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太太一身得体的诰命装扮,明显是为了此次进宫下了血本,在见到温良辰之后,温老太太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温良辰长这么大,从来没见温老太太给她好脸色看过,如今的温老太太满头银发,岁月在她眼角叠出层层褶皱,却也盖不住她和蔼的笑容,若选择性忘记温老太太曾经逼迫她所作的那些事,她还真会被温老太太蒙蔽,以为她是一个慈祥的老祖母。
即便忽略掉温老太太苛待襄城公主之事,在多年以前,祖孙二人的情分,便早已被磨得一干二净,就连一丁点的灰尘都不剩。
温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苏氏的搀扶下半蹲行礼,口中高高兴兴地喊道:“老身参见太子妃,愿太子妃吉祥安康。”
在得知温良辰升为太子妃后,老太太在家中烧了十几炉的香,每日心心念念的都是温良辰,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般,在家开坛祭法多次后,又开始吵吵闹闹要进宫瞧孙女,让温大太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温良辰神情复杂地看着温老太太,皱着眉头道:“给老太太赐座。”
温老太太抿着嘴唇,在脸颊拉出几道深深的法令纹,极为讨好地笑道:“谢太子妃赐座,老身感激不尽。”
“……”温大太太抬起头,无奈地看向温良辰,温良辰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明了。
“不知太子妃可有短缺的东西?”温老太太腆着脸问道。
“不曾,本宫宫中一切用度丰厚,不劳老太太担心。”温良辰稍稍抬眼,淡淡地说道。
温良辰这副冷淡的态度,让温老太太不得不惶恐,她主动看向温大太太,想求温大太太的帮助。
温大太太捂着帕子清咳一声,不自然地道:“母亲不必担忧,如今良辰身为太子妃,在宫中居于高位,内务府如何会短了她的东西?您老人家就放心罢。”
当年是谁一心处处刁难温良辰,还想将她送去庵里做姑子的?温大太太心中一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哎,老大媳妇,我这不是担心太子妃吗?太子妃头一次有孕,乃是我温家一件大事,必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有任何的闪失。我这么一大把年纪,活是活够了,也不大中用了,我呀,就盼着瞧我的皇外孙一眼,我便安心地闭眼喽。”温老太太苦笑地道。
温老太太的自私自利,没有随年龄的增长有所减少,反而愈演愈烈,简直让人尊重不起来。
温良辰端坐在凤座上,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直到现在,温老太太关心的还是温家,根本就不是她这个人。不仅是她肚子里这个有温家血脉的孩子,甚至她屁股下的位置,在温老太太的眼里,都比她本人要重上许多。
“本宫有要事要与大伯母相商,老太太年岁已高,本宫这个做外孙女的,不敢让老太太为本宫辛苦,还请老太太和大嫂下去休息罢,纯钧,为老太太和大嫂将隔壁殿收拾出来,好茶伺候着。”温良辰实在是忍不下去,直接下了逐客令。
温老太太嘴唇微张,顿时僵在当场,似是完全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般,她睁大双眼,瞪视温良辰,眼底满满都是质问。
温良辰平视着她,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读懂了温老太太的意思。
温老太太怕是想要问她,为何不顾祖孙之情,要这般对待于她?
“纯钧,还不快去?”温良辰脸色冷冰,强硬地命令道,纯钧“哎”了一声,急忙退出了正殿,领着一帮人往偏殿而去。
温老太太看着架势,知道温良辰是动了真格儿的,她不死心地再看温良辰一眼,却见温良辰将一张脸板得极为严肃,丝毫不为所动。
“哎。”温老太太难掩眼底的失望,像是谁欠了她债一样,满脸悲伤地叹了一口气。
苏氏站起身来,尴尬地笑道:“老太太,我扶您过去休息罢。”
温老太太垂着头,任由苏氏扶着,恹恹地往偏殿而去。
待得温老太太离去,温大太太紧张地站起身来,忙道:“太子妃您还怀着皇孙,千万不要为此事动怒。母亲她向来便是这样,您住在温家多年,也是知道母亲的脾性的,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她多做计较。哎,良辰,大伯母一直都在担心你,这宫里不比家中,处处不自在得很,而你又怀了身孕,大伯母这整颗心啊,悬着一直都放不下来……”
