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地方以后再去。”
白初拧眉,狠踢了脚边的石子,“为什么?”
梵谷不答。
“你不告诉我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说着就不管不顾往地上坐去。
身子要下去的那一刹那,又猛地被他拉了回来,背脊一靠,抵上了身后的树。
梵谷一手撑着树干,一手依旧攥着她的手,脸沉着:“走不走?”
“不走!”
风吹叶晃,积雪没有预兆的落下来。
绛紫的袍袖飞快遮到她头顶,眨眼间,雪混着水,落了梵谷满身。
白初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清理他头上、肩头沾着的雪,撅着嘴嘟囔,“还没见着你这样的,分明有工夫躲,却要帮别人挡。”
梵谷由着她的手在他身上拍雪,淡淡看着她,“你不是别人。”
白初手上的动作微有一滞,顿了会儿,帮他处理完肩头最后一处积雪,语气软了下来,“你不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快回去,我怎么跟你走?”
梵谷眼帘垂了垂,又抬起,紧紧的看着她。
白初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想稍稍与他移开些位置,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圈在双臂间,身后是树,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没由来有些紧张,白初疑惑开口:“梵谷?”
梵谷面色依旧肃着,他盯住她眉眼,看着她面上每一寸皮肤表情的细微变化,而后,缓缓开口:“白初,我想快点看到你带孩子时的模样。”
“啊?”
白初一阵,这莫名其妙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他欺近她,补充了几个字,“我们的孩子。”
声音轻轻,透着微微的沙哑,听到白初耳里,从方才的疑惑惊愕,到了微微的了然。
她生平鲜少主动去关心别人,而白辰却恰好是她主动关心得最多的一个。方才,梵谷是瞧见了她是如何对待白辰的,这会儿,估计是真吃味了……
白初忍了笑意,故意问他,“这和回青丘有什么关系?”
“青丘的时间比凡间快,”他明知是局,却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白初,我想早点与你成亲。”
按青丘的时间,他们的大婚在五日后,若在凡间,却是五年。
白初眸微偏,看了眼此刻天色。
天宇阴沉,即将暗下落幕。
目光再移回来,看着他,故作严肃,“你是要我早点给你生孩子才要早点与我成婚?”
“白初,这不是重点。”他比她更严肃,沉着一张脸,像是在同她讨论生死大事。
“重点是什么?”
他面上没有一点笑,他此生,难得以这么严肃认真的口吻面容来同她说这些话,“白初,我想要看你盛装之艳,笑颜之惑,还想光明正大的与你并肩而立,更想……名正言顺的,拥有你。”
这话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热气吹在她的脸上,撩动鬓角碎发,微痒。
白初抿唇,分明是冬日,下着雪,面上却微微发烫。
她目光在他面上游移了阵,“可是,你还在生我气。”
“嗯。”
这个“嗯”又是怎么回事!白初怒目瞪他,本来开始转好的心情又阴了下来,“你既然生我气,那还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干脆不要理我,我回我的青丘,你去你的九幽,眼不见为净算了!”
梵谷静静等她说完,“说完了?没别的话了?”
气得白初一呛。
墨玉般的眸子里,波光流转似流云,“白初,你见到旁人时,总能第一时间把我丢下,你说,我该不该气?”
这……又从何说起?白初眨眨眼,立时恍然。
这个旁人,应该是指的白逸和白辰。之前在街角看到白逸飞速而过,她想也没想就撇下梵谷去追人……方才,感应到身后有白辰的气泽,她又立时转身往他那边去,连说也没说一声,又把他冷落到了一边。
感情这醋是从白逸那会儿就开始吃的?
白初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来安慰或是敷衍,偏头假作去看雪,含糊说着,“他们……不是旁人,是我亲人。”
“所以白初,我也要做你亲人。”
白初睁大了眼回过头来,心头猛烈一跳,这才知道被他反下了套。
想要发火,却看他一脸严肃认真,半点使小性子的心思都起不来了。
他望着她,目光专注:“白初,你允不允我?”
