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能瞧出事情不对劲,但今日到底是大婚之日,一旁胡子发白的月老急时出来救场,一张老脸笑得灿烂:“狐帝,此间是否有误会?”
狐帝瞥也没瞥他,讥笑一声:“误会?”
笑意冰冷,直寒到了骨子里,听得月老双腿微颤。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亲儿子来开玩笑,身居上神,一方之主,那样的权势地位,更不可能平白诬陷一个人。月老僵了僵笑,这是他近十多万年里好不容易筹备起来的第一桩上神婚事,眼看着婚礼仪式断了,这怎么能忍!
“狐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今日到底是池夙帝君和池笙上神的大喜日子,您若有什么事,不若……等大礼过后再——”
狐帝没有等他说完,看向池夙:“有本尊在,你还想好好成婚?”
感觉到没有存在感的月老,默默的退了下去。
“池笙,怎么回事?”池夙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冷了下来。
朱唇上的胭脂色早已被抿去了大半,池笙抬眸,微微避开池夙看过去的目光,话里有些慌乱:“我……我也不知,我没想要杀他,我……我同他动了手,一不小心就……失、失手了。”
狐帝淡淡瞥她:“所以,如何了。”
同样的事情,由狐帝说出来是一回事,由池笙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三界内品行功德都至高的池笙上神,失手将青丘太子杀了?许多人都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神女心慈,怎会无缘无故同人动手?上神同人动手一定是有原因的。即便一方有错,那也肯定是别人的错。青丘的神君是个祸害,青丘的太子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没准,池笙上神是在为民除害呢?眼下狐帝明显是不愿放过池笙上神,太欺负人了!这怎么行?
于是,宴席上有胆大的开口:“命由天定,或许是太子命里有此一劫?”
狐帝冷笑:“你的意思是,犬子该死?”
话落,满座宴席上的金樽酒盏尽数一裂。清冽醇香的琼汁美酒,顺着裂缝飞快的溢了出来,一时间,满座众人手忙脚乱。多嘴的那人喉咙一哽,悄然别过头去。
四面似乎被霎时染开一股肃穆而森凉的气氛,再无人敢触狐帝霉头。
狐帝冷着笑,淡淡扫过池笙,目光落回池夙身上:“本尊在这有一阵了,帝君还不答复?”
向来温润如玉的男子,此刻面上神容冷睿,目里却依旧如明月般明澈:“拙荆与太子切磋,一时失手,不知狐帝要如何处置?”
一番话,着重把池笙杀人的原因巧妙避了过去,白初盯着他,看入他身上深红喜服,有了片刻的失神。
“切磋?失手?”狐帝眯了眯眼,唇边笑意陡然阴凉,他淡淡开口:“既是犬子技不如人,那么,烦请你这新任帝后受本尊一鞭,此时便可了了。”
一鞭换一命,看起来很划算。
袍袖隐动,狐帝只手在空摊开,凛凛神泽聚在掌心,金光乍现,逼得人移步开目。
本来觉得松了一口气的众仙们,在看见狐帝掌心多出的那根鞭子后,心顿时重新提回了嗓子眼。便连白初看到那根鞭子时双目里也露了震惊的神色。
是了,一鞭换一命,这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这是一根遍体乌黑的长鞭,鞭身粗长上覆坚鳞,逆鳞而上的倒刺又尖又锐,隐隐的可见其中似有寒光凛凛闪烁。上古之末,狐帝与远古黑蟒大战了百日,生毁其灵,做了此鞭。衍生于上古时的黑蟒鞭,能吸食其血肉,腐蚀筋骨。一鞭下去,池笙不死也会残,普通的仙人更是能立时灰飞烟灭。
如此厉害的长鞭,自筑成的第一刻,兵灵之名就骤时显现在了三界神兵柱上。
无人不识它之名,无人不晓它之威。
池夙面色变了变。
池笙面上血色尽褪,一双目里满是惊惶:“实是手误,狐帝何必不饶人?”
“好一个手误!”白初再也按捺不住,她冷睨过去:“你手误的时候,怎么也不见得放过我青丘太子?”
“所以,你青丘想以命抵命?”这个时候,主桌席位上天后动了动,她横目过来,看向白初,唇畔一抹冰凉的笑:“昔年青丘帝姬年幼,同样失手,使龙族、蛇族世子致死,怎么也不见着青丘以命抵命?”失手两个字,故意说得极重。
在仙界,从来就没有一命抵一命的说法。听了这话,白初脑中念光隐隐一闪,背上顷时有冷汗沾身。
本来一脸慌乱的池笙听着这话,双目陡然一亮:“当年白初活抽了龙族、蛇族世子身上一条筋脉——”
“所以本尊当时活抽了她全身筋脉!”狐帝这话接得极快,淡漠的双目不知何时幽凉寒澈。
满座大骇。白初当年致死两族世子的事沸沸扬扬传得动静很大,但其后如何了事的,除了当事的狐帝、白初及两族族长,几乎无人知晓。筋骨相连,与血相合,牵一发而动全身。活抽筋脉本就痛苦难忍,更何况是全身筋脉?宴席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
“本尊从不徇私,即便白初昔年年幼,犯下的错亦是数倍相惩。”狐帝的面容似冰晶琉璃一般不可捉摸,目光如刃如锋的朝池笙看去,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该成婚的人,年纪不小了吧?不过一鞭,这也承不住?”
