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轻轻抚着他的头,就像抚着十多年前那个惹人怜爱的孩童。不知过得多久,她终于打破了这迷人的宁静,轻声问:“你不想知道娘当年为何要骗你,假装因病而亡,让你成为没娘疼爱的孤儿?”
任天翔微微摇了摇头,虽然他也很想知道,但现在他却觉得这已经不是那么重要。如果母亲有她的苦衷,他宁愿不知道。但是母亲还是轻声说道:“你现在已经大了,有些事应该让你知道。至于你如何选择,必须由你自己来拿主意了。”听母亲说得慎重,任天翔从她怀中抬起头来,柔声道:“娘,你尽管说,不管以前你做过什么,我都相信你一定有那样做的理由和苦衷,我会无条件地信任和支持你。”
母亲感动地点点头,微微叹息道:“这一切要从娘的姓氏说起,娘并不姓苏,也不叫苏婉容。娘复姓司马,单名容!”
任天翔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司马瑜,他隐约意识到,娘的身世一定与司马瑜有关系。就听母亲幽幽叹息道:“娘出身在一个特殊的家族——晋武帝司马炎的后裔。司马家的祖先不仅有司马炎这样的开国之君,也有司马懿和司马昭这样的一代人杰。这种成就和荣耀绝非偶然,因为司马一族乃是师承诸子百家中最为隐秘高深的流派——千门,司马一族是当之无愧的千门世家。”
任天翔心神剧震,他曾在阳台观的藏经阁中看到过《千门秘史》,对这个最神秘最高深的流派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和兴趣,没想到母亲竟然就是出身千门世家,自己身上竟然就流淌着千门历代先辈的智慧之血。
司马容微微叹息道:“出身在这样的一个家族,每一个司马世家的弟子从小就受到严格的训练,以便肩负起复兴家族、重振先祖荣光的重任,母亲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为家族的使命奋斗和牺牲。所以我在十八岁那年,化为苏婉容接近任重远,成为他的女人。因为任重远和他的义安堂,乃是当时江湖上最大的帮派势力,而且得到了朝廷的默许和支持,能掌握这样一支江湖力量,是司马一族梦寐以求的大事。”
任天翔幡然醒悟:“这么说来我的出生也是司马世家的长远计划,如果将来任重远归西并由我继承义安堂,那么我作为司马世家的外甥,自然对司马世家言听计从?”
“不完全是这样!”司马容叹息道,“虽然我按计划接近并俘获了任重远的心,但计划却出现了一点偏差。因为我不知不觉爱上了你爹爹,我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我知道他的为人和抱负,知道他绝不会让义安堂成为司马家族利用的棋子,我不想让他成为家族阴谋的牺牲品,所以在得知自己怀有身孕后,我选择了离开他。”
任天翔感觉自己过去对任重远的成见被彻底颠覆,他喃喃问道:“这么说来是你主动离开任中远,而不是他抛弃了你?可你为何说是任重远抛弃了你,让你不幸堕落风尘?”
司马容无奈道:“都怪我当初爱他爱得太深,容不下他对别的女人动心。那时我怀着你离开任中远,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投,身边只有一个丫环,那就是从小服侍我的赵姨。我们躲在洛阳最低劣的客栈,心中怀着最美好希望等待着你的降世,谁知就在你出生没多久,我就听到任重远另结新欢的消息。这让我因爱生恨,于是带着你来到长安,买下一家即将倒闭的青楼,这就是后来的宜春院。从此赵姨做老鸨,我做卖艺不卖身艺妓,渐渐令宜春院成为长安城最有名的青楼。我原本就是想让任中远后悔,让他后悔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堕落风尘。但是他一次都没有来过宜春院,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我们母子就在长安。”
“那后来你为何又要假装重病不治,炸死将我送到任中远身边?”任天翔忍不住问。司马蓉叹道:“因为我的父亲、你的外公找到了我。他知道我为任重远生下一个儿子,便要我们母子回到任重远身边。但是我不想再见到那个负心汉,更不想回到他身边,便诈死将你送回来你爹爹身边。”
任天翔沉吟道:“外公是要我在任重远身边长大,然后继承益安堂的基业?我是他掌握益安堂这股江湖势力的伏棋?真是谋算深远,耐心过人,令人叹服。不过后来任重远的死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年为何娘从未露过面,难道你就不想我?”