两人相识相交这么多年,白初第一次看到梵谷这样的神情态度。这种感觉,就如同看到了哥哥变成小狐狸躺在她怀里卖萌撒娇一样的叫人心惊肉跳。
这样的话,他即便不说,她也嫁定了他,可此时此刻说出来,她……怎么会感到有点儿紧张……
白初紧攥着袖口,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鬼使神差说了句,“你今日已经有好几个时辰没对我笑过了。”
梵谷目里微有错愕,但他行动总比反应快,白初那话一落,他唇畔一勾,立时扬起了个笑。
那笑容浅浅的,暖暖的。
精致的五官,似在嘴角扬起的这一刹,更加鲜明清晰起来。
神邸尊贵,风华绝代。
“好,我允了。”话语清脆落地,白初抿唇一笑,似乎有些害羞,身子一矮,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
梵谷没料到她答应得这般快,微微失神错愕间,眼睛一花,人已经跑远了,雪地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天地苍茫,娇艳的女子在雪地里跑,长发散开在风雪里,衣带裙角,翩飞似蝶。
又让他一瞬间失了神。
梵谷挑眉,追了上去。
从没觉得雪色有这般美,银装素裹,他能在万千景象里一眼望见她,看她笑颜之盛,容光之艳。她在前面跑,他在后头追,两人故意留了余力,一个在快要被追到时飞快一闪,一个在快要赶上时,故意慢下脚步。
也不知这么一路跑了多远,多久,直到人迹罕至,周遭空茫唯有天地一色皆苍茫。
衣裙交叠,翻飞似云。
梵谷忽然伸手拽住白初的裙裾,白初亦在同时倏地扯住梵谷的袍袖。
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下意识的动作,竟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无比的默契。
白初抿抿唇。
梵谷微微笑。
然后,两人手中使力,均将手心里攥着的布料往外扯——
衣飞似云,遮天蔽日。
衣下,风卷浪涌。
省略脖子以下不能写的部位一万字……
、章一五九 大婚 上
空明皓洁的神泽弥漫整个青丘全境,花开百里,玉楼珠树,绮罗弦管,华灯熠熠。
青丘帝姬与魔尊的大婚之日定在青丘新帝继位的三日之后。
长至膝弯的发,第一次全部梳起成髻,金丝红珠镶嵌其上,冠冕九翚,珠玉流苏细如丝,奢华竟显。
肤白皙,唇朱红,额心一点殷红钿妆,辉映在淡金的神纹之上。白初身着喜服,端坐在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盛装打扮的人,微微怔忪。
大婚,她早知道她同梵谷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一天真正来到时,却倏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玄色的襟口,深红的衣,华服累累,一层又一层。曳地九米长的广袖袆衣,坐在椅子上都觉得沉甸甸,更何况是几个时辰后一路走着完成那冗长反复的古礼?
白初试着从椅子上起身,在室内走动几步,忍了再忍,终是皱着眉头偏过头去,委屈着一张脸:“能脱么?”
白炘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一盏茶,睇她一眼,“你觉得呢?”
白炘今日难得不是一身素色,玄色的冕服,金线细织的古纹络镶在上,庄重且威严。
“之前妲夷、辛姒、池笙她们几个大婚,也没见有穿成这样的。”白初努力摆出一副认真且严肃的神情来。
“她们是谁?你又是谁?”抿了一口香茗,白炘放下茶盏,斜睨着她,“你拿她们同你比?”
那目里神色淡淡,透了些微的鄙夷。
白初抿唇,泄了气似的将头扭过去,金色步摇如帘般垂在两侧肩下,细细碎碎的珠玉轻响缭绕在耳。
她的袆衣服制,是她有记忆以来,所见着的神女大婚之中,最繁复,最精美的了。即便是日后池笙不小心羽化了,池夙再立天后,新任天帝的天后袆衣,也不会超得过她。
原因无它,她与白炘同辈,便注定了身份凌驾于同时期的众神女之上。即便只是以帝姬身份出阁,喜服的规格也不小。
微不可见的流光闪过眼帘,白初目里大亮,兴致勃勃的再回过头来,“哥哥,我嫁妆有多少?”
出嫁光是礼服就如此与众不同了,嫁妆该有多丰富?
白炘自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从一旁的漆盘上拿出一张礼单递给她,“按寻常帝姬制。”
一听到“寻常”这两个字,拿到手里的礼单顿时没有兴趣看了,“就不能给得多些?”
“按礼制来,再往上加便是储君制。”
刚被废了储君位的白初,自然不敢开口再要更多的。将礼单往旁一搁,“哥哥,我能不能多成亲几次?多送几次嫁妆,也不算为制?”
“行。”白炘把那礼单拿回来,放回原位,“前提是你愿意多当几次寡妇。”
“……”
这嘴毒得,连场合也不分,亲妹妹都不放过。
白初努努嘴,随手抽出那份礼单下的另一本册子,同方才那分礼单的模样差不多,拿起来却明显厚重了不少。
“这是什么?”