听闻温大太太劝慰之言,温良辰呼吸稍定,胸口起伏也逐渐平息。其实她本不是个易动怒之人,奈何怀孕之后,她的性情和口味都发生些许变化,在某些关键时刻,她还真有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温大太太的告诫,仿佛在为她耳边敲响警钟。
在宫中如此复杂的环境,难免会发生各种不测,她应该小心再小心,得先稳住自己在说。
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她肚里的这个孩子。
直到此时,温良辰才对肚中的孩子有了清晰的认识,她闭上眼睛,好像能感受到孩子的存在,若她不好好保护自己,如何能保证孩子健康地出生?所以,她应该比从前更加勇敢,来面对捉摸不定的未来。
“多谢大伯母之言,侄女受教了。为了我肚里的这个孩儿,我今后不会再轻易动气。”恢复平静的心情后,温良辰露出笑容道。
温大太太微微颔首,眼底拂过一道满意之色,她道:“良辰你素来机灵懂事,如今受册封为太子妃,大伯母也为你自豪。”
温良辰低下头,发自真心地感谢道:“我能有今日,还要多靠大伯母照拂,在我心底,大伯母便和我母亲一样,处处容忍我,事事关怀我,若没有大伯母在我身边支持我,我真不该如何是好。”
“太子妃何出此言?这都是大伯母该做的,大伯母当不得你的赞誉啊。”温大太太眼睛瞬间便红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能获得温良辰如此之高的评价,其实她就是尽了一个大伯母的责任而已,无法承受温良辰如此之情。
温良辰眨眨眼,向温大太太微微一笑。
温大太太以帕拭泪,突然尴尬地笑了起来,道:“太子妃您看我,在这大喜日子居然说这种扫兴的话,我真该死。”
似是想起什么,她忽然又神色一凛,认真地说道:“太子妃,此次我带上三位老妈妈进宫,其中还有一位经验丰富的产婆,这批人俱是大孙媳妇生产用过之人,身家清白,性情耿直,您大可放心使唤他们。至于奶妈,如今尚且没有合适之人,您看您是否有何要求,我出宫去将此事办了。”
苏氏在温良辰备嫁时产子,生的是一个哥儿,如今哥儿已经五个月了。
没想到温大太太竟然将此事办得如此妥帖,温良辰心中感动莫名,边说边要起身,道:“多谢大伯母,侄女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请大伯母受侄女一拜……”
在憎恶仇人的同时,温良辰同样铭记对她施以援手之人,温大太太明明可以撒手不管,却一直帮助她良多,她若是没有感恩之心,恐怕天地都不会容她。
温大太太被吓了一跳,她急忙站起身,惊慌失措地按住温良辰,说道:“不可不可,你如今是太子妃,大伯母当不起你这般大礼,你可是想折煞大伯母不成?”
二人没有推脱多久,温良辰便败下阵来。
温大太太进宫的时间不多,自是抓紧了机会向温良辰传授过来人的经验,温良辰认真旁听,在心中默默记下各项要点。
二人没有再说多久,水心掀开帘子,进来报:“太子妃,时辰到了。”
温大太太抓着温良辰的手,不放心地道:“大伯母走了,你若有何事要办,便传信回来罢。”
温良辰感激地道:“多谢大伯母。”
正在此时,不渝忽然匆匆进来,见温大太太在殿中,他不禁愣了一下,只是道:“太子妃,奴婢有要事禀报。”
“这是我大伯母,你说罢。”温良辰正色道。
不渝皱起眉头,唉声叹气道:“皇后娘娘坤宁宫赐下四位宫女,说是来伺候太子和太子妃,那女官还说,请太子妃宽心笑纳。”
、第123章 公堂对
令温良辰吃惊的是;曹皇后居然会这般急不可耐。
她才传有孕第二日;曹皇后便急吼吼地送来美人;这是想要打谁的脸?
“这;这……”温大太太当场变了脸色,她方才还在担心温良辰会为宫中之事动怒,没想到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
在温老太太多年压制下;温大太太吃尽了温老太太插手大房诸事之苦,还好温老太太只是温老太太,温大太太不禁为温良辰捏一把汗。
一国皇后和一宅之母;不仅是地位还是尊荣,曹皇后明显比温老太太更难对付。
“大伯母不必担心,侄女会将此事处理好。”事情登上门来了;温良辰反而更镇定;她没有想象中的发怒,而是慢慢开始分析事情的利弊。
大越朝男人比女人地位尊贵,女人从小便受女德女训思想束缚,温良辰身为预备的一国之母,除了贤惠以外,不能做出任何与妒忌有关的行为,否则,光是天下男人的口水,便能够将她彻底淹死。
“不渝,你先将母后赐下的四位宫女妥善安排好了,”温良辰眸色微闪,抿嘴一笑,“就放他们在崇文馆外的显眼之处,但是,你要切记,四位宫女都不得踏进崇文馆一步,只让她们守在殿外服侍着。”
不渝眼睛一转,心中开始纠结,殿外的差事大部分是扫地一类,难道太子妃想要罚她们做苦力?
