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一个即将成魔的妖,哪用得着这些东西?
隔得进了,院子里棍棒击打在**上的声音更加清晰,白初蹙了眉,目光移到院子的中心。
三个壮实的男人抡着棍子用力往下打。
一下一下,棍落骨碎的声音无比明晰。
因持棍的人身子挡着,棍下的人是个什么情况她看不大清,那地上被打的人身上已有多处血迹,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孩童。
“打得这么重还在笑,果然是个妖孽!”
“打死他!打死他!”
所有人都盯着那里看,一个比一个义愤填膺。
白初看在眼里,心中疑惑,拍了身旁一个妇人的肩,“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多人,怎么打一个孩子?”
妇人转过头来,看到白初,怔了怔,“姑娘不是本村人吧?”
“我路过这里,见这里人多便过来瞧瞧。”顿了会儿,再开口,“那个孩子做了什么事,好几个人这般打他,周围怎么没一个人阻拦。”
“那不是一般的孩子,是个妖孽!”旁边有人抢着说话。
“人家姑娘年纪轻,你说得这么直白,吓着了人家怎么办!”妇人瞪了眼抢话的那人,抚慰似的朝白初笑了笑,“姑娘放心,那虽然是个妖孽,却已经被道长制服了,不会伤到你的。”
妖孽?这里的确有股妖气,可那棍棒下的人分明就是个普通孩子!
“明明是个孩子,怎么说他是妖孽?孩子的父母不管吗?”
“姑娘,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本地的情况。那孩子,生出来就会喊“阿娘”,痴痴傻傻,不哭不闹,从来只笑,除了“阿娘”两个字其它话什么也不会说,不是妖孽是什么?姑娘心善,别被妖孽的表像迷惑住了。”
白初听得心里一咯噔。
再去看那棍棒下的孩子,那一身骨头不知道已被打裂了多少,褴褛的衣裳上染满了血,明明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却不哭不躲,那满脸灰尘泥土的面上鼻青脸肿的,早就看不出原本模样,却依旧在笑。
染满血迹的小嘴一张一合的,似是在说些什么,凝神细听:
“阿娘……阿娘……”
一声一声,声音低低,弱弱糯糯。
一个孩子,被一群愚昧无知的大人这般对待,当真是可怜得紧。
白初生来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神,凡世间的事,每个凡人都有每个凡人的命数,天理有道,她不会因为看不过去而参合凡人之间的事情。即便那人再惨再可怜,都与她白初无关。
那个孩子,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必死无疑。
白初垂下眼睫,突然间不愿再在这里头待下去。
即便此间有妖又如何,一群愚昧的凡人这么重伤一个孩子,即便被妖物所害了,也合该是报应了。
转身一瞬,视线穿过人影缝隙,恰巧对上人群最中,地上孩童望过来的眼。
四目相对,本是无意,视线相撞的那刹,白初身子一僵。
那个孩子本也是无意往这边一看,而后,望定了白初,目光再也不移。
“阿娘……”
脑海一空,似绷得紧紧的琴弦被蓦地一划,发出“铮——”的一声响。白初的心也如琴弦一般,在这一声喊后,颤抖得厉害。
仿若天旋地转,四处的喧嚣都在那一刻静下来。
白初紧紧望着这个孩子,眼见着这个孩子艰难的在棍棒底下转身面向她,一双血淋淋的手朝她这边伸出,又被棍棒狠狠一下打落。
“阿娘……”
似被刀刃狠狠一捅,心头剧痛。
那是她的孩子,她转世轮回的孩子……
“谁允许你们伤他!”突燃而起的怒火自胸肺间冲涌而上,白初两三步上前去,徒手拦下那即将打到孩子身上的棍棒。
中途被人打搅,壮汉们停下手里的动作,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齐看向白初。
手中被抓住棍子一头的壮汉见到眼前出现个美人,被突然打搅的烦闷一扫而光,笑着开口:
“姑娘,这是个妖孽——”
清脆一声,被白初握住的棍子那处,立时碎为粉末。
壮汉一呆,“姑……姑娘力气真大。”
“这不过是个孩子,你们一群人,这么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不觉得心里有愧?”白初沉着脸,声音冷得像九天寒池里漂浮着的碎冰。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一个接一个开口:
“姑娘,这是个妖孽,不是个普通人。”
“姑娘,快离得远些,那边危险!”
“姑娘,我们村子在除妖,你一个外乡人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一声盖过一声,有几个村人竟走上前来预备拉着她离开。棍棒再用力抡起,朝下打下去——
“谁让你们伤他?谁准你们伤他的!”
