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桌的唐大山兄弟愤怒得胸脯起起伏伏,唐老爹也气急,但是他到底是经了几十年的人事了,看向首桌上仍然不动如山的周老爷子,知道事情没有到绝路,就按捺住火气,示意两个儿子先看看事态发展。
徐氏对上侄女的泪眼,知道她此时若是否认,侄女以后名声就毁了,也就说不到什么好人家了。至于唐荷,她也只能对不起了。于是徐氏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丈夫和子女的神色,咬咬牙,点了点头。
这是承认周南生与珠娘有婚约在先了。
犹如水珠滴入热油,旁坐的族人顿时嗡嗡地议论起来。
周南生低下头,一言不发。
唐荷嘴角冷笑的弧度扯得更开。
唐老爹父子三“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徐老爹脸上的得意遮也遮不住,对着周南生,直接就说道,“女婿……”
欺人太甚!唐家父子正要动作,周老爷子却面无表情地先抓了面前的饭碗,“啪”一声狠砸在地上。
“南生是我孙儿,我给他定的亲家姓唐,不姓徐。”周老爷子声音不高不低,慢条斯理地把话说了。
唐荷看向他。唐家父子喜出望外,殷切地看着老爷子。
周南生也猛抬起头看向自己爷爷。
里厅外厅几十号人一下都安静下来,周老爷子的声音回响在空旷年久的厅里,略略带出了一点回音,“我年纪是大了,却没有糊涂,我给孙子说亲说的哪一家,我可没搞混。”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珠娘觉得心里的恐惧一下抓住了她,哭出声来。
唐荷一直看着周南生,见他这时略有些愧疚地望一眼珠娘,心里便不误讽刺地地想,果然会示弱的女人才会得到同情。
徐氏着急起来,哀求地看向公爹,“爹……”
周老爷子看也看她,问自己的儿子,“小狗子,你媳妇当初是我做主说的,你知道吧?”
周老爹没能掌控事态,见老爹出了面,虽然他问得自己糊里糊涂的,却也马上做了答:“是。”
周老爷子继续道,“我儿子的媳妇是我给说的,我孙子的媳妇也是我说的。要谁还是不要谁,徐氏,你说我做不做得主?”
一声“徐氏”充满了威胁,徐氏只觉头晕目眩。她嫁到老周家二十几年,为老周家开枝散叶,平日不但在平辈晚辈跟前有底气,就是在长辈面前也说得上话,如今这一场闹腾,被老公爹话里暗示着要休弃,真是又气愤又伤心又恐惧。眼里一阵发黑,火星儿乱闪,身体软得发晃,一个不稳就要往前倒下。
周西秀发现了她的不对,惊叫道:“娘!”赶紧上前扶好了她。
一旁的周家父子也一通手忙脚乱,把她扶到椅子上做好。
只有周老爷子八风不动,见徐氏到底没晕成,眼睛就逼视她,仍一字一字地问她,“徐氏,你说我做不做得主?”
徐氏被逼得眼里流下泪来,她紧闭上眼,不忍看哭泣的侄女和不安的哥嫂外甥,狠狠地点头道:“家里是爹做的主,我说的话不作数。”
这下子,不但是把娘家人得罪狠了,也是把自己在周家的声望给折没了。
与周老爷子同一桌的都是目前家族中辈分最高的老人,这会见事情明朗。也纷纷开了口,“小儿女婚事当然得由大家长做主。南生爷爷定的唐家,那唐家闺女就是南生未来媳妇。小狗子的亲家,可不要再歪缠了。”
蒙氏一开始见的达成,喜笑颜开,这会变故突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儿啊,你毁了……往后你可怎么办哟?”
徐老爹又气又惊,双手抖筛似的抖个不停,嘴唇也不受控制地抖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福柱眼珠子动了动,对周老爷子俯身作了个揖,说道:“老爷子,虽说表弟的婚事该您做主不错,可姑姑也是表弟的亲娘,她说的话也是板上钉钉做数的。既然这事阴差阳错,珠娘同南生没有缘分,可不是还有北生嘛……”
周北生在一旁听得几乎要气厥,他虽然读了多年的书,但骨子里也是乡村长大的顽童,平日各种荤的辣的话没少听,当下一蹦三尺高,骂道:“放你娘的屁!”
