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她亦是如此。
如今,白逸也是如此。终究是她做错了,他目里话里的谴责,半点没有过分。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气的,他身上的伤势似乎比方才更重些了。白初搀扶住他,小声问他,“阿逸,我这双眼睛很明显?”
“这颜色,旁人也许不知道里头的意思,咱家自己人总是能一眼看出分明的。”白逸由她搀扶着,步履真真切切的有点虚。
白初犹豫了会儿,“这双眼睛要是被君上……你爷爷看到了会怎么样?”
“被他看到?”白逸睨了她一眼,“姑奶奶,若我没记错,您数万年前和还是魔君的魔尊厮混在一起,眼看就扑倒脱衣更进一步了,然后……您就被我祖父狠抽了顿鞭子?”
白初一噎。
他侧眸在她身上看了又看,停下脚步,“姑奶奶,您那次还是未遂,这回不但未婚上了人家还顺带采了阳,别说后头还有天帝的事了,光这一条,祖父重生以后,都绝对饶不了您。”
白初浑身一紧,上下打量他,“你怎么知道你祖父会重生?”
“祖父怎么会死?”他睇了她一眼,目里露出个鄙夷神情来,“啧啧,姑奶奶,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有个聪明点的侄孙就是这点最打击人。
他状似安慰的在她肩头拍了拍,“姑奶奶,祖父要是重生了,您尽可能的躲起来,躲的时候千万不要把藏身的地方告诉我,不然您侄孙真怕忍不住就去告密了。”
“白逸!”
白逸闲闲揉了揉耳,“姑奶奶,您侄孙身子虚得很呢,您轻点吼。”
她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混小子,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姑奶奶,耳朵是敏感部位呀!哎呦呦,您轻点……轻……姑奶奶,这个时候您应该去找天帝喝喝茶!”
“什么?”白初停下来看他,“说清楚。”
“……先松耳朵。”
手里再用力,“赶紧说!”
“姑,姑奶奶饶命……天帝欠了咱家的,还没还清呢……轻、轻点……只要天帝承诺不动,魔尊什么的,姑奶奶您不就很好解决了么……”
、章一二三 你想怎样?
自天帝承位,九霄与玄穹交融为一,九霄天阙的入口便设在了原本玄穹境的界门处。
明霞幌幌,碧雾蒙蒙,琉璃青瓦,玉柱银壁。
一层层的通报声音嘹亮绕耳,曳地长裙一路迤逦经过,从小到大不止走过一次的路,如今走来却浑然不舒坦。
“狐帝,请入。”门口的侍从引白初进殿,在她走进殿里的那一瞬,轻轻在外将殿门关上,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白初冷冷环视周遭一眼,目光看入殿内九级台阶上高坐的人。
玄色厚重的冕服,银线细织的上古纹络镶边在上,依旧是玄衣隐凤。模样依旧是那模样,入鬓的眉,深邃的眼,嘴角微浮起一点笑,似晴空万里,碧玉生辉。
她垂下眼,顺着殿中的道路向他走去,大殿只有他们两人,空而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在那距离九级台阶前约莫十步的地方止住脚步,手置于腹侧,微颔首,微屈膝,朱唇轻启:“天帝。”
声音轻轻,却在这一篇寂静的殿堂里显得分外清脆。
神女白衣,光泽清染,安静的垂眸颔首,似夜里月色辉芒皎洁,圣洁又宁静。
主位之上,众仙之首,九霄之尊,清俊的面上眉心略蹙,深邃的双目明幽黯沉。
半礼,头低了一半,腰未弯,膝盖也未完全弯下去。她只对他行了半礼,也只肯对他行半礼。这半礼,甚至远不及昔日师徒间的常礼。他静静看她,默了一瞬,薄唇微牵,“可。”
白初直起身子来,一双金眸淡淡,“天帝有何吩咐?”
池夙睨着他:“阿初,非得要和我生分?”
一声“阿初”声音清洵且暖,白初抬眸,淡漠的眉眼卸去伪装,“我原不想见你。”
“请了你两次,我也原以为你不会来了。”池夙从椅上起身,自阶梯上缓步走下,玄色长袍,身姿凛冽,缓步走来,似夜里有明月出岫,皎洁而清朗。
白初移了目,“我来是有事找你相商。”
“我请你来,同样是有话要同你说。”
眨眼,人已经到了眼前。
神祗矜贵,气度绚华,亦如当年初相见。白初沉了沉目,“天帝先说吧。”
“阿初,我听说你与魔尊已经……”有些话,说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池夙顿了顿,语声肃然,“阿初,你与他到底还没成婚。”
“呵,天帝找我是专程说教的?”白初唇际隐一抹淡淡疏理的笑,定睛看他,“这是本尊与魔尊之间的私事,天帝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池夙静了静,“阿初,你出自青丘狐族。青丘的神女若圈养面首,无人拦你,可若未婚前与相同级别的神苟合,极容易糜乱心智,坠为堕神。这些,你哥哥之前没教过你?”
