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活婆娘和七个孩子,老大和老二都成家单过去了,老三眼看着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我正筹谋着给他攒点彩礼钱。没法子,做人老子的,总得让儿子都娶了媳妇住上自己的屋才算数。”
他摇头说道,神色并不见得苦。在他来说,这是生活的常态,很多人都是这么过一辈子的。“少东家你跟咱就不一样,你们家开着挣钱铺子,不用一文一文挣辛苦钱。听说你和你媳妇都识字?啧啧,这真了不得,以后你们的娃娃不得读书做状元郎去?”
周南生笑,“赵叔,咱们都一样的,成了家的男人,都要挣口粮养活媳妇孩子。”
孩子。他想到他的小荷已经怀了他们的孩子,心中思念更甚。
距离和思念已经把愤怒和伤心冲淡,这两日他内心逐渐笃定,小荷不会离开自己。他会尽自己所能,像自己所承诺她的一样,让她不再伤心失望。
在旅途的间隙,他总是想起她曾经坐在自己腿上,欢喜的笑,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你让我笑,我真喜欢你。”她对他说道,“可是你的情话说得还不够好。”
他心中喜悦,笑吟吟地虚心求教,“那你教我。”然后我可以取悦你。
“有很多,”她沉吟,“比如‘你的笑容像朝霞般绚丽’,或者‘你的双眼盛满明亮星光’。”说完她自己先失笑了,“哎哟,鸡皮疙瘩起来了。”
“你的双眼盛满明亮星光。”此刻他在难得平稳行走的车上抬头看星光寂寥的冬夜星空,对嘿寂的前路温柔着说着这一句无人听见的情话。
此时数十里之外安躺在床上的唐荷,若有所感地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喟叹。
进过连日仓急的赶路,一行人安全把货物押送到邻县目的地。这个县城比他们的城市要繁华得多,特别是此时年关,街上人潮汹涌,街边货物琳琅满目。
周南生交接了货物结了余款,也跟老赵头结了车钱,还额外多添了半吊钱。“这一趟多亏了您,”他诚心诚意地道谢,“您车赶得好,回程路上咱们俩还要结伴咧。”
老赵头舀着银子笑不合嘴,“少东家人爽气。”
一行人打算在县城歇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往回赶。周南生傍晚吃过饭,就出了客栈想买些稀罕玩意捎回去。不想客栈里拉着店小二嘀嘀咕咕的老赵头赶上他,神神秘秘地冲他笑着说,“少东家,我打听出来了……模样好,又便宜……咱一起去吧?
周南生懵懂,“啥便宜?”
“姑娘啊!”老赵头一拍他的肩,“少东家,你可是血气方刚的后生,素了几天难道你不想?我老赵头快五十张的人了,都渴得慌呢。”
“……不了,”周南生拒绝,又忍不住问他,“您先头不是说攒钱给三儿子娶媳妇吗?还是嫂子辛苦……”
“这话是不错,可是男人嘛,不就好个新鲜?”老赵头说道,“别说我那老婆娘如今是给不了了,就是年轻那儿我出远门,也要找姑娘尝鲜。嘿,咱做死做活,每次花一文钱做一回神仙,再人一年半载苦日子,任谁也不能说咱不对。”
“……我,我有别的事,”周南生并不想质榷旁人的生活,因此他只是坚持拒绝,“您去吧,早去早回……额,不,晚一点没关系。”
老赵头摇摇头,也不再说服他,自己辨认着路寻去了。
周南生想到自己纯洁美好的娇妻,定定心神,沿路独行,着重打量本地的商铺。衣裳首饰吃食玩耍的铺子一个不缺。周南生注意到本地年节气氛似乎更浓,年画摊子前挤满人,置办年货的人都塞有大小蜡烛并厚厚几褡值钱。他好奇上前问假期,一对大烛能比他们那里贵上半文钱!