这一声陡厉,浑厚的神泽倏然起,所及之处,棍棒化为烟灰,院落里,所有人震倒在地。
、章一五五 辛涩无比
院子里,一番静。唯有血泊中孩子的声音糯糯甜甜:
“阿娘……阿娘……”
那一身血污模糊不清,偏偏面上仍然笑着,一声一声听得人心里直发憷。
小小的臂膀被打断一只,他似是感觉不到痛,一双手依旧抬起往白初的方向张开,“阿娘,阿娘……”
“阿娘在,阿娘就在这里。”出口的声音轻轻,似风一吹就能散去。
白初俯下身子,想要伸手抱起他,伸过去的手却在颤抖。
这一身伤,骨头多处碎尽。满身的血,她不知道该怎么抱他,凡人之躯,受不住那样的重创,随便一动,都能让他再痛一次。
她小心的握住他伸过来的手,“阿娘在,有阿娘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目里一酸,一双在凡间化为黑眸的眼睛在这瞬间颜色褪尽,变为原本颜色。
方才变故陡发,已叫众人惊叹,此时此刻,却叫所有人都面露惊恐。
“看她的眼睛!变色了!妖怪!妖怪!”
“那妖孽亲近她,喊她做娘,她竟然应了!”
“这是妖孽的娘!快!快去把道长喊出来!”
“这个妖怪我几个时辰前见过,提了菜篮子和一个陌生男人进了白老头他们家!”
“那个陌生男人肯定也是妖怪!”
“白老头和白老太不在这,难道被这妖怪害了?”
人群一下哄乱,有一伙人,拿起扁担、棍子匆匆离开,往白家院落赶去。
还有一伙人,壮着胆子跑进了院落里头的屋子,“道长,快到外头来,院子里又来了一只妖怪!”
剩下的人,拿着板砖、石头、菜刀、锄头,围着白初,严阵以待。
一群凡人闹得沸沸扬扬,白初没心思理会,伸手抚上孩子的脸,神泽洗净他面上的血污。
转世轮回,自然不是白辰之前的模样,可那孩子的魂魄却是她儿子,这孩子所有的喜怒悲欢,疼痛苦楚,都是她儿子切身受到的。
之前在冥府喂他喝下孟婆汤的事情她记不大清了。后来梵谷告诉她,她当日给他灌下数十碗汤药,数十碗孟婆汤引下去的人,转世轮回不痴也傻。
她本以为,是梵谷同她说笑,即便是凡人轮回一世痴傻了,那一世的父母必也会因为孩子痴傻而更疼他。
结果……
却没料到会是这样。
妖孽?
她的孩子,有着仙魔两界都尊贵的身份,区区凡人,竟敢如此诋毁?
神泽渡到筋骨处,她想要让他断骨续接,断筋再连,减轻他的痛楚。神泽刚从掌心溢出,一束冷剑直从背后快速袭来,带着浑厚的妖气:
“妖孽,受死!”
白初冷下眼,掌心方向一转,对着冷剑次来的方向。
长剑剑身混满妖气,在四周雪色里折射出冷冷寒光。长剑直朝白初手心而去,在触到白初掌心的瞬间,寸寸裂尽,粉碎成灰。
人群里,有人惊呼:“不好了!妖孽道行高,把道长的剑毁了!”
“乱喊什么!道长本事高,不用剑也能收拾得了这个妖孽。”
议论声,惊慌声,喊叫声,此起彼伏。
“何方妖孽,竟敢在光天化日为害人间!”一声巨喝夹杂真力,将所有喧嚣杂音盖住,“乡亲们不要怕,有贫道在,定叫这妖孽有来无回!”
一时间,众人屏息凝神,生怕一点儿响动影响道长捉妖。
“本尊平日里最讨厌道士。”白初起身,转过身来,冷眼朝对面看去,“尤其是,假道士。”
这个道士,一身素净道袍,一手持着浮尘,另一只手里握着一个刻着五行八卦的葫芦。白发高高竖起,长须留得老长,长得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却是个妖。还是个妖力纯净,一只从未手染过血腥的妖。
为妖者,不论入仙还是入魔都需受三道天雷。
三道天雷是重是轻,由天评判。若这妖一心向善,未沾血腥,天雷之劫便能安然无恙度过。反之,若此妖为害人间,干的尽是伤天害理的勾当,三道天雷,一道会比一道重。此时,若修为深厚,便能勉强挨过去,若修为还差一点点,轻则重创,重则灰飞烟灭。
真正能耐的妖,于人世间行走,即便是干些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寻出些正当理由来。
比如面前个,自己不亲自不动手伤人,却鼓动村民去干,村民承下那些孽障之事,于他半点不损功德。
白初迷了眯眼。看入他手里的葫芦,如果她没看错,这是一只极有来头的宝物。
上头八卦法印源于古神伏羲传下的秘术,能吸人精魂。精魄化出的灵气,能为葫芦主人所用,提升其修为。
难怪一身妖力纯净,却是因吸食魂魄得来的。
未长大的孩子心境至纯,尤其是生来痴傻的更不染一丝凡尘污浊。这样的魂魄,大补。
呵……
若她方才没察觉,或是没经过这里,她的孩子就要被打死。待得魂魄离体,这个妖道就要吸食他的魂魄?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妖孽,你若束手就擒,贫道便只将你打回原形,留你一条性命。”
用这个为幌子,让自己不沾血腥?