似绷得紧紧的琴弦被蓦地一划,白初心里颤了颤。
有些东西,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当真正意识到这事情有些严重时,却已经晚了。
狐狸性媚是天性,一旦初尝欢好滋味,便容易堕在其中。她数次与梵谷欢好,数次在暗中汲取他的神泽,不是她不想控制,而是根本控制不了。
“苟合?”这两个字算不上好听,白初斜眼看向池夙,她自然知道以池夙的性子,这已经算是他能忍耐自己说出的最难听的词了,她抿抿唇,赌气开口,“我迟早要嫁他。”
“这不一样!”似是被她无谓的态度激怒,池夙的语声有些重,“白初,你一日未与他祭天地,便一日危险一分,妄自汲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早会遭反噬!”
池夙目光严肃,所及之处,处处冰凉。
白初不是不熟悉这样的目光,以往,她每每闯了祸,他都是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以往,她总是被这样的目光看得自惭形秽,低头默错。
但如今,却觉得这样的目光刺眼万分。
她冷冷迎向他的目光,“天帝以什么身份来说这番话?”
悠悠一句,一句不多,一句不少。似夜风冷风凌袍而过,吹得他心火骤灭。池夙微微尴尬,他以什么身份同她说那番话?天帝?管得开多。师父?那是过去了。
心底陡然空荡荡,他睨向她,“阿初……”
刚说出两个字便再无后文,那些在心中兜了百转千回的话,终是不能说出口。
“天帝若只是想通白初说这些事,那就不必再继续说下去了。”白初淡淡开口,“眼下,本尊想同天帝商议些其它的。”
漆黑凤目深邃盈透,“狐帝且说。”
转语就换了称呼。
白初斜眼睇他,“青丘境并于仙魔两界之内,如今,天界与玄穹合二为一,本尊不想多说些有的没的,只想向天帝讨一个承诺。”
“你想让我允你青丘单立,永不并入仙界之中?”
“是。”
“做不到。”一句话回绝,没有半点犹豫。
白初挑眉,并不讶异是这个结果,弯唇,闲闲道:“如果,天下人都知道天帝的天后,万人称颂的池笙上神是个由笙而化的死物呢?”
世人皆知池笙是上古青鸾,生来凰后,若有朝一日被人知晓那不过是个死物所创,就不得不去猜忌天帝创个死物为神的目的了。
池夙慢慢勾了唇,眼底颜色微微暗沉,“你想威胁我。”
“能威胁到吗?”
玲珑眸子一转剔透,那上扬的嘴角里满是傲然笑意。真是……像极了她从前写了幅好字,环着他的手臂邀鼓励的撒娇模样。
池夙目里微缓,嘴角同样牵出抹笑意来:“阿初,不够。”
“不够?”
“如果有那一日,我会在那一日之前先结果了她。”他细细看她,目里柔和,“就如你昨日在青丘说的,新换一个天后。”
“啧啧啧,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薄情?”
“如你所说,那只是个死物。谁会对死物动情?”
带笑的眼,温洵的话,笑意深深间,依旧光华斐然。
白初眸色陡然深沉浓烈起来,“那你还娶她?!”
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话里满是愤懑不满,颇有几分不甘的意味。白初咬唇,心里头浑然不是滋味来。她早该知道,十多万年来的感情不能呢在朝夕间瞬时消失殆尽。
池夙眯了眯眼,微笑,“阿初,我必须娶她。”
念光沉落,心中被这笑容一划,陡然大乱。她故持冷静的移开眼,“你到底想怎样?”
“白初,现在是你在质问我,话应该由我问你,你到底想怎样?”
、章一二四 如果当初
九霄至尊,三界之主,仙姿卓越,俊秀出尘。
白初冷冷看着他,“我只有那一个要求。”
“阿初,这个要求我不能允。”带笑的眼,眸底清煦无比,声若拈指慢弹的弦,丝丝缕缕萦绕在耳,许久不能散。
声寒再冷,“池夙,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你这不能激的烈脾气迟早得改改。”他微微笑,眸中温光若隐若现,“阿初,谁告诉你我打算要你青丘的?”
白初微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刚刚不是说……”
“我不能允,不是因为我不想允,而是无法允,办不到。”他淡淡开口,说得耐心,“阿初,且不论你青丘如今如何,青丘万万年来的基业,仙魔自成一体。你以为,我拿得下?再者,我为什么要青丘?”
天君为何退位?你为何突然成为天帝?三万年前你故意使我引下天降兵解,三万年后,你刻意离间我青丘与天界的关系。”白初蹙眉,定定看他,“我不信你。”
池夙的神色十分泰然,“白初,我不会骗你。”
“你是不会骗我,也从没有骗过我。”她盯着他,唇角绽出一抹冷笑,“可你从始至终都在算计我。包括现在。”
“现在?”
