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爱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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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爱几重-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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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了指路旁酒楼的金字招牌,说:“我饿了。”
他难得挑了挑眉,脸上露出让我误以为是宠溺的表情,声音充满磁性和温柔,说:“是我大意了。”
我们走进酒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我一直很偏爱临窗的位置,因为稍微一探头,就可以将街上的风景尽收眼底。梁慕枫随手点了两个菜,显然没有太用心。在等待上菜的这段时间,他的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露出纤尘未染的扇面。我伸手指了指他的扇子,说道:“我帮你在上面画一幅画吧。”
他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用略带惊讶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了我半晌;我在他如此炽烈如此柔情如此深邃的注视下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继续坚持着说道:“其实我画画很好的,尤其擅长画风景。”
他终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说:“哦?隐仙谷的风景吗?”
我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草药植株。”
“……”
饭菜端上桌时,梁慕枫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他右手执起茶壶,滚烫的水流到茶盏里,被左手端起来一转,便洗过了茶盏的内壁。他将水倒进一只空碗里,又满上一盏茶放到了我的面前。我已经饿得发昏,既然菜已上桌,哪里还顾得上像他那般走文艺路线先涮涮杯子。等到我风卷残云吃到五成饱的时候,一抬头,却见对面的梁慕枫仿佛一只高贵的波斯猫般优雅地举筷,顿时便有些无地自容起来。
见我停杯投箸,梁慕枫的眼风也扫了过来,然后低头给我夹了一只凤尾虾,说:“怎么不吃?你不是挺爱吃这个吗?”
我假装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你缘何敬佩公孙先生了,我很想帮你,奈何却无能为力。”
“你就为这个吃不下饭?”梁慕枫似乎总是被我的出其不意刺激到,“再说这也不是帮我。”
我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世间总是有些人和事,让人想尽些自己的绵薄之力。”
我将梁慕枫夹给我的那只虾扔进嘴里,突然转换话题,问道:“刚刚在公孙府门口见到的那人是谁?好像不是一般的江湖侠客啊。”
听我如此说,梁慕枫的表情果然冷硬了下来,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继续装出漫不经心的神色,说道:“公孙敬这次大肆宣扬,当然会把三教九流的人都吸引过来,你看,你我不是都被吸引来了么?”
我正想追问公子宣是谁,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我和梁慕枫都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到却是一男一女两人,皆是短打装束,手里提着佩剑。我们目光对视时显然都是一愣,来人正是周志远和他的妹妹周梦琦。
周志远愣了一下,但马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朝我们这桌走来,大咧咧地在桌边坐下,拿起一只茶碗倒了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伸手用袖子抹了抹嘴,说道:“我们四处找你,腿都细了一圈,原来你们却躲在这永州城里喝茶饮酒,连信也不送一个。”
周梦琦也在桌边坐下,显然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说:“没事就好了,清哥哥为了找你,几乎将锡尔巴彦山翻了个遍。”
我刚要开口说自己不过是昨天才刚刚脱离茹毛饮血的日子,而且想送信也苦于没有任何工具,周志远又抢先道:“你们摔下去时,我和俊清看了满眼,俊清立刻就要跳下去追你,被我和梦琦死活拉住了。他恢复了理智便回谷中取了火把,开始连夜寻找你。”说着,他便又倒了一杯茶放到妹子的近前,“搜寻一夜无果,第二天你大哥就来了。”
“我大哥来了?”我的小心肝一颤。我这位大哥虽然甚少谋面,但每次见面都能给隐仙谷带来一股冷空气。冷风过境后,隐仙谷里便一片惨淡,二哥专心练武,我专心捣药,连阿诺都不嚷嚷着出外疯跑了,真真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大哥一定会震怒之余将二哥胖揍一顿,扔出去了事。
周志远点头,说:“我还是第一次见苏先生的长公子,真真是面如寒霜、不怒自威。一个眼神就让俊清跪下了,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什么都见不到,就永远不要来见他。”
“所以我们和清哥哥来分头寻你。”周梦琦也喝了茶,插嘴说道。
我也端起面前的冷茶灌了一口,周志远兄妹的叙述让我对二哥苏俊清有了全新的认识。平日里对我调侃讥讽、恨不能极尽挖苦之能事的二哥,在关键时刻竟会为我舍生忘死,虽然未曾亲眼见到他要跳悬崖,但被周志远形容得绘声绘色,我心里也是不无感动的。于是我抬起头,问了一句:“那天晚上,你们大家都还好吧?”
