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石壁上睡着的流苏感觉到动静,睁开眼就看到苏漪儿双手紧紧抓住流苏胸前的衣襟,颤抖的非常厉害。
“漪儿,怎么了?”流苏伸手去触她的手腕。
“别碰我……”她的脸蛋已有些发紫,那是极尽痛楚的脸色,咬着牙费尽全身的力气挤出这三字,“不要碰我,千万不要碰我!”
流苏脸色一变,小心挪开身子,留苏漪儿一人趴在墙壁旁,蹙紧了眉头,“苏千辅果然向你下了噬骨毒!”
“噬骨毒……是……什么?”她痛的想去抓稻草,可又不敢使力气。
“每日发作三次,一次比一次痛楚,全身骨髓如同千针万刺断裂般疼痛,皮肉不能随意乱动,动一下痛楚增一分,更不能使力气,越用力,痛的越深。”
“可……有解?”
流苏立到她面前,“这种毒乃是秘药,是当年我师祖所研制,他也因太过狠毒而被逐出师门,此毒能解之法只有用叫做魑魅的四足动物的血液才能制成解药,但相传这种动物早已灭绝,所以师祖留下了打量的毒药,解药却少之又少……现如今解药只剩下几颗谁也不知,但却能确认,若是有,定是在苏千辅手中。”
苏漪儿不吭声,咬紧牙忍痛,可越是用力,痛感越甚,就连每一个颤抖都能牵连身体每一个神经每一个细胞,痛楚到极致。
骨髓千万利剑穿透一般,痛的她几度昏厥。
一日三次,每次更甚。
她去咬唇,流苏递上自己的手臂,放到她的口中,“现在你加之身上的任何力道,都是痛楚的源泉……”
苏漪儿想犹豫,可一波波疼痛不容她思考,随即张开唇,咬在了流苏的手背上。
流苏垂下眸,心带怜悯的望着她憔悴的容颜,心中一阵酸楚,逸郎,定是每日独自承受着这样的痛楚,却还要被苏千辅关起来,日日接收非人一般的折磨。
苏漪儿咬在他肤色白皙的手背上,只看到他的手从白色到粉红,一片通红后已有些泛青肿了,血印涔出来,流出了丝丝血迹,流到了她的舌中,又腥,又咸。
就这么持续了半个多时辰,苏漪儿全身被虚汗打湿了衣襟,终于松开咬住流苏的牙齿,离开时,一片鲜红恁的乍眼。
流苏递上帕子,“还疼么?”
她接过帕子,眼中弥着水色,将帕子覆到了他的手背上,“师娘,你一定很痛。”
他微微一笑,“漪郎好,我什么都好,要是愧疚的话,就让我亲一口弥补一下……”
说完撅起唇凑过来,苏漪儿只是一只手轻轻挡住,另一只手推搡在他的胸前的衣襟上,“师娘,不要闹了,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流苏停住动作,收回身子,看了她一会儿,“你是否想问我,你到底是苏漪儿,还是苏忘生?”
苏漪儿身子一僵,惊然回首看着他,“果然是骗我的么?师娘也是,魉白玉也是!”
流苏靠在墙壁上,叹了一口气,“让我想想从何说起呢,是从四岁时第一次在凉山见小漪儿开始,还是我听命于苏娉婷易容为西连夜开始呢……”
苏漪儿坐到他面前,正视着她,“我要听全部,苏忘生的全部。”
她的眼神十分的坚定,声音亦是不容置喙的,“还有那个人的全部……那个唤作西连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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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忘生四岁那年的消失,并非被人掳走,也并不是失踪,而是苏千辅发现她是麒麟印攀附之人,因想得知解印方法,将她送到了凉山上,交到了她的爹爹白少逸手上。
苏忘生每日随白少逸学习毒术,这一学,足足学了四年。
从一个素净无暇的娃娃,变成了脸上有着胎记的丑女,脸面上的胎记,并非突如其来,其实是一早便有的,只是一开始在背脊上,后来白少逸不知用了何种方法,使之移到了左面上,遮住了她倾国倾城的面貌。
一个温和的女娃忽而转变为了暴戾狠毒的人,亦然不是毫无缘由,是因在和爹爹白少逸下山回苏府时,亲眼目睹了苏千辅为了得到麒麟解印方法,不惜一切毒刑毒打白少逸逼供,并在最后喂食了噬骨毒,永锁地牢中,不得见光明。
以白少逸为威胁,忘生只好留在了苏府中,每日被苏千辅所威胁拷打逼问解印方法,只庆幸她有毒术护体,才能相安无事的长大。
在这几年中,苏府中被她毒死的家丁丫鬟不下百个,而她嚣张跋扈的个性,也是在那时便形成了。
她原为白漪儿,被逼认贼做父,改姓为梁,一时恼怒下,自己改名为苏忘生,使苏千辅受尽了衍京人嘲笑。
苏忘生静静听公子流苏诉说,抬起一直垂着的头,“若白少逸是我的爹爹,为何我四岁前会在苏府中长大?”