周老爷子抬抬手,示意孙儿顾一下斯文,自己两眼冷盯着徐福柱,哼道:“你一个晚辈小儿,连根葱蒜都不算,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徐福柱顿时又羞又恼,脸被气涨得通红。
“行了,我知道你们什么意图,”周老爷子转过脸,对脸色青白交错的徐老爹说道,“徐家小子,如今也闹到这份上了。咱就把话说开。你家闺女也正是十八好颜色的时候,要说你们就看重南生人品,死活认准他不嫁,我是不信的。说到底,你们也就是为了欠咱家的二十两银子。”
“小狗子媳妇虽然点头承认说过定亲的话,这我却是不认的,我也不信她做得出来,不过是为了顾忌娘家人的脸面,硬是咬牙承认罢了。”
“我们家给南生说了唐家的闺女,也已经上门求亲了,不能为了估计你们家的面子声誉,反倒不顾正儿八经的未来孙媳妇的死活。”
“你们今日来闹这一场,大伙儿也都看了半日,你们家的闺女哭得也伤心,虽然事情是你们做父母的不检点造成的,认真计较起来我也算她的长辈,也不忍心她蹉跎了。你们既然计较那二十两银子,我在这里就把话放明白了,那二十两银子也不用你们还了,就算作日后给你们家闺女的添妆吧。”
这一场闹剧,在有的人哭,有的人乐,有的人看戏,有的人不忍中纷乱地落幕。
唐荷只觉得,她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希望回到现代。至少在那里,任何难堪都不算绝路,她可以悔婚,可以离婚。总是有第二个选择。
不像现在,为了周老爷子的维护,她还需要作出感激流涕的样子。
她觉得很失望。对周南生。对他们还没有开始的婚姻生活。
在回程路上,唐家几人原本还在纷纷称赞周老爷子深明大义,庆幸婚事仍然做数,唐荷闺誉没有受损,见唐荷始终沉默。都不由有些担心。
唐老爹笨拙地摸摸女儿的头,劝道,“闺女,你别往心里去,婚事虽有些波折,日后你们小两口把日子过好了,就比什么都真。”
跟那个万年老二把日子过好来?
唐荷只觉得心底涌上了深深的疲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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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想退亲。”
这句话含在嘴巴里,像是随时都可以往外吐出来。
也许是她的脸色太过端凝,一路上其他人也随着她沉默。
就连周氏,也是担心地看着她;几次三番想开口,又忍住了。待回到家门前,周氏就是拉住了唐荷的手,问她:“荷啊,你相信三奶奶不?”
“……三奶奶,”唐荷沉默了一会,轻声回答道;“这事跟您没关系,也跟我相不相信您没关系。”
“三奶奶觉得对不住你;你一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心里不定多慌多难过呢。”周氏握紧唐荷的手,保证道,“小狗子家的不会做事,三奶奶心疼咱小荷,已经替你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了。就是南生爷爷也答应了,一定会给咱闺女一个说法的。”
唐荷觉得无奈。就算老周家上门道歉承认是自家不厚道,老唐家得了面子好看,那又怎么样呢?这一场风波,把未来婆媳的矛盾推上了□。如果自己还嫁过去,徐氏很难待见自己。自己于她,就是眼里的沙子肉里的刺。一个人怎么能容下眼里的沙子肉里的刺呢?这桩婚事头就没开好,继续下去根本没意义。
可是面前的老人白发苍苍衰老内疚,唐荷无法把冷硬的话当她面说出口。强笑着安慰老人歇下。唐家父子女四人转身踏着夜色回家。
李氏同宋氏和桃桃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正等着他们。望见他们在月光里向家门走来,赶紧迎了上去。
“他爹,顺利不?”李氏其实想问的是,周家的老人对咱闺女都还满意不?
婆媳俩原本都笑眯眯的,见他们几个却都绷着脸,尤其唐荷,以往一见桃桃就乐呵呵地先抱先亲,这会却对小女娃亲亲热热的撒娇以沉默的一记亲吻结束。
“……怎么了?”李氏犹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娘,你不晓得!今天……”最沉不住气的唐小山开口嚷道,却被唐老爹以手势打断,“行了,都累了一天了,都各自去梳洗了。事情我来跟你娘说。”
这事情看着不对呀。宋氏抱起女儿,母女俩都骨碌碌地转着眼珠,碍于气氛紧绷,都没开口。唐大山见小弟脸上着急,想开口又不敢的样子,就扯了他的衣领,“走,跟哥一起去洗个凉快澡。”
又见媳妇还站在原处,就瞪了她一眼,“你倒是去烧一锅热水,给咱爹和小荷泡泡脚呀。”
宋氏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就答道,“水已经烧热了,这会蹲在灶上温着呢。”
“……那就去再烧。”
宋氏总算明白过来现场气氛不佳,应了一声,抱着娃娃就钻进厨房去了。
“娘,今天在周家发生了些事,我想跟您和爹谈谈我的想法。”唐荷尽量平静地说道。
“荷,咋了?”李氏见她神色凝重,变得忧心起来,“是……亲事有啥不对?”
唐荷点头。
唐老爹却在一旁长叹一口气,“小荷,这一天爬了几重山,汗水都湿了几回衣裳,有什么话,咱梳洗整齐了再说,行不?”
“……嗯。”唐荷同爹娘行了个礼,自己就先回房了。
老夫妻俩也回了自己屋里,唐老爹瘫坐在凳子上,好半会一言不发。
李氏等了他半天不见说话,就忍不住了,问道: “他爹,小荷这是……?”