“你敢说你单独约见我,就没有一点旁的心思?你话里句句没提梵谷,却从开始到现在都在有意无意的贬低他。”金色的瞳里隐有暗光浮动,“你想说梵谷引诱我,害我失(和谐)身入堕;你想说梵谷利用我,他刻意叫我防备你,实则是在为他自己打算?”她说得理直气壮,“你敢说,你不是这个意思?”
他目里黯了黯,平静地看了她一阵,“阿初,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了。”
她轻垂眼,微微偏过头去,“你说的话,我全都不想听。”
“就因为我伤了你哥哥?”他语气虽淡,面上却肃然得紧,“当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若不是他突然分神,我根本伤不到他。”
她咬唇,冷着神色不语。
“你哥的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池夙眸光变了又变,目色终于沉下来,“可是阿初,若当日他没分神,受伤的是我呢?”
脑海蓦地一个激灵,长袖底下的手不知不觉紧紧握起。
她如今对他存了猜忌的心思,自然什么事都会往其它方向去想。
但如果,当日受伤的是他,哥哥没事?
她依旧会是那个见到他就移不开目光的白初,依旧会是那个一直喜欢着他的白初,依旧会一声声的喊他“师父”,依旧……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她深吸口气,偏头看他,执拗的开口:“可你始终伤了他。”
眉睫微垂,“阿初,你在恨我。”
“我难道不该恨你?”她抬首望向他,直直盯着他的面貌,“我青丘失主,我被莫名其妙任上这个位置,我不得不去讨好魔尊,我现在这个处境是被谁逼出来的!”
这不该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该有的表情。他神识的小姑娘该是机灵的,活泼的,爱笑的,却不该是这样的,心肺间某处似被什么重重一锤,不但呼吸骤紧,钝痛似也顺着血脉处处延伸。
池夙看着她,眼神里微光闪烁,“阿初,我……逼了你?”
“你以为呢?”
眼神如寒冰削成的锥,直刺入体,生冷还疼。
池夙抿了唇,突然间觉得透不过气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即便是三万年前,他有他的算计算,让她引下兵解,却丝毫没想过伤害她。三万年后,即便他处心积虑引天界与青丘对立,也从来没有想过伤她。
十多万年的师徒,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同她相识时,她是受了重伤也一声不吭的坚强小姑娘,是为了逃避哥哥责罚使小聪明拜他为师的伶俐丫头,后来,是一天天在他身边长大,环着他的手臂撒娇的好徒弟,再后来……她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了,时常找些没由头的借口赖在他身边,什么也不做,就只静静的看着他……
小姑年的变化他感觉得到,自然也知道小姑娘心里的迤逦心思。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从不点破,却不代表他心里就没有一点点触动。
他至今仍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不是在大雪中的青丘边境,而是在柏洺与妲夷的婚礼上。她也许忘了,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喜宴上坐在狐帝身边的小丫头,自己桌上的喜糖吃完了,就跑到他的桌上拿。也不管席上有没有主人,粉嫩嫩小手抱着那一盘子的糖就走,抱回自己的席位上,光明正大的在口里塞了一嘴的糖。
那么活泼有趣的小姑娘,一眼就让他记住了。
既然小姑娘喜欢吃糖,于是,他也让阿笙喜欢上吃糖。
那年青丘边境大雪纷飞,天君柏洺一掌下去可以直接要她的命。他如果装作不知,不去阻拦,之后的仙魔交战、天降兵解便都不会发生。他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他想要的。
可是,偏偏鬼使神差的救了她。这个偷了他桌上的糖,还吃得光明正大的小姑娘。
他从没有后悔救她,他握上她的手,将她从雪地里扶起,真真切切觉得那么可爱的小姑娘不该这么早消散在时间。三界里出生最尊贵的小姑娘,合该好好的,以最肆意的姿态活在这世间,睥睨天下。
去年今日,人非物是。
他想要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偏离他所能控制了。
她说他逼了她。
这样明显的厌恶。
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池夙默了许久,沉声道,“阿初,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你过得好。”
她语声陡然愤怒,“想我过得好就别再打我身边人的主意!”
眸色渐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青丘太孙白逸两个时辰前由仙晋神,天雷十三道,最后半道被人中途阻截,若不是他修为浑厚,受这一击,浑身仙泽只怕现在全散尽了!”
语声微凉,“你以为,是我干的?”
“难道不是?”她灼灼盯着他,“九州四海,八荒神泽,能拦阻天雷的有几人?若不是你不愿见着我青丘再立新主,还有谁会闲得慌来阻我青丘太孙晋神?”
薄唇紧抿如刃,深邃的眸里阴鸷陡寒,“白初,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