“那伙贼人明显是为梁公子而来,见梁公子离去便不再纠缠我们,所以大家都平安无事。”
我转头去看梁慕枫,他正好整以暇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盏,既不喝也不放下,就看着那嫩绿的茶叶在水中悬浮而立,仿佛刚才那场谈话根本就不关他的事。我有些薄怒,压低声音问道:“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是在追你,为何还要抓我去垫背?”
他轻轻将茶盏放在桌上,冲周志远拱了拱手,说:“慕枫叨扰隐仙谷数日,未曾想竟带来无妄之灾,实无颜以对。本想护送苏姑娘安全回返以谢罪,但实有要事在身。今路遇周兄,特烦请护送苏姑娘,慕枫改日一定登门致歉。”说罢,他便长身而起,冲周志远行了一礼,转身下楼。
离别来得如此突然,我甚至没有做好准备。等我回过神来追了过去,他已来到了酒楼的门口。我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摸摸我的头;可能是觉得有些逾矩,最终落到了手里的扇子上。
“我不是在责怪你,”我终于支吾着说出口,“其实……其实……”其实我很欢喜,和你一起掉下悬崖我很欢喜,可是这样的话让我如何说的出口。
梁慕枫抬头望了望天,隐约中似乎听到了他的一声叹息。西沉的夕阳打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晕,在地面上投下拉长的影子。杨柳依依中,他的脸映着阳光越发地朦胧,好似离我越来越远。我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手,而他就任凭我抓着,我们两个站在熙来攘往的酒楼门口,一定被楼上的周志远兄妹看个满眼。
他果然叹了一口气,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还是快点给家人报个平安,别让大家担心才是。”
“你怎么突然就有事要走了?”我没理会他给我的建议,只是执着于他要离开的这个事实。
“苏姑娘救命之恩,慕枫是不会忘记的。他日得空,必会亲自前往谷中拜谢。”
我只好悻悻地放开了手,用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你能留件东西给我吗?”
我说完之后脸涨得通红,连头也不敢抬,只感觉到他的目光从头顶上看过来,仿佛三月暖阳,将我全身都包裹在一片温暖中。我不敢抬头,动也不敢动,只觉得他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我的手心,说:“你答应给我画一幅扇面的,画好了我会来取。”
我惊讶地抬头,看到他眼中闪动着脉脉的柔情,仿佛正在漫天缤纷的樱花雨中与我深情对视。我接过扇子,轻轻地抚摸那光滑的扇骨,说:“我画很快的,你要早些来取。”
他唇角轻轻地弯了弯,点头离去。
那天我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杨柳扶风中,他的背影坚毅挺拔,却也走得毅然决然,脚步未曾停顿,头也未曾回过一次。他的一身青衣渐渐被往来的人群淹没,而我却仿佛石化一般,迷茫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盼望的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回眸。
心底涌上从未体会过的酸涩,恍然想起少时在隐仙谷中诵读《诗经》里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还有很多话没有问出口,总以为相聚的日子还很长,有些话总是要留到最后一天的。谁知现今就已经是那最后一天了,而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对他说些什么能让他铭刻肺腑的话。手中的折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我用力地握了一握,终于慢慢地回身上楼。
我终于慢悠悠地回到楼上时,发现周志远又叫了两个菜。不知是我出去的时间太长,还是面前这两位真的是被饿得晕头转向,反正我重新落座后,桌上的四个盘子里连个渣子都没剩。周志远打了一个饱嗝,叫来伙计结账。伙计去而复返,恭敬地作了个揖,说:“三位,饭钱已经结过了,若有别的吩咐,钱也是够的。”
没想到梁慕枫动作如此之快,我不仅又向窗外望去。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可是我身边的人却已不在了。
返回隐仙谷的一路上,我都提不起什么精神。除了周梦琦心急如焚想速速赶回去之外,我和周志远都是一副无所谓的心态。周梦琦已经用喂过追踪粉的信鸽给二哥传信了,相信不出几日我们就能在湖山小筑中见面了。
远远地看到隐仙谷的谷口时,只见一个弱小的身影骑在一匹小马上,嘴里叼着一根柳条,正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小马啃食着地上的青草,不时打一个响鼻。听到动静,他朝我们的方向张望过来,脸上的神色由木然到震惊,最后是突然爆发出的欣喜若狂。
那正是阔别月余的阿诺。
阿诺吐掉嘴里的柳条,飞身下马扑过来抱住我,眼睛红红的,眼看着泪水就要决堤。我连忙扶住他,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大难不死,是必有后福的。”
阿诺这才吸了吸鼻子,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阿诺怕姑姑不认路,已经在谷口等了三天了。”