“小荷怕是对这亲事打退堂鼓了。”唐老爹叹气,把今天徐家闯进祠堂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说完了却见李氏瞪着桌上的蜡烛出神。
“……他娘,你咋不说话?”他还以为媳妇会暴跳如雷,马上咒骂徐家呢。
李氏看着摇曳的烛火,平静地说道:“这事我得先听小荷的说法。”
唐老爹点头,“对,一路回来我看她都不痛快,你劝劝她。”
劝什么?李氏斜睨了男人一眼,摇头道:“这事儿,你们男人不明白。”
他有啥不明白的?好好的儿女结亲,遭上这污糟事儿,他也生气,就是面对周老爷子这一个长辈,他也没有把气咽下,明白无误地为闺女叫了不满,老爷子也说了,这事是老周家对不住老唐家,一定给他们说法。
如此,这气也撒了,婚事也没有黄掉,闺女名誉也保住了。这不挺好的吗?
唐老爹怀揣着满肚不解,也自去梳洗了一番。
等唐荷收拾齐整,踏着夜色与蛙鸣虫叫走进爹娘房间,开门见山就把想法给说了,“爹,娘,我跟周南生的亲事,咱给退了吧。”
唐老爹大吃一惊。
李氏却没有一点意外,只是问女儿,“你想好了?”
唐荷点头,“前头咱们在周家见到珠娘,就都明白南生娘是想让侄女给做儿媳妇,偏偏她侄女没说成,倒是说了我,我猜为这事她心里就不待见我。今天又闹了这一出,日后珠娘嫁得好人家便罢,要是嫁不了,南生娘就得赖在我头上。”
“这一码归一码,她娘家人自个闹的没脸,哪能赖在你头上?”唐老爹不同意,“小荷,事情从来没有十成十的美事。婆母略有点不待见不要紧,要紧的是和你过日子的男人……”
唐荷点头,“爹你说的不错,若只是南生娘不待见我,我倒不必十分反对。我是不看好周南生,觉得同他过不上好日子,所以我不愿意。”
唐老爹瞠目结舌,“南生那么好的人品……”
“好人品全用来维护娘,媳妇享受不到,也没有意思。”
在一旁听着两人你来我往不出声的李氏突然开口道:“小荷,娘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回去歇觉吧。容娘好好想一夜,想明白了,就给你回话。”
“他娘!”唐老爹着急,“孩子胡闹,你怎么跟着瞎起哄?!”
李氏不理他,又叮嘱了唐荷两句,就让她回自己屋歇去了。
“我不同意,”唐老爹对自顾自解衣上床的婆娘沉声说道,“孩子没经过人事,不知道人言可畏,难道你不知道?退亲说的轻巧,日后再说旁的人家就不容易了。咱们知道自己站得住理,可是旁人哪里会管,人家只管打听——唐家的闺女先前订过亲又退了?别是有什么毛病吧?哎,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啥?!”李氏只觉心头火起,拿了枕头就砸男人,“闺女摊上这事,你不生气?”
“我当然生气!”唐老爹声音提高,“我光生气有啥用?难不成我不顾三伯娘的脸面,直接就冲她娘家大哥发火?还是我把周家表哥表嫂骂得狗血淋头才好?就是我帮小荷揍一顿南生好了,又有什么用处?让周家人不痛快了,以后遭罪的还不是咱小荷?”
“你就没想过退亲?”
唐老爹迟疑半晌,摇头道,“有一小会想过,行不通。人活在世上就是要遇事遭罪,避开没用,只能迎头硬上。小荷要是跟南生不成了,以后她退过亲不好说人家不说,就是说上了,也一样有可能遇到不说理的婆母。要是嫁到周家,有三伯娘的关系在,周家总不会太出格。何况我看他们家是老爷子做主,老爷子很明白道理。”
李氏沉默半晌,说道,“你是男人,不明白跟婆母若不对付,这儿媳妇就很难当。小荷嫁给南生,南生娘就是一个明摆着的火坑,我不能眼看着我闺女往坑里跳。我吃过婆母太多苦,舍不得亲亲的女儿再去遭罪。”
唐老爹急了,“不同的两个人能做一样的事么?你别一朝被蛇咬了,让闺女也跟着怕井绳。这亲事不能轻易说退就退,闺女总得嫁人的吧?你得忍住一时气,放眼将来。”
“……你让我好好想。”李氏躺下,大睁着双眼看帐子顶,“做女人怎么那么遭罪呢……”
“你也好好想,总之不能委屈小荷。”
“……好。”唐老爹也上床躺着,疲惫地用两手搓磨着脸,“小荷要是个男娃就好了,就不用担心她到别人家会吃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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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爷子是同唐老爹说过会给说法,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说法来得那么快。
第二天早上,唐荷耐着性子把每天例行的活先干了,打了水洗完手脸,刚想问他爹娘商量的结果,院门口就涌进了一堆人。
周氏打着头,喜气洋洋地冲立在院子里吃惊看着他们的唐荷说:“荷啊,南生给你抬聘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