满座席宴鸦雀无声。
若只是寻常小仙,赔个礼道个歉,这事能掩就掩了,可这偏偏是青丘的太子,狐帝的子嗣。一报还一报,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眼前的狐帝连亲妹子都能狠心下手,更何况是其她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盯在堂前新人身上,或紧张、或担忧、或惋惜。
“此事毕竟是我玄穹愧对青丘。该是玄穹担的责,玄穹定不推脱。”默了许久的池夙帝君终于开口,神邸清俊,临危不乱,依旧光风霁月:“虽是池笙的过,却也是本尊疏忽,本尊愿代拙荆,受狐帝一鞭。”
话落,白初心头一紧,目光灼灼向池夙看去,却恰巧瞥见池笙同样大变了脸色看向池夙,目里惊慌且担忧:“阿夙……”
池夙回头,轻拍了她的肩,唇畔一抹安慰的笑:“阿笙,无事。”
轻柔温洵的四个字,里头满是浓浓温暖。白初微微恍惚,目光错开看向君上。
狐帝面容依旧淡漠:“既然玄穹境主甘受本尊这一鞭,可。”万万年沉淀的上位者威仪,随便一句话,都像是在恩赐。
白初咬唇,看着池夙示意池笙离得远些,看着君上手里的长鞭展开曳地,看着那乌黑的长鞭甲鳞上倒刺幽绽寒光。
手腕轻抬,长袖甫动,沉凝的氛围随着那长鞭缓缓在地上拖动,慢慢萦绕在四周,万众屏息直直看着这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骤的,狐帝手高扬,黑蟒鞭似灵蛇一般的极速跃起,电光火石的那一霎——
“哥——”白初终是忍不住喊出了声,她内心惊忧,这一声即便不能使鞭子停,至少也能让那鞭子的力道顿一顿?
长鞭凌厉,带着凛凛的神泽罡猛挥去,丝毫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啪——”
巨大一声脆响,惊彻全殿,满座仙人齐齐起身,仙力深厚些的直接越过席位急速往这边过来。
空气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被长鞭罡风扫过的地上,深红地毯裂开为二,其下可见至坚的大理石地深深开了长长的缝,宽有一指,深有三寸。
这一鞭,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大红的喜服开裂狼藉,鲜丽的颜色比之前更艳。也不知哪些是血,哪些是衣服上原有的颜色。池夙面色就在这一鞭之下苍白如纸,血肉翻起的地方似乎在颤。他极速盘膝坐下,手中神结变幅飞快,眉心紧蹙,额心那淡银的神纹,颜色略微加深。
能让上神当场控制不住需要立即疗伤的重创,该有多严重?
白初心提到了嗓子口,提步就要过来,狐帝淡淡回头看她,一瞬间眼神如电,锋芒逼人。
白初被这慑人的一眼看住,迈出的步子一顿,似灌了铅似的,再也移动不了。狐帝手里的黑蟒鞭,鞭身颜色似乎比刚才要深,仔细一看,上头倒刺上沾着血,鞭上黑鳞正在点点的将那血肉吸食进去。
白初面上微白。君上那力道,此刻除了池夙,再没有其他人比她更清楚。好在池夙神泽深厚,若换做挨打的人是她,这一鞭子下去,即便不残,伤也要养上千年万年了……若换做是池笙,怕是当场就要显出那死物的原形来!
、章七四 女主反扑成功
这婚今日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
池夙重创,一干仙人立即上前,探其伤势。走在最前的一人,一身青衣,风姿卓然,仙识在池夙身上一探,面色一沉,直接凝目看狐帝:“狐帝就如此武断残忍?”
此言一出,四面俱静。在这个情况下,有谁敢主动与触狐帝的眉头?
白初朝那人看去,目一冷:“上神面前,哪有你区区小仙插话的余地?”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方才多嘴说了一句“命由天定,或许是太子命里有此一劫?”的人。这个人,仙力勉强尚可,她以前从未见过,应该是近几万年飞升的仙。区区小仙,也敢在狐帝面前放肆?
被称为区区小仙的那人面上一僵,尔后,唇边一抹讥笑飞快掠过,瞥她一眼:“君主还未说话,你一个区区帝姬也敢擅自逾矩?”语顿,目光瞟向狐帝:“这便是青丘的规矩?狐帝的家教?长决受教。”
斥责的话变本加厉的还给了她,白初面一阴,“你——”
“怎么?帝姬不服?”这个自称长决的人,话截得飞快,挑衅似的看向狐帝:“看来陛下真该把帝姬领回去好好管教了。”
“本尊的帝姬是否疏于管教,就不劳他人费心了。”狐帝这才睨向他,唇一勾:“武断、残忍?”
长决倘然直视狐帝,面色肃然:“至始至终,狐帝只言贵境太子死于池笙上神之手,可曾真正问过池笙上神为何与太子冲突?您不问原委就问责玄穹,岂不是武断?”
