫,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么?阿澈使臣既为宫中女官,德行方面自然不差,否则也不会被大渊女皇宠信多年。姻缘送上门,儿臣没有理由推拒。”
庄雪绍这时迈步走到我身边,一撩衣袍在我身边跪下,恭敬道:“启禀父皇,儿臣与阿澈使臣的感情天地可鉴,日月为证。父皇仁慈,定不会拆散一门好姻缘。感情不分先来后到,可却分先入为主。父皇,您说呢?”
“皇兄说得不错,的确分先入为主。”话说到这儿,庄咏衍也跪了下来,拱手道:“启禀父皇,阿澈使臣在三日前的晚宴上醉酒,儿臣便扶她回宫休息,可阿澈使臣醉得有些糊涂,竟偏要去儿臣寝宫,一来二去,使臣就在儿臣的宫中……睡了一夜。照此说来,儿臣也对阿澈大人先入为主。”
要不是老皇帝在这儿,我真想一脚上去断了庄咏衍的命根儿。这种关键时刻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晚的事情到底如何难道他不知晓吗,睁眼说瞎话真的大丈夫?
我暗中握拳,咬牙切齿,真想来个手撕庄咏衍。
“原来……阿澈使臣竟是早与咏衍有了肌肤之亲?”
千般辩驳之言就在嘴边,无奈的是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得。
睡了十一皇子寝宫的人是我,烂醉如泥的人是我,十一皇子扶走的人是我,那天宫宴与他笑谈的人还是我。
何况就算如何辩驳回去,皇帝信了又有何用,还有其他人不信。那么就算我能嫁给庄雪绍,我的清白洗不掉了不说,庄雪绍头上这顶绿帽子也戴定了。
我有些惆怅,难道真的只能嫁给庄咏衍了么?
“回禀父皇,儿臣可以笃定地告诉您,阿澈与十一皇弟,不可能有肌肤之亲。”庄雪绍脊背挺直,直视着老皇帝的双眼,言之凿凿地道。
听见庄雪绍说话,我的心里顿时就升起了一股希望。这种希望,源于我对庄雪绍的信任。
“皇兄,为何不可能呢?别是因为你不愿面对,所以胡言乱语吧?”
天知道我有多想杀了庄咏衍,但是理智告诉我,现在轮不到我来插嘴。
“朕也想知道究竟为何。”座上的老皇帝说道。
这个时候庄雪绍深吸一口气,犹豫了半晌,但一开口后他的声音就异常坚定地说道:“因为阿澈使臣的癸水,昨日才走。”
我:“……”
我抬头去看庄咏衍,后者也是一脸吞了屎的表情,十分地可笑。
老皇帝这个时候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示意庄雪绍说下去。
庄雪绍道:“儿臣与阿澈使臣之间,事无巨细都已悉知,每个月癸水这几天儿臣也一清二楚。使臣是碍于女儿身羞于开口,所以儿臣只好代她说出口。这件事本来儿臣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谁知皇弟竟公然说谎。事关阿澈使臣的名节,儿臣只能不顾兄弟情谊,戳穿皇弟的谎言。”
“竟是这样?!咏衍,你怎么能对朕说谎,你怎么能欺骗朕的信任!”
老皇帝动了气,重重一拍桌子。
庄雪绍会想出这样的借口谁都猜测不出,显然庄咏衍也没有什么应急措施。不过他是个机灵人儿,根本不需要别个来操心。稍稍思量须臾,庄咏衍那边就已经有了答复。
“父皇惩罚儿臣吧!儿臣无奈,实在是因为太想娶阿澈微臣为妻才出此下策。儿臣一时被感情之事冲昏头脑撒了谎,欺骗了父皇,父皇如何打骂儿臣都好,儿臣知错了!”
第36章 见他的母妃
庄咏衍的话锋转变得太快,竟如此就罢休了?
“罢了,既然你已知错,还不快向使臣致歉?”皇帝的目光转向我,脸上的严厉顿时变成了亲和,说道:“是咏衍一时糊涂,阿澈大人肚量大,就原谅他吧。”
一看这态度就猜到了是老皇帝护犊子心切,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庄咏衍一句一时糊涂就混过去了,可是的名声我的清白又怎么算?