白初冷眼看他,“妖道也知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道士扬一下浮尘,“无量天尊。贫道……”
一个“道”字还未说完,就被四周骤然凝起的凌冽罡气惊得浑身一凛。
方才那群凡人杂碎喊着他出来捉妖,他还以为是外头又来了个便宜傻子呢!
浩瀚的威压自空气中出现,道士胸肺间一阵呼吸难喘。
道士睁大了双眼,面上露出几分不可置信来。他即将入魔,世间普通小妖根本就奈何不了他,面前这个女子,修为明显在他之上……
他之上的,除了仙就是魔。而两者之间,魔一般不管凡间杂事,只有那平日里道貌岸然,闲得发慌找些事情来彰显自己功德的仙们才会路见不平时管上一管。
道士清咳了声,故作淡定的抚了抚长须,“贫道眼拙,不知道友是?”
最后一个“是”字拖得老长,话毕,嘴角露出一个状似高深莫测的微笑来。
从妖孽到道友的称呼转换,使得一干村民面上茫然。
在命和面子前,当然要选择活命了!
道士嘴角维持着那恰当好处的微笑,那些个向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仙们,平日里还有为民除害的收妖爱好。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一身妖力纯净,一看就是未沾血腥的,面前这位不会对他痛下杀手吧?
“青丘,白初。”
三界里,谁敢冒充这个祸害祖宗!道士双腿一软,立时匍匐在地,“参见娘娘!”
这种神逆转的局面是怎么回事!村民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白初冷眼看他,“本尊这辈子最讨厌道士,你还穿着一身道袍出现在本尊面前?”
道士身子一抖,飞快的将身上衣服脱了个精光,仅留下一条底裤。
“你这一身修为,是自己废掉,还是要本尊动手?”音寒料峭。
“娘娘,这不关小的的事啊!”道士慌乱的朝身后一指,“娘娘明鉴!是那小孩的父母请我捉妖的,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顺着他们的话说了几句,人也不是我使唤着打的!是那些凡人主动动的手——”
白初顺着道士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对夫妇缩在墙角,颤颤畏畏,却又壮着胆子开口:“那就是个妖!就是个妖!”
“污蔑自己孩子是妖,就凭你们,也配为人父母?”
夫妇扯着嗓子辩白:“生来就不哭闹,哪有正常孩子是这样的!整日对着东方喊‘阿娘’,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还在笑,这不是妖是什么!”
似是压抑久了的痛楚,一句一句,撕心裂肺。
这对夫妇身后还护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个个穿着齐整干净,厚实棉暖。再看躺在血泊里还在喊“阿娘”的那个,一身衣服褴褛单薄,衣服袖子盖不过手腕,裤子长不过脚踝,衣肘膝头都磨破了洞。
连鞋子都能看到脚趾,里头趾头红肿,跟手上一样都生了冻疮。
鲜明的对比,无比明晰的刺痛白初的双眼。
东方,是青丘所在的位置。
猝不及防,意外之至。
他连喝了那么多晚孟婆汤,痴痴傻傻,什么都不记得,却反倒知道他的阿娘在东方。这是什么样的执念才能造就?
她扭头看向地上的孩子。
深黑如墨般的瞳,漆黑明亮。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双眼,那双眼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他眼下还是凡人,必然不会认得她,这一点,白初再清楚不过。
孩子单纯,心性习惯容易被周围人所吸引,她神泽浑厚,身上的灵气能让孩童感到舒服,所以他才会盯着她看。
“阿娘,阿娘……”
一声一声,似是在唤她,却不是在唤她。
这只是这个痴傻凡人无意识的言语,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两个字,或许能代表哭,或许能代表笑,或许是饿了,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表达,或许是冷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告诉父母,自己身上需要加衣了……
至于那面向东方,只不过是孩子生来平衡不稳,受日月升起的灵泽方向所引,才会造成那般现象。
他这一世,原本该投个好胎,家中衣食康足,家境和美。
可却因为她愠怒之下给他灌下数十碗孟婆汤,而使得转世痴傻,受家人不喜。
她怪不得这对愚昧的凡人夫妇,也怪不得那贪婪的妖道,这一切由她而起,她造的因,她的孩子承了那个果。
是劫,是孽。
种种,辛涩无比。
、章一五六 是业,是劫
雪地上流淌的血顺着地势染了好长。
人群纷扰,他们错将一个生来痴傻的孩子当错了妖孽,活活痛打。或悔恨、或惋惜,或谴责孩子父母、或埋怨那个妖道。
人们都习惯在错事过后将责任推给他人,下意识的给自己一个良心安慰。
若不是孩子父母请了妖道,村民们便不会对孩子痛下毒手;若不是妖道贪念孩子精魄,顺应孩子父母的话去说,那孩子便不会被人当做妖孽;若不是那孩子天生痴傻,孩子父母也不会弃他于不顾;若不是白初当时逼他喝下数十碗孟婆汤,他这世不会是这副模样……
若不是他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