司马蓉苦笑道:“虽然我遵照你外公的指示,将你送到了任重远身边,但我心里又怎么放心得下?只是我屡屡违背你外公的意愿,甚至为任重远动了真情,这都是千门大忌,按家规当受到惩罚,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将自己幽禁在家中,从未踏出家门半步。闲极无聊之时便开始研读佛经,以求内心的安宁。幸好赵姨偶尔会派人送来你的消息,知道你一切都好,娘也就再无所求。”说到这她微微一叹,“但娘终究是司马世家得人,当家族有所需要,娘自然是义不容辞,所以我以如意夫人的身份将你爹爹约出来。这么些年过去,我对任重远已经没了原来那种爱恨难分的复杂感情,尤其得知她又娶妻生女,而且家庭美满幸福,我就再没有想过要回到他身边……”
司马蓉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眼神怔仲地望向虚空,好半晌才黯然叹道:“虽然我没有害任重远之心,但是任重远却是因我而死。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这辈子我负他甚多,而他临死前却还记挂着我的安危。为让我免遭义安堂报复,他直到死都没有向义安堂的兄弟透露过我的存在。”
虽然母亲语焉不详,但任天翔已经猜到几分。见母亲满怀愧疚、泣不成声,他不禁柔声安慰道:“既然娘并无伤害任重远之心也不用太自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只是我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他嘴里说的轻松,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乱。知道任重远从未抛弃过母亲和自己,他突然非常后悔,没有在任重远生前叫过他一声爹,尤其得知他死的不明不白,更让他心乱如麻。他已经在心中将任重远当成自己真正的父亲,都说父仇不共戴天,但如果仇人是母亲和外公,那么这仇该不该抱?又如何来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迷茫。
“得知任重去世后,我立刻就想到,你将卷入义安堂继承人之争。”司马容抹去眼泪,继续回忆道:“我不想你再重蹈娘的覆辙,卷入凶险莫测的江湖纷争,不自觉成为受人摆布的棋子,所以娘不惜做了一件事。”
任天翔立即醒悟:“是娘潜入宜春院杀江玉亭嫁祸于我,逼我不得不远走他乡,逃离长安这勾心斗角的漩涡中心?”司马容微微颔首道:“我知道江玉亭是你的酒肉朋友,但为了你我也顾不得这许多。我希望你做个平平凡凡的人,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永远都不要再跟千门、跟义安堂发生任何关系。但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你有重回长安,重回阴谋诡计的中心。也许,这就是佛门所说的因果报应吧。”
任天翔黯然问:“可是,娘为何又出家当了尼姑?还隐匿在这世人难寻、荒僻无人的辟谷小庵?若非赵姨的那一串佛珠,我永远都找不到这里,更永远都不知道娘还活着。”
司马容喟然叹道:“任重远因我而死,娘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我只有避世出家用自己的后半生为之赎罪。为了不再让人找到自己,所以娘隐姓埋名在这最荒僻的庵堂出家,除了少数几人,没有人知道这里。”
任天翔终于明白,为何赵姨宁死也要守护这个秘密,他是见证了娘这一生的坎坷和痛苦,不想再让她的小姐再卷入这个勾心斗角、灭绝人性和亲情的江湖,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她不惜以身相殉。可恨自己竟然狠心对她用刑,成为逼死她的凶手。
想起赵姨的惨死和她的叮嘱,任天翔忍不住太瘦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悔恨的哭道:“我就不该用刑逼问赵姨,就算我永远被蒙在鼓里,也不该不相信赵姨,是我害死了她,是我惊扰了娘的清修……”
司马容忙握住他的手,含泪安慰道:“翔儿你不用太自责,这一切不幸都是因娘而起,你自始自终都还不知情。要怪就怪娘生在一个不平凡的家族,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所有一切阴谋的策划者都是我的外公?”任天翔突然盯着母亲的眼睛,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质问,“他是谁?是不是就是司马承祯?”
司马容急忙摇头,连连道:“你不要问,你永远不要问。我始终都是司马家的人,每个司马家的子女都必须为家族保守秘密,不然我们这个家族,早就被斩尽杀绝了。”
虽然母亲竭力否认,但任天翔心中还是有了答案,他不禁一声冷哼:“那怪他不止一次的帮我,在洛阳帮我让陶玉成为玉真公主的贡品,让我在洛阳站稳脚跟;几个月前又逼我闭关读书三个月,还送我珍贵无比的吕氏商经,更写信将我举荐到圣上跟前,让我一步登天成为国舅和御前侍卫副总管。他是要将我当成旗子,当做他复兴司马家的伏兵。”
司马容连连摇头,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任天翔只感到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一切都变得明了起来,他顾自在房中徘徊道:“司马瑜才高八斗、心计过人,而且还精通各种赌技,一定就是我的表兄弟。难怪好多人都说我们长得如亲兄弟一般,难怪他有时候虽然跟我作对,但有时也暗中帮我,他才是外公心目中的嫡传弟子吧?司马世家的荣耀是寄托在他的身上吧?”