这言一出,众人立时纷纷附议。
“问了犬子能活?”
淡漠的话语带着满不在乎,话一出口,众人一愕。青丘白家的思维果然和常人不一样……问了……自然还是……不能活。
长决话语滞了滞,似是一定要为玄穹讨个公道,顿了会,再开口:“所以,狐帝就不分青红皂白持鞭伤人,满堂济济,您不将贵太子与池神上神冲突一事说个明白,岂不是要众仙疑虑?”
“你们疑虑,与我何干?”
话落,肃杀之意肆生,狐帝冷眼环顾四周,声寒如霜:“是本尊失子还是你们丧父?我青丘与玄穹的私事,各位是否热心得太过?”
长决自知理亏,愤愤拂袖。
此时,周遭赶上去为池夙疗伤的仙人已经筑起了一张仙网,将池夙包裹在内。长决声讨狐帝未果,手中仙印翻结,动手为池夙疗伤。仙力还未出手,边上一阵神泽袭来,下一刻,将要而出的仙力消逝在掌心,他离池夙原本两步之间的距离霎时远了数米。
“天上地下,谁都可以助他,唯你不行。”
长决偏头过去,见着狐帝正斜睨着他,袍袖微轻漾,深黑的眸里微有肃色。
长决蹙眉:“狐帝不要欺人太甚!”
“本尊欺的就是你。”散漫的语调里透着威严之息,一句话,生生叫人反驳不来。
“……”
白初在一旁看着,微微咋舌。池夙那已经围了众仙为其疗伤,连天君也施了一分力。那样的伤口,触目惊心。白初小心翼翼的避开狐帝视线,借着旁边的仙人挡住身形,往池夙那边过去。
行到一半,腕上一紧,下一刻,径直被人扯了过去,力道之大,丝毫不容人抗拒。
白初几乎是被狐帝一路拽回的青丘。
一路上,白炘面色一直阴着,跨过了主殿门槛才将手一松,“外头跪着。”
腕上的力道陡然松开,直弄得白初在门口一个踉跄。她扶住门框稳住身形,眉一拧,大步走进去:“本君不服!”
“你不服?你有什么资格不服?”白炘折身过来,凛然直视她,“本尊着你在房内思过,没准你私自外出。”
“君上罚人也该要有个由头,胡乱编个说法就捆了本君思过,君上不觉得您太过分了吗?”
“过分?谁更过分?”白炘眼底的颜色愈见似夜般沉,声音陡厉,“白初,眼下死的是你的亲侄子,你在玄穹都干了些什么!”
“本君在玄穹都干什么了!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白初倘然直视他,“本君看着阿慕从小长到大,对他的情分不比君上少。君上在玄穹问责池夙,本君也没冲上去拦鞭子!”
“你当庭出的那一声,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心底在打什么主意。”
“本君打什么主意?没错,本君就是喜欢池夙,不愿看到他受伤,可本君有出声叫您放过池夙?阿慕死在玄穹境的手上,他玄穹该偿的就要偿,这点道理本君不用君上教!”
数万年没有过争吵的兄妹陡然吵起来,就像爆竹点燃了芯子,一触即发。外头行至殿门口准备进来的白逸,听到里头的声响,果断理智的收回要迈入门槛的脚,往来的方向折返回去。
殿内气氛阴沉得厉害,殿内的侍从头垂得老下,连呼吸都勉力憋着,生怕发生一点响动,撞死在这两人怒火的枪尖上。
白炘寒着面色视她,他这个妹妹鲜少用这样的态度同他说话,但凡这么开口了,不说到他动怒绝不会消停:“白初,趁我还没打算处置你之前,滚出去。”
回应他的,是白初翻眼不屑,冷冷一哼。
白炘骤沉了面色。
“敢问君上,阿慕元灵被穿破的时候您在哪里?”她灼灼看着他,向来剔透的眸子里迸出针尖似的锋锐,刺得人无所遁形。
青丘全境,一草一木都逃不开狐帝的眼。白慕在青丘三千里外遇袭,狐帝虽然不能马上察觉,但并不是完全感应不到。当时在境外,白初能感应到的东西,隔了一道境门,狐帝同样也能感应到。
这些,狐帝在白慕身死以后才察觉,便只有一种可能,狐帝当时不在青丘。那个时候是晨曦,天刚破晓,狐帝不好好待在青丘,会去哪?
白炘面色愈来愈阴,连着双目里都是一片阴戾之色,声音寒得向九幽冰泉里漂浮的碎冰:“白初,你在质问我?”
“质问?白初哪敢?”白初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退,反而上前一步,“君上可是去了天界?夜半私会佳人,到了早上还来不及赶回来?那个凡人果然成了仙,果然好手段,把君上魂勾得连儿子都不顾了——”
“掌嘴!”这声陡厉,夹带着浑厚的神泽,震得全殿桌椅烛台狠狠一摇。
“啪——”
不待话落,白初扬手一巴掌直接掴在了自己脸上,又快又狠的一巴掌,干脆得全然没有半分手软。白皙的面上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