“这是桂县运过来的货,算上车马钱,这个价已经不算贵了。”老板不以为然,“咱家铺子大,求一个薄利多销。不信你去别家问问,都比我们家的贵。”
桂县就是他们的家乡。周南生奇怪,又打听了几句,才晓得桂县的香烛是出了名的,本地行商兴旺,做手艺活的人家少,尤其做蜡烛,废人工,肯做这门手艺的少,故商铺多从桂县进货。
周南生又问了几家,见价格果然都比家中的昂贵,心中沉吟。
第二日周南生随众人起程。一路上归心似箭。只是他不知道,家中又闹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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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周老爷子就像大多数早年辛劳及至年老艰苦创下家业的人一样;因为他的勤恳和成功,而受到旁人的尊敬穿越田园生活。他以及他的家庭,在这个村庄因为财富和勤劳名声,自然而然获得重要的地位。
200两银子固然多;但一生节俭的周老爷子却认为以自家蒸蒸日上的势头,要赚回这一笔银子,也不过是四五年的事情,但是恰当的扬名的机会,却不是想就有的。家中年轻人经历过的人事不多,他们不知道,当一个家庭显示财富和仁慈;它就有可能越走势头越高。这个高度,在他的想望中;不但是小孙子的科举路走得顺遂,还意味着他的后代有一天做了周氏家族的族长,甚至周家村的村长。也许在他或者他儿子的有生之年这个家庭还攀爬不到,但事情做下来了,随着名望宣扬,随着小孙子的功名及家庭的地位互为助益,一切就会水到渠成。
只是他虽然家看得远,愿意投资,但他这个大家长却不能完全罔顾家庭成员的意愿。他心里恼怒,觉得小辈们都目光短浅。但当一个人恐惧的是衣食不能饱足,他的反抗就是剧烈的。因此争吵后周老爷子几经思量,决定目前来说家庭和谐还是最重要,只要这个家不散,孩子们年纪大一点,眼界开阔了,自然能逐渐领会他的用意。
只是心里虽然有了决定,但他近年来受人尊敬,让他把自己的承诺,尤其是对一村之长的承诺当面收回,也让他颇为踌躇和难堪。
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天井里的摇椅上晒太阳,思量着晚上找村长如何措辞。这时发生了一件周南生和唐荷已经预料到的事:老爷子要被赶鸭子上架了。
老爷子隐约听到锣鼓声渐行渐近。开始他不以为意。乡间传统,过年时总少不了喜庆的锣鼓。虽然奇怪今年锣鼓敲起得略早,他也只当村里的后生精力无处发泄,早早就凑上热闹了。不想锣鼓声越来越近,最后竟似落在自家院中,同时还有人声喧闹。
老爷子奇怪,撑着拐杖站起,正待看个明白,重孙孙土豆娃像颗弹丸子一样冲进来,冲他喊道:“太爷爷,村长太爷在咱家敲鼓!”
老爷子听得糊涂,门外同时传来几声朗笑,“土豆娃,村长太爷这一把老骨头,可敲不起鼓喽。”
村长周五爷进了门向周老爷子作揖,“老哥,今日我来跟你说一个好消息,县太爷听闻老哥捐赠大笔路银,连声夸赞,他老人家特意叮嘱,修路事关乡民便利,宜尽早进行,故着人选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两日后就开工。老哥慷慨捐银,不但官府嘉许,村民也是交声称赞,这不,咱村里的后生,抬出了过年的锣鼓,来给老哥拜谢来了。”
饶是周老爷子久经人事,听了村长的话,也不禁愣住了。那一日他明明说的是“咱家为修路捐银,二百两嘛……也拿得出,只是……二百两不是小数,你容我再想想,过两日再给你准话。”
不想村长转过身就当他许了准话,还宣扬了出去。如今老爷子也来不及想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了。他脸上僵着笑容,被村长扶着出了院子,院子里锣鼓声及人声见了他更是高急。村长扬扬手,把院子挤得水泄不通的村民渐渐安静下来。
“乡民们,叔珍老哥深明大义,为咱修路捐赠大笔银子,二百两!”
村民欢喜声和锣鼓声顿起。
村长又扬扬手,道:“咱吃水不忘挖井人,各位乡亲,跟咱老哥郑重道声谢吧!”
“老爷子了不得!”村民喧哗,年轻后生卖力地敲锣打鼓。
情势骑虎难下。无论有多少为难,周老爷子自觉此时绝不能再说不捐银的话。于是他只能顺势说了几句“早年蒙受众位乡亲帮衬,老周家近年略有出息,自然要回报乡里”之类的话。
他看一旁村长及村民的架势,显然是不看到捐银不罢休,只好交代一旁僵笑呆站着的徐氏及杨氏,“你们随我去把银子抬出来。”
早在村民涌进院子,徐氏等人便呆住了。家里壮男丁都出外干活,周北生也出门拜访早年学堂的先生,家里三个女人何曾预见过这样的情形,更谈不上应付。徐氏因为早上与公爹谈过话,知道他有意退捐,但村民架势一出,她也明白估计反悔是不可能了,因此面上还维持镇定笑意。
杨氏却完全僵住了。此前她在收货秤货,忙得只好把小女儿给婆婆管,村人一来,她以为能留住的银子立马长着翅膀飞了,她心里又急又恨,只是虽然万般不情愿,她也晓得这不是闹腾的场合。
老爷子发话后自顾走回堂厅,徐氏看一眼乌压压的村民,把怀中的孙女递给一旁的四儿媳妇吕氏,又催促大儿媳妇,“走吧。”
杨氏只得面目表情地尾随。
吕氏笨拙地抱着小侄女,小娃娃在她怀里一挣一挣的,不时伸手抓她的脸和头发,她没有这种经验,于是手足无措,不过也正因为此,让她不用正面独自面对村民的尴尬和急促。
“四嫂真有福气,”跟着人群涌进来的一位大婶笑着对吕氏说道,“婆家殷实不说,日后北生中了状元,你也跟着做官夫人,到时你们的娃娃,就是少爷小姐了咧。”
周围附和声不断。
吕氏抬脸对众人强自笑了笑,又低下头假装专心应付小娃娃。
索性没多久,老爷子出来了,他身后徐氏和杨氏各抬抱着一个木箱子。
“今日当着父老乡亲的面,老汉这就把钱点清捐了。”周老爷子说道,又示意徐氏两人打开木箱子。
小箱子一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十两一个的银子闪闪地亮在众人眼前。一个小箱子十个,两个箱子二十个,整二百两。
如果周老爹在,他就会看出来这正是前几日老爷子让他用碎银去换来的整银。
乡人大多地里刨食,一辈子能挣下的不过几十两银子,十两一个的整银,有些更是见也未见过,因此箱子一揭,村民齐齐惊叹。
杨氏只觉得每一声赞叹都像刀子在割着她的心。
直至村长着人把银子抬头,村民逐渐散光,她的脸色仍然没有回转。她也不理院子里没有走尽的送货人,货也不收不秤了,孩子丢给婆婆,迈步就向院外走去。
“大嫂你去哪?这货没秤完呢!”徐氏抱着二妮儿急喊,“妮儿也哇哇叫着要吃了,你不喂娃跑哪去?”