不过,看温良辰的神色,不像是要虐待宫女的模样。不渝想了想,突然懂得温良辰的意思。干脆让她们四人去崇文馆外修剪花花草草罢,这份差事不费什么力气,以后皇后娘娘过来询问,也好给他们坤宁宫一个交待。
见温良辰有自己的处置方法,温大太太也不好多言,又再忧心忡忡地嘱咐几句,终于耐不住水心催促,一步三回头地出宫去了。
四位美貌宫女一送至崇文馆门口,便被办理公事的东宫属臣留意到了。
本届探花白如玉,如今的任东宫六品府丞,特地在崇文馆绕了一圈,回殿里向秦元君禀报,道:“殿下门外花儿真香,将刺得臣鼻子难受,不小心打了好几个喷嚏。”
秦元君坐在殿里已经一天,根本无暇出门,听闻白如玉此话,他不禁露出惑色,问道:“馆外发生何事?”
白如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今日午后咱们崇文馆外,新来四位美貌的宫女,殿下当真不知?”
东宫太子秦元君考察臣子的同时,臣子也在暗暗观察这位年轻太子的脾性,若秦元君是一个好色之辈,白如玉便要掂量一下了。
秦元君顿时黑了脸,将公文往桌上重重一放,说道:“我还真不知。”
东宫诸事都由温良辰处理,温良辰特地将四位宫女塞至崇文馆,到底为何?
在秦元君的印象中,温良辰绝非大度的女子,这也是他欣赏温良辰的原因之一,只有成天游手好闲或是没本事的男人,才喜欢后宫成日吵吵闹闹的。
“恐怕不是太子妃本意。”秦元君沉吟片刻,冷静地答道。
“殿下英明,正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宫女。”白如玉扬眉轻笑道,他天生俊美,年纪轻轻便至东宫僚属,他走至花坛旁,对着那四位美貌宫女随便说几句,宫女便像倒豆子般将底细和盘托出,就连曹皇后如何训练她们伺候男人的方法,都一个字儿不漏地告诉他。
“你这是故意套我话?”秦元君斜眼看他一眼,不悦地皱皱眉,白如玉还真是大胆,竟拿此事来与他兜圈子。
白如玉立即换上一副乖觉的模样,正儿八经地说道:“是臣之错,没有向殿下禀明。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秦元君将手搭在案桌上,有一下没一下以手指叩着桌面,这事儿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关键是不能气着怀有身孕的温良辰。
“不渝,你进来。”秦元君高声唤道。
白如玉故意赖在殿里没走,他眼珠子转得飞快,心中暗自忖度,其实他不拒绝帮秦元君处理家事,毕竟这也是拉近关系的一种。
秦元君看他一眼,见白如玉不为所动,便不去管他,让他在角落旁听。
秦元君心道,反正此人他打算一直留着,提前让白如玉了解他的作风,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渝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自从他午后将四位宫女送过来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提心吊胆。温良辰的临时起意,简直让他变成了肉夹馍。不遵守温良辰的命令,他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万一秦元君看上宫女,温良辰岂不是更不会放过他?
因此,他一直留在殿外观察着这四位宫女,生怕出现任何的差错。
“奴婢在。”
“不渝,你将那四位宫女打发去文静阁做事,太子妃是否交待过不允许他们进崇文馆?传我的命令,你让她们进文静阁端茶倒水。”既然温良辰打算让宫女示众的主意,秦元君便让她们露脸个够。
白如玉不禁偷偷翘起嘴角,心道,太子妃下手真够黑,太子则比她更黑。
今后他可得千万小心,不能惹上这两口子,至于始作俑者的曹皇后,白如玉在心中默默为她上柱香,这事估计不会轻易算完。
四位宫女经过曹皇后宫里人的调教,外形自然是如何妖娆如何来,行为也是如何风骚如何来,文静阁是负责接待前来东宫访臣休息之处,不到两日,刚从龙榻上爬起来、带病上朝的宣德帝,突然收到臣子的弹劾。
弹劾的内容令宣德帝哭笑不得,弹劾之人的地位也足够分量,此人正是左都御史严大人,内容直指太子殿下帷薄不修,宫女行为举止轻佻,不够检点,简直是有辱斯文。
大越的言官嘴皮子十分厉害,他们什么事都要管,不仅是太子之事,就连宣德帝,从来都没逃过言官那张利嘴过。这也是宣德帝为何要派暗使御司之人外出寻找丹药,然后偷偷摸摸吃的原因之一。
按大越条例来说,左都御史身份足够,他的弹劾须得对薄公堂,宣德帝无奈地前往太和殿,将秦元君和严大人唤出队列,进行友好和平的协商。
今日锦衣卫力士执伞之人换了一名相貌出众的男子,宣德帝向来细心,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在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之后,他才慢慢就坐了。
兴许是顾及宣德帝颜面的缘故,严大人出言并未太难听,而是道:“老臣前往文静殿,见得一名宫女衣衫不合规制,举止言谈有损宫中形象,殿下毕竟是男子,平日日理万机,老臣昨日思索许久,恐怕是太子妃疏于管制。”
秦元君露出愕然之色,他说道:“太子妃受册封之日便传出有孕,难道严大人不知晓?”
严大人拱拱手,继续道:“老臣知晓,但是,若是放任这股风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