“前任师父给前任徒弟的嫁妆。”
白初怔了怔,也不把礼册翻开看,放了回去。
池夙给的东西,无疑都会是好东西。既然人家送了,她自然该大大方方的收。
她起先怪他伤了哥哥,而此时此刻,哥哥就在她面前,活生生的。曾经的师父却只能是曾经的了。
十多万年来的喜欢,在披上这身嫁衣开始,便尽数化为烟灰,现在想来,却没有什么遗憾。
池夙之与她,就像是年少时的一个梦,人总会长大,梦也总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她喜欢池夙,现在依旧喜欢。
可这种喜欢,却不是爱慕了。
吉时到。
钟磬之声,清脆醒人。
魔界迎亲的銮驾已到门口。数十名侍女敛容低目进到殿内,朝着白初恭谨下拜。
白初自椅上起身,转瞬已经换了一副神容。
长长的衣摆迤逦曳地,从人群分开的道路中走过,绝世雍华,明明滟滟。
落日西垂,天际红紫瑰丽夺目。
明月东升,白青相接明丽照人。
日月相辉,是九幽的吉时。
祥云清泽,缭绕四溢;红绸彩锦,鲜艳夺目。
青丘帝姬与魔尊的大婚之日,无关仙魔之别,天帝亲临,狐帝迎客,自然宾客满座。
钟声响,自青丘而来的瑞兽銮驾缓缓进入众人视线。
长廊尽头,銮驾停,传说中死而复生的前前任狐帝此刻真实出现在众人眼前,挑起长帘,将銮驾里的新娘牵出。
大红的喜服下摆及地,赤、玄交叠的底,捉襟绣着上古的狐纹图样,新娘的手搭在兄长手上,两人一起走上长廊。
广袖长袍迎风展,一个容颜绝世,高贵肆意;一个神容淡漠,芳华亘古。
一路走来,长廊上被经过的地方泛起金色的光泽,金光与明月映照的清泽相映,如梦似幻。
长廊的另一端,立着新郎。
衮冕庄重且喜庆,玄红交叠,金丝绕就的上古神纹明辉映在其上,长袖及地,长且宽的衣摆曳地拖了老长。整齐溢彩十二旒,鬓如裁,眉似画,梵谷微笑看着长廊上白初朝他走来,深邃的眸里清洵,简单温柔,纯粹自如。
梵谷看着眼前的长廊,从来没有觉得九幽这道长廊有这么长过。
长廊不短,一眼可见;长廊不长,却如隔山。
长廊上的人步步走近,莲步轻移,袍摆轻动,如涵了红雾的重山深梦,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似乎很远,微微一动便笼在了雾气之后般,惊蛰人身骨,直敲心弦。
长廊上,华服祎衣,伴着银辉金泽,红得夺目,美得绝艳;流苏盛装底下的人儿,明澈照人。
人近了,还有三步。
两步。
一步。
他出了手,五指摊开,掌心朝上。
对面的男子,将手中牵着的柔荑放在他的掌心,他稳稳当当的将那素手握住。
数不清多少个日月的相知相伴,终于在今日,能够名正言顺的携手一起,并肩而立。一笑明媚,玉壁青瓦,流光溢彩,在他的笑容后面,尽失了颜色。
笑容映在白初眼底,内心微有的不安和焦躁,在这一瞬被尽数洗涤干净。
纵横皎洁的月色光芒里,他微微朝她俯下的脸,笑意清洵,也如宁静的月光,明净,纯粹。
白初朝白炘看过一眼,素日眉眼淡漠的哥哥,此时目里同样含着笑,那嘴角勾起的弧度精致而美,耀得周遭金雕碧玉,更显辉煌。
长廊之外,红毯引路,九十九级长阶梯,她由着梵谷牵着,两人一同往高台上走。
庄重的冕服曳地迤逦。
风过,袖扬。落花被风带上阶梯,飘在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衣裾之上。
暗香浮动的日暮,柔软入骨的花雨缤纷,落了满襟。
高台上,玉盘高摆,侍者拿着刻满上古神纹的小刀恭谨递向梵谷。
梵谷接过,自自己冠下割下一缕青丝。走近白初,轻轻的抽出她发上一支长簪,割落随着长簪滑下的一缕乌发。
白初从梵谷手里接过两人的头发,混在一起。
二指并作剑式,在两人无名指指间轻轻一划。
鲜红的血,各取一滴,连在一处,引做丝线,将两人的青丝一同缠就。
纤细如缕,柔柔绾做同心结,放入玉盘上,玉盘细发转瞬成石。
一拜天。
二拜地。
三拜对方。
天地同祭,镌石永存。
礼成。
恭贺之声此起彼伏,抬首朝空中望去。
瑰丽的暮色被月色掩去,漫天繁星,如锦似缎。
手持玉杯,合卺交饮。
湿湿楚璞,既雕既琢。玉液琼浆,钧其广乐。
交杯后,新人敬酒。
父母不在,第一杯,给兄长。
白炘接过酒杯,淡看向梵谷:“好好待她。”
梵谷颔首,“诺。”
举杯,一饮而尽。
梵谷在白炘面前低头的情景难得一见,白初眼尾轻佻,不禁微微一笑。
白炘斜睨过去,举杯向她,“戒骄戒躁。”
说好的祝福呢!怎么全变训了!白初笑意滞在嘴角,脸蓦地红了红,低低应了,“诺。”轻轻抿下一口酒。
白炘话语淡淡,“喝完。”
“哪有新婚之日逼人喝完的。”白初轻轻觑了白炘一眼,小声同梵谷嘟囔。
“才嫁出去多久,就不听我的了?”
白初神容一紧,一口饮完杯中剩下的酒。
白炘微笑,“祝儿孙满堂将膝绕,地久天长。”一干而净。
第二杯酒,敬天帝。
整个喧闹的大殿,在这个时候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新人走向天帝天后那一桌。
白初知道大家都在好奇些什么,将人家的婚礼毁了两次,而她却从不觉得人家会毁掉她的婚礼。
玄衣隐凤,笑容温润,依旧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白初持着酒杯走近,“天帝。”
池夙起身,伸手接过侍从递来的酒,含笑看向白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