“每个褐炎族女子生下的下女儿都有被攀附的可能性,你的娘亲,正是上代被攀附者”,流苏的表情很是平静,“苏千辅与逸郎本是在一次游玩中相遇,苏千辅狼子野心,得知她是麒麟攀附者时,在她怀胎十月生下你时,便将你夺走了。”
“那我的娘亲呢?”她抓住流苏的袖口,满脸希冀,“娘亲可还活着?”
“她在生下你后,便成亡人了。”
苏忘生脸色一变,迅速变得灰暗无比,“爹爹还在苏千辅手中对吗?为何你要为苏千辅卖命,却不救出爹爹?”
流苏身形一硬,苦笑溢于面上,“那噬骨毒有多痛苦,你不是方才尝到了么?这世上只有苏千辅有解药,唯一接触逸郎痛苦的希望,在这里……所以,不能带他走,我怎能忍受他受如此大的痛苦?”
苏忘生咬住唇,不说话了。
流苏望了她一眼,继续讲了下去。
暴戾跋扈对苏家充满恨意的苏忘生,多少次想将苏府杀光殆尽的苏忘生,却有一个人对她是特殊的。
这个人——便是苏白玉。
苏白玉不是苏千辅的子嗣,却是魉灭国时的遗留下的皇族,有着高贵的血液,被苏千辅收养到府内,是为自己以后贪婪的蓝图大业。
苏白玉如絮一般素净,如雪一般清亮,如月一般华美。
他温和,淡雅,美丽,谦然,对苏府中人始终冷淡谦逊,对苏忘生确是极其宠溺呵护。
他曾说,也许白玉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能守着阿生,望着阿生的脸面,听着阿生的声音,闻着阿生身上独特的气息……
阿生对苏白玉,是唯一的;
白玉对苏忘生,是特别的。
所以,那时的两人,产生了无形的羁绊。
在得知自己可以帮助苏白玉复国时,苏忘生笑的无比灿烂,我会帮你的,白玉,拥有我,你就拥有了天下……
只是,这方法我不会告诉你,这只会让你处于危险中,所以,你只需静静坐着,画着阿生的画幅,等着阿生为你夺天下。
白玉笑的极其温婉,天下我不要,我只要阿生便好……
苏忘生转过头去,声音有些发闷,“苏白玉,就是魉白玉?”
流苏点头,“所以,解印的方法,只有你与逸郎知晓,你失去了记忆,而逸郎……”
他咬住唇,一丝痛楚闪过,“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咬断了舌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苏忘生身上僵直的发冷,从脚底直蹿向上的冰冷。
流苏转过脸,“后来,你认识了西连夜,你与他之间的过往,别人不知晓,但是……”
从入宫为冷妃,到苏忘生投身于冷宫火海中,一直到自己被公子流苏再次喂了忘忧散,再次忘却的事,流苏一一向她讲了清楚。
听着这些属于自己的过往,脑中虽没有丝毫印象,可只要提到西连夜这个名字,心就开始紧紧的缩在一起,酸痛的感觉久糜不去。
“你扮作他,与连翘妃欢好,又做了这么多离间我与他的事,我该原谅你么?”
忘生幽幽说了一句,流苏靠在墙壁上,唇间带着笑痕,“从我第一天在凉山见到你时,你便阻止我靠近逸郎,那时我便恨死你了,一早就想把你除了,哪道你如同蟑螂般百侵不灭……”
她不再说话,拿着手绢小心翼翼给他包扎手上自己咬过的伤口,泪水噙上了眼眶,“是啊,枉我叫了你这么多年师娘,你真是不争气,爹爹没就出来,师娘也没做成,现在连漪儿也没守好……
他日见了爹爹,我一定告诉爹爹公子流苏是个多没用的人,一直一直候着你,像个傻瓜一样,候了十几年还在候着,要他一定好好骂你一顿,打你一顿,最好使上最剧的毒撒在你那张女人一样的脸面上……”
流苏不作声,任由忘生狠狠的骂着她,好大一会儿,默默笑了。
“我愿意,你管的着么!”
忘生抬起头,手上的伤口已用帕子包好,她嘱咐着,“这几日不要碰触凉水,也不要过劳用这只手……”
“我可是天下第一神医哪……”
他喟叹一声,望着手上包扎好的手帕,“却也是最失败的医者,最重要的人全都保护不了,现在连漪儿你……也中了噬骨毒……”
苏忘生摇头,望见自己手臂和腿上的伤痕,“这么多年都忍了,苏千辅为何现在突然这么急切的想得知麒麟印开解方法?”
流苏抬起手,拿起几根稻草,扔在了地上,眼中愈加深沉。
“是凶卦”,蹙眉思考了一会儿,睁开了狭长妩媚的眸,“若我没猜错,定是魉国君打了胜仗,大捷而归。”
“我不懂……”
“苏白玉若强大了,第一个要取缔的人——是谁?”
苏忘生恍然大悟,“苏千辅现在是手无利刃,又担忧苏白玉将他除去,现在已是狗急跳墙般急切想得到麒麟兵力了。”
流苏不应声,意味深长望着苏忘生。
忘生言完,方是平静了一会儿,突然,脑袋如同被炸开一般一阵嗡嗡作响。
苏白玉胜!那就是说——他——败了!