此刻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顺着人家的话说:“微臣怎敢冒犯皇子殿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么该决定的事情也该决定了。老皇帝沉吟片刻,对我道:“既然你与老七情投意合,早有感情,那么此事就此定下。待朕与贵国皇帝修书一封,同意两国联姻,再正式将婚事办了吧。”
与繁音修书一封?这……
庄雪绍怕是没有想这些,他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儿臣多谢父皇恩准。”
老皇帝道:“皇儿的婚姻,做父皇的哪有不准之理?哈哈,起来罢。只要再等上一个月,事情就可以定下来了。”
从朝阳宫走出来,我与庄雪绍双双并肩。感觉就像做梦一样,我竟然作为和亲对象,要嫁给了庄雪绍?
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因为你所选择的人将会陪伴你一生,选对了人则一生幸福,选错了人则半辈子痛苦。
我虽不曾对成亲抱有太多幻想,但这个人会是庄雪绍,我是十分意外的。意外之余,还有一些安心。
就好像漂泊了半辈子的人有了安定的生活,也好像开在郊外的野玫瑰被人栽种在了园子,得人照拂。
不用去面对陌生人,需要成亲之后熟悉、相处,更是早就了解过这个人的品性、习惯。
所以从朝阳宫到景行宫这一路,我特别心安。一辈子的夫君在身侧,他不会抛离你,有责任有担当。
“真的太玄乎了……”我忍不住呢喃出声。
“既然过了父皇这一关,接下来就要去见我的母妃了。其实我母妃一直想见你,是我觉着不妥。如今,倒也该见一见了。”庄雪绍说话时的表情有些严肃。
我抬起看着他,心中一直压下的疑问一个一个浮起。为什么他的母妃不在景行宫,为什么深居浅出仿佛很神秘?
“你母妃她……在哪儿?”
我问出来之后,庄雪绍明显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似乎对此讳莫如深。
就算他平时很少谈及自己的事情,但从没有哪件事问起来会是如此这般,仿佛碰到了他伤口一样的表情。我觉着很不妙。
“罢了,不愿意说我便不问。我好奇心虽重,但也知道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隐私,我尊重你。”我诚恳地道。
“不过是西岚皇室中的一些腌臜事,跟你说了你也不知其中利害。”庄雪绍这样说道。
言毕,他背过手,走到一边儿去摆弄花啊草啊了。
我跟上他,发挥我的厚脸皮精神,软着声气儿道:“有什么关系?我一个月后不也成了你们皇室中人,到时候什么腌臜怕是也要参上一脚了。身在宫中,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庄雪绍许是被我说动了,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向我简单叙述了一些有关她母妃的事情。
历朝历代,都不乏受皇室倚仗的宗亲氏族,朝中官员也好,民间商贾也罢,而庄雪绍的母亲的家族,正是如此。
说起来,老皇帝跟庄雪绍的母亲,倒也真是有过那么一段为人传诵的爱情。什么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羡煞了多少闺中少女,红了多少人嫉妒的眼睛。
然而,任何事情与利益沾上关系,全都变得不再纯粹。当初老皇帝不被看好封为储君,而庄雪绍外公——也就是他母妃的父亲打算将她母亲嫁给太子,作为利益工具,维权的棋子。
父命不可抗,皇命不可违,当时的皇帝认为如果他看好的太子能够被庄雪绍母亲的家族所拥护,登基之后地位会稳固许多。毕竟朝廷拉帮结派,他外公的氏族有着很高的话语权。
然而老皇帝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嫁给自己的手足?愤怒之下的老皇帝开始与太子争权夺位,几番浴血相争,终于登上皇位,并且夺回了自己的女人。
在我以为这是故事结束的时候,却没想到真正的悲剧却刚刚开始。
老皇帝夺回庄雪绍的母妃究竟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愤怒和不甘,很快就见了分晓。
他没有给她应得的荣华与幸福,有的不过是幽禁和冷落。说白了,是老皇帝恨她当初没有信守诺言,恨她嫁给了太子。
然后就有了庄雪绍。
庄雪绍的成长一直很争气,说实在的,他是最适合当储君的人选。可是一直以来,老皇帝都中意十一皇子,晾着庄雪绍,就因为他是她的儿子。
当初一同到大渊的使臣恰是属于庄咏衍的党派,所以当繁音将庄雪绍强行留住的时候,就意味着庄雪绍失去了夺嫡的机会。
如果他不当上储君,不登上皇位,谁知道他的母妃还会在那个地方待多久,一辈子?身为人子,庄雪绍无法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苦,所以一直想从大渊回到西岚……
“那……那也就是说,你母妃如今被禁足,一辈子都要待在那个地方?”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沉重,对于庄雪绍在大渊的行为也多了一些理解,也生出了些许愧疚。
如果当初我没有看他不顺眼,我没阻碍他的逃走,那么他就能早点解救他母亲了吧?