“我不干了!”杨氏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答道,“我起七伯娘家做蜡烛,给我娃娃挣口粮钱去!”
院子里还在赞周家仁义的乡民顿时面面相觑。徐氏阻止不及,就喊一旁的吕氏赶紧把杨氏拦回来。
吕氏小跑出院外,才在杨氏面前停住,便听她哼一声:“好狗不挡道!”
吕氏何时受过这种当面的羞辱?当下涨红脸,又羞又急,只好让开道。
儿媳妇闹罢工,可是货还是收。吕氏没做过,不会做,徐氏只好自己动手。偏偏吕氏也不懂带小孩,而且饭时到了她还得做饭,因此她只好把哇哇哭的娃儿带去堂厅里给老爷子照看。
老爷子接过,一摸娃娃的裤裆,便皱眉道:“娃儿尿了,不舒坦呢。她娘呢?”
吕氏把杨氏的去向说了。
老爷子虽然有意捐银,可是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滋味却不好,乡人走后正窝了一口闷气,偏偏孙儿媳妇还出去作态,这不是给村民知道家里为这捐银闹了起来吗?于是忍了一日一夜的怒火顿时烧了起来,手杖往地上一掷,怒道:“去把那横婆娘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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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杨氏常常跟周东生说;“你不晓得修了多大的福气才能娶到我咧穿越田园生活。我对你爹娘好,对你兄弟好,跟妯娌也处得好,对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也都是一张笑脸;从来不像村里那些泼辣的女人一样当着人前下你的面子。”
逢人先带三分笑,说起来容易,像她一样做到可不简单。所以在她嫁进周家后,哪怕后来周南生娶了唐荷,周家长辈几经对比,对她仍然满意得很。她在周家,过得顺心顺意。
可是在周北生成亲后;吕氏的存在就无时不刻在提醒她这个家庭有多不公平。当然以前家里老的也都是偏疼周北生,可毕竟还有一个周南生垫底;他们这一房的日子并不算难过,何况一个女人家的日子和读书人的大不一样,她无从把两人放在一处对比。但吕氏嫁进来后,他们的生活有很多重叠,无处不在在显示着不公平。许多细节让人伤心和难堪。
杨氏回想这些日子来的不顺意,又气又伤心,脚步也越走越快,没几分钟就到了七伯家。他们家也有一个大院子,今日日头好,院子里晾满了蜡烛棍子。
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在院子里空白处横走着,一边还在大声自言自语。孩子停在厨房门前,仍然在絮叨旁人不懂的话。杨氏被他拦住路,带着两分厌恶和鄙薄看着这个孩子与众不同的略有些放大的、毫不灵活反而痴傻的五官,心里的火气转成厌烦,不由大声呵斥道:“扁头六,走走走!”
堂厅里做活的人闻声探出头。一个妇人站起身走出来。
杨氏认出是扁头六的娘许氏。纵使在杨氏的心里一个痴傻的孩童不值得慈爱对待,但在人家亲娘跟前发火,仍然让人发窘,她辩解般地说道:“他挡了我的道,要他让开也不听……”
许氏只是艰难地冲她笑一笑,低下头拉开自己儿子,走到院子一角去了。
杨氏暗地里撇撇嘴,进了厨房。七伯家的厨房为了做蜡烛,特意改建过的,比一般人家的宽了两倍。单灶也有好几个,都烧着旺旺的柴火,大锅里滚着白色的蜡油。几个妇人两手指间分别夹了十来根竹棍,各自把棍子侵入身前盛着蜡油的桶里,然后抬起手,又浸入盛着凉水的桶里。如此反复。蜡油层层裹在竹棍上,逐渐裹成日常见到的大小。
“哎哟东生媳妇,你跟一个傻儿计较啥呀,咱们几个在屋里都能听出你嗓子眼里冒出的火气。”帮工的一个妇人说道。
杨氏尴尬,转头望出门外,许氏还在认真地教着她那傻儿子什么。
“嫂子,今天是啥东风把你吹来咱家了?你们家不是做生意很忙么?”秋生媳妇问道。
“我来看看,看看。”杨氏答,四望着这个充满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