流苏忽然站起身,眼中从未见过的沉重,“知晓解印方法的两人都没了希望,苏千辅……定是将目标全全转移到了一个人身上!”
苏忘生紧握着拳,心口惊慌的厉害。
“是——西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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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话音刚落,牢门前方传来了脚步声,有几个黑衣大汉走到他们牢前,解开锁链不由分说朝苏忘生走去,其中一人将她的双手绑了起来,又用黑巾蒙住苏忘生的眼,粗鲁的拉扯她的身子便朝牢外走去。
流苏起身去阻止,其中一人威胁道:“师爷,相爷交代,你若还想见到那个姓白的,现在就放老实点儿!”
他看着忘生身上仍有旧患,走到牢门前,扶住铁栏,“她身上还有伤,望请两位轻待她,不要再折磨她了……”
“这话对相爷说罢!现在要带她去见相爷,看一场好戏!”
说话那人与身旁之人挑眉对视一眼,露出极为诡异的笑容。
流苏眼角开始不祥跳动,望着被蒙着眼的苏忘生,“莫非……他来了……”
苏忘生来不及去想他们话语中的意思,已被人强扯着踉跄向前推搡而去。
她刚想抗拒朝后退,脖后突然被人一计重击捶打,昏了过去。
昏倒前,只听到头顶有人一声冷嗤,“带你去见心上人,给老子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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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她清醒过来时,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的眼前扔被蒙着黑色布巾,动了动摸向四周,发现自己被关在如同关押囚犯一样的囚车里,四面是镂空的木柱,头被固定在一个方向,双脚被粗绳绑住,逃脱不了,亦是难以动弹。
“到现在看你还怎么拽下去!吃了老子的软骨散,武功全废,还拿什么来跟我抗衡!”
一声怒吼传入她的耳中,她扭过脸去听,是苏千辅的声音。
“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鞭子硬!”
又是苏千辅歇斯底里的咆哮,继而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她动了动,听到一声轻笑。
“想不到堂堂魉国相爷惯用这些偷鸡摸狗的伎俩,请我入府,却这样招待,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这声音低沉而沙哑,疲惫却平稳,苏忘生扶住木栏,朝传来声音的方向转去。
“还嘴硬?”
苏千辅嘴角掀起冷笑,朝身旁人示意,“这世间聪明人千千万万,就是没见过你这样的蠢货,为了一个女人扔下军营独身入敌国,结果呢,你看到了什么?你的女人早就成了别人的女人,心甘情愿做别人暖床的货色也不愿意跟着你,真是废人——!”
这时,有人走到苏忘生身后,扯去了她绑在眼前的障碍。
黑巾飘落在地,苏忘生朝前望,看到苏千辅站在一个人面前,他的背影将那人的脸完全挡住了,望不清那人的模样。
那人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浅紫色的衣裳被血染成了暗紫色,浑身无力地躺倒在地上,任由苏千辅在他身上拳打脚踢,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说不说——!我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苏千辅开始疯狂的踢打,那人总是一声不吭,默默承受。
苏千辅忽然转过脸来,望见苏忘生直直朝向自己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极端的诡异。
苏千辅侧过身,苏忘生这才看清那人的相貌,血迹斑斑的身体,残破褴褛的衣服,遍及全身的伤痕,憔悴苍白的面容……那张脸面,那双眼睛!
脑中如同走马灯一般画面一个个在脑中显现,她忆起了流苏向他所说的一切,这张苍白的脸面,真与她脑中印记最深的一个人重合。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以为这是幻觉,可再睁开时,他的脸面还是如此的清晰。
是西连夜。
忘生的心中瞬间如同跌至了无尽的黑暗中,这是西连夜……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满身伤痕的人,是西连夜!
苏千辅露出了扭曲的笑容,整张脸面变得扭曲而不堪,他躬下身掐住西连夜的下颌。
“皇上?衍一国之君?哈哈——!现在不还是落到老子手上毫无招架之力吗?你嚣张的劲头呢,给老子看看啊!”
说完,松下手一巴掌掴在西连夜白皙的脸面上,忘生看到他的嘴角翻出了血丝。
“你为了救一个丑八怪独身闯到我这里,现在呢?看看!给老子看清楚,她根本不认识你是谁,早就和苏白玉一番苟且,你呢?只能被老子乖乖废了武功,老子想怎么折磨你就怎么折磨你!”
忘生心口急切,望着西连夜苍白的脸面眼中溢满了泪水,不是的,我没有忘了你,西连夜,我一直想的都是你,都是你西连夜啊!
想到他为救自己武功被废,如今又被苏千辅屈打,她心中的恼怒无以复加,手紧抓住木栏,手指泛白的露出了青筋。
西连夜抬起眼,看了一眼苏千辅,“我与我的阿丑如何,与你有何干系,更不由你费心,只是你用尽心机,兜转了一圈,结果确是一场空,谈起来更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