任天翔突然在母亲面前停了下来,眼中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光:“我不习惯兽人利用,虽然我身上流淌着司马世家的血脉,但我不会心甘情愿为他人做嫁衣。如果要想重现司马世家的辉煌和荣耀,那么也必须是由我而不是别人来实现。”
司马容眼神凄楚地连连摇头:“翔儿,世界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简单,有多少心智比你高,实力比你强,机会比你好的枭雄,因野心膨胀而倒在了争霸天下的不归路上。我不想你走上这条路,只希望你平平安安过一生,娘不想为你担惊受怕。”
任天翔轻轻为母亲抹去泪水,柔声道:“娘,既然我身上流着司马世家的血,我还能平平淡淡过一生吗?就算我想,司马家族能放过我?与其像你这样逃避,不如奋起力争,反客为主,让司马家为我所用。再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谁不想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建功立业,创造流芳百世的不朽辉煌?”
望着眼神坚定、神情凝重的儿子,司马容突然发觉他真的是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追求和主意,甚至有了常人所没有的野心。她知道那是一条不归路,但是她却已经无力阻止。
任天翔其实对什么江山社稷并没有多大兴趣,他只是不想再让人当成旗子,尤其是得知父亲是因此丧命,他更觉得应该为这个生前从未叫过一次爹的人做点什么,以补偿对他的误会和愧疚。虽然他不能向母亲的家族报复,但至少可以反客为主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司马世家既然不择手段要重现祖先的荣耀和辉煌,那么自己就要夺取他们最为珍视的东西,有什么比这样的报复更残酷,更足以告慰不幸早逝的父亲?
“娘,跟我回长安吧,我会好好侍奉你,以补偿这些年来的遗憾。”任天翔心中拿定主意,立刻向母亲告求,他希望与母亲不再分离,甚至希望母亲重新须发还俗。
但司马容却坚定的摇摇头:“既已出家,过去的一切就已经跟我再无干系。方才那一番话是我给儿子最后的遗言,让他不再为自己的身世和过去困惑。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司马容这个人,只有一介女尼静闲。”
“娘!”任天翔还想再劝,却已被司马容抬手阻止,就听她淡然道:“如果你还当贫尼是你娘,就当最终贫尼的决定。如果你再苦苦相逼,贫尼只好追随赵姨于地下。”
任天翔想了想,试探道:“如果娘一心要修行,孩儿可以给你找一座条件好点的庵堂,最好是离长安近点,孩儿也好随时向娘请安。”
司马容微微摇头到:“既然是修行,当然要远离红尘热闹喧嚣,清心寡欲,心静如水,岂能再牵挂家庭和吃住享受?你不要再多言,不然贫尼只好再次避世远遁。”
任天翔不敢再劝,只得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悄悄退出门来,门口守卫的几个人见他终于出来,都赶紧围了上来,方才众人心中虽然觉得奇怪,单页不好走近偷听,所以充满各种疑问,不过见任天翔两眼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
几个人自然又不好开口相询,一时尴尬万分。最终还是高名扬打破沉寂,低声问道:“有如意夫人的消息么?”
任天翔安然摇头道:“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如意夫人,这案子可以到此为止了。大家一路都很辛苦,回去我做东,好好犒劳大家。”
几个人面面相觑,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见任天翔神情古怪,却也不好再问。高名扬与施东照立刻招呼各自的手下撤离,任天翔拉着褚刚拖后一步,对他小声道:“你留点钱给那看门的嬷嬷,回长安后再多带点钱送过来,最好再找两个安稳可靠的姑子送到这白云庵来出家,拜静闲师太为师,以便服侍师太。”
褚刚点点头,低声道:“我这就去办。”
一行人撤离白云庵后,依旧沿原路返回,待路过阳台观时天色已经大亮,任天翔突然停下脚步,对高名扬和施东照道:“你们在此稍等片刻,我再去拜望一下司马道长,希望他已经云游回来。”
众人都知道司马承祯是举荐任天翔的恩人,对他的举动也没做他想,只由褚刚随同任天翔前去阳台观。
二人依旧由小童带到山门前,见到他一大早来访,玄木道长十分诧异,将任天翔让到大堂,这才小心问道:“不知道任公子为何去而复返?”
任天翔如无其事的道:“在下就是怪你按司马道长,所以临走前再来问问,不知司马道长有没有回来,或者道长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玄木遗憾的摇摇头:“家师外出云游,短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从无定数。除非他有交代,不然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不知公子有何事要见家师?他一回来贫道立刻替公子转告。”
任天翔淡淡笑道:“也不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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