我轻轻揽住他的肩膀,这原本瘦弱的双肩却让我觉得万分地坚实。此时无声胜有声,我默默随着他往湖山小筑的方向走去。日已西沉,湖山小筑的门前仍是一如往昔,两盏红灯仍在风中摇曳,满山的紫藤熙熙攘攘地簇拥着单薄的柴门。我看到这熟悉的景色,恍如隔世一般,鼻子一酸就要掉下泪来。
身旁阿诺突然拉住我袖子,阻了我前进的脚步,低声说:“父亲气还没消,姑姑你小心些。”
果然是我和二哥养大的孩子,关键时刻还是帮着我对付他老子。我忍不住宠爱地拍了拍他的头。
主屋的门大开着,我那多年不见的大哥负手背门而站,凝视着墙上的锡山秋色图。那是出自我阿爹的手笔,那年我才出生,阿爹喜极泼墨,一蹴而就完成了这幅山水画。阿娘身体复原后,便在图上题了“雨侵坏瓮新苔绿,秋入横林数叶红”。大哥此刻凝望这幅包含爹娘欣喜的图画,一定是想到了我出生时一家其乐融融的往事。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大哥慢慢地转回身来。多年不见,他身上似乎又饱添风霜,但仍能看出和二哥六七分相似的容貌,只是眼神更加凌厉,好像飞刀一样想把我凌迟至死。此时二哥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我见他形容憔悴,双眼凹陷,眼底一抹淡淡的阴影,显然是我失踪这几日忧心如焚。
我缓缓走进去跪了下来,面对大哥冰冷的态度,只是低头不语。
室内的温度一下子降低了很多,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隆冬的时候,我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过了良久,大哥轻轻吐出一口气,说:“你也算是大姑娘了,每回闯了祸,就往哥哥面前一跪,等着哥哥给你善后。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心眼?不要总是手比脑子还快好不好?”
“阿凝知错了。”我答得恳切,因为每次我一服软,大哥那些狠话就再说不出口了。
可是这回我却没那么容易躲过。
大哥冷哼了一声,说:“错了?哪里错了?”
我很想挠挠脑袋,但忍了忍还是没敢造次,说:“不该随便将人带回来。”
大哥刚还想说什么,二哥已经冲过来将我扶了起来,说:“吃了一个月的苦,快些歇着吧,大哥要责罚,待到明日一早也不迟。”
我正奇怪苏俊清什么时候转了性子,敢于当着大哥的面横插一脚,他已拉着我的手往屋外走去。大哥未再多言,只是慢慢转回身,目光又望向那层林尽染的锡尔巴彦山。
二哥拉着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来到了远离主屋的地方,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揉着被他捏红的手腕,抱怨地说:“能带我逃离大哥魔掌,我当然是感激的了,但你把我手腕抓太疼了。”
二哥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冰冷,质问道:“说,你是不是对那姓梁的用了‘冬夏逆转’来帮他解毒?”见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气得连肺都快炸了,说,“你不要命了!”



☆、微雨燕双飞

二哥不由分说将我推进了房里,掐住我的手腕仔细地切着脉。房里没有点灯,只能借着微启的窗棂里流泻进来的那一点皎洁月华,依稀看到他眉头紧锁,本是玩世不恭的眼神此刻却也变得十分专注,恶狠狠地盯着我。还好没有点灯,我能够趁机掩藏脸上的惭愧和无言以对。我只和他对视了须臾,便不得不在他逼人的气势下错开了眼神,转头看向屋外高大的香樟树在窗纸上留下的斑驳树影。
他终于放开了我的手,转身到桌前的烛台上点亮了灯。我背对着灯影低头揉着发红的手腕,只觉得眼前一团黑影罩了下来,无端带给了我巨大的压迫感。那团黑影在我身前站定,似乎是想用眼神在我身上戳十七八个透明窟窿。他不说话,这等着受死的感觉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说吧,连‘冬夏逆转’都用了,还有什么是瞒着我不知道的?”
我悻悻地抬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说:“我本来是想自己说的,没想到你那么关心我,一回来就抓我手腕,连给我陈述的机会都不给。”
二哥哼了一声,继续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那姓梁的什么来头都不知道,你就这么傻不愣登地看上人家了,为此不惜把学了没两年的绝学都使出来了。你可知道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就是非死即伤,就算要以身相许也不能把命搭上。”
我对二哥的这顿抢白很是无语。他说的对,‘冬夏逆转’是前年阿爹云游四方短暂归来后决定传给我的,迄今为止也未能尽数掌握其精髓。但在我看来,那并非我悟性不够,只不过是因为我缺少一个可以实践的对象;但二哥显然是和我持不同看法的。
我还在胡思乱想之时,二哥那一反常态、毫无温度可言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把衣服脱了!”
我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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