“如今我回来了,自当尽全力去拼搏。我可以不为皇位,却不能不管不顾我母妃。”
庄雪绍声音冷硬,暗含恨意。
如此看来,老皇帝确实太不是个东西。是他为了她才夺嫡争权,得到之后却不加珍惜,反而将心爱之人幽闭了二十几年。他以为是惩罚了她的背叛,却从未站在庄雪绍母妃的角度去思考。
这个男人,果真是自私的。
突然之间对庄雪绍有些心疼,当皇子的,就算父皇不疼爱,做母妃的也可以多加宠溺。可是他的母妃就算有心宠溺,也是没有那个能力。
或许庄雪绍在太学院时受欺负,也只能自己吞咽了委屈,因为他没有母妃替他出头;或许庄雪绍尚不能自立时,她的母妃也无法给予他更多的照顾。
也不怪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如果他不端起架子,谁会将他高看一眼?所谓尊重这种东西都是自己博来的,能有今日的才智,与他自己的努力脱不开干系。
“我在西岚一天,有能帮到你的地方,我绝不会犹豫。帮你夺嫡,帮你打败十一皇子!”我坚定握拳,认真道。
在这个本该感动的地方,庄雪绍却赏了微笑给我:“傻。”
没错,承认吧,我就是一个废人,我根本什么都帮不到他。
说见庄雪绍的母妃,当晚就见了。他母妃封号为兰妃,正是高洁之意。他母妃所居住的宫殿十分大宽敞,又因着整个宫殿上下除了她之外仅有几个宫人伺候,所以这里倍显空旷。
真是个变态的惩罚,一个人住如此大的宫殿,就为了让她在生活寂寞时,想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逼她慢慢发疯吧?
这里又远又偏僻,最关键得是,宫门口的牌匾上竟是无字的,为的是什么,告诉宫中人这里面的人有也等于无么?
我偷偷观察庄雪绍一眼,后者一派平静之色,果然是早已习惯。
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如果让我一辈子住在这里,那我甘愿去死。有孩子陪伴倒也还好,可是庄雪绍和亲到大渊的这两年里,这位妇人又是如何度过这些个孤单的日子的呢?
越想越多庄雪绍有愧疚,如果说当初在避暑山庄我没有替繁音挡那一刀,说不定现在他已经登基称帝了。
眼看着已经要进了正殿,我突然停下脚步不再走。
仿佛一直在注意我的庄雪绍也跟着我停下,不解地看着我,询问道:“为什么停下?”
“我……我突然有些紧张,如果见了你母妃,万一她觉着我配不上你怎么办?万一我哪里不如她意怎么办?万一……总之很多事情,我都还没个准备,凤、凤君,一定要这么快吗?”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眼睛一湿,竟是没出息地快要哭了出来。
“母妃她人很好也很温柔,多年来她一直吃斋念佛,就是为了磨练心性。什么都不会有,大概她也只是想见一见你,总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吧?”
“哦……”我暗搓搓地擦干眼睛,跟上庄雪绍的脚步。
一进正殿,有一衣着简单朴素的美妇人坐在木椅上,闭着眼睛一颗一颗拨着手中的一串佛珠。
就是搭眼一看,我就可以确定他是庄雪绍的母妃,确定他就是被老皇帝禁足二十多年的前爱人兰妃。实在是太像,庄雪绍的眉眼和那清冷气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上印出来的。
这副样子放在兰妃的脸上,那是芳华绝代,高洁如兰,神清骨秀;放在庄雪绍的脸上,那是英气十足,芝兰玉树,玉树临风。
血统到底还是很重要的,能生出庄雪绍这么个风神郎朗的儿子,想必老皇帝当年也不是个难看的。不然怎么会被如此绝妙佳人芳心大许呢?
庄雪绍暗中扯了扯我,然后一撩衣袍,诚意十足地磕头请安:“给母妃请安。”
“给兰、兰妃娘娘请安。”我十分别扭地说道。
“都是自家人,起来吧。”
座上妇人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之间风华尽现。那一瞬间直接折服了我,不禁感叹:果然人生得美怎样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