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爱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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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爱几重-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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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兀自惊讶的时候,他已翻身上马,长臂一捞,便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前。他的手臂绕过我的身体抓住马缰,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我的后颈,弄得我全身无所适从。我与梁慕枫坠崖之前,也曾这样共乘一骑,但当时只想着逃命,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来的时间去羞涩忸怩。而此刻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袭来,我立刻僵直了后背,双手抓住马鞍悄悄往前挪动,想尽量和他拉开距离。谁知却被他一伸手搂住了腰,撩人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别动,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我尽量让自己放松,呵呵笑了一声,说:“我作为苏先生的传人,既已答应随你看诊,自不会食言。还是让我独自骑马吧,那样脚程加快,我们也好早些到达。”
他却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双腿夹紧马腹,一抖缰绳便向前奔去。
夜风拂在脸上,是微凉的寒意,我想自己大概是为他挡去了不少冷风吧。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便开始揶揄起来:“殿下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家父对贵国圣上很是敬仰,若殿下一见面便亮出身份,我也是少不得要陪殿下你走这一趟的。现在反倒成了要挟,传到我爹爹的耳朵里,怕是要将你们南朝皇室列为永不交往的对象了。”
他对我的这番话显然颇感意外,渐渐放慢了前行的速度,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如此说来,是怠慢苏姑娘了。待到了凤阳宫,瑞航一定亲自赔罪。”
他说得轻描淡写,而我却惊叹于他的做小伏低。南朝温瑞航,这是他在言语之中向我透露的信息。我久居隐仙谷,一直生活在这南北的分界线上,离北朝的京城甚远,所以对他们的皇室宗亲没有半点认知;可是翻过锡尔巴彦山,只需再走两日的路程,便是南朝的都城祁阳。祁阳城里的风雨总会有一些零星的飞沫飘到谷中,而这位温瑞航的大名更是让我如雷贯耳,其中大部分都是二哥在茶余饭后剔牙时谈到的他的风流韵事。
“你是南朝的东宫太子?”我微微转头,脸颊却差点撞到他的唇上,我吓得一瑟缩,连忙把身体放正。
“该怎么说你才好呢?”他在我身后轻笑了一声,继续低声说,“除了东宫太子,还有谁敢自称‘本宫’呢,而你却是听到了我的名字才刚刚反应过来。”
夜风将我们的对话尽数吞没,那两名黑衣人就跟在我们身后,在他们看来,也许我与温瑞航这般低声耳语是万分亲密暧昧的举动,可是以他在南朝的花名,这两位亲随应该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我们纵马在密林中穿行了一夜,漆黑的夜色中方向难辨,我们虽然走得不快,却也足够让我迷路。露水将身上的衣裳沾得湿乎乎,此刻潮气和着清晨的低温,更是如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待到第二日朝阳初升时,全身已如散架一般。温瑞航找了个开阔地点停下,翻身下马后将我拖了下来。我的脚一沾地,几乎就要跪下去,幸好他眼疾手快拉住了我,说道:“出了这片林子,再渡过前方的青萝江,就要进入南朝的瘴毒林了。我们先在此休整一下吧。”
他递给了我干粮和水囊,又在我身旁坐下。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背靠着参天的树木呼呼地喘着气。温瑞航也不理我,兀自优雅地撕着手里的馒头。他堂堂的东宫太子,却在这深秋的清冷早上用凉水混着干硬的馒头果腹,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屈能伸。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不以为然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说道:“父王建国之初,各部都不大太平,小规模的战事一个接一个。我从十几岁开始便跟随父王征战,别说是坐在这里安静地吃些干粮,在蚊蝇丛生的水塘里趴上半天的情况也是有的。”
我不禁对他的敬佩又多了几分,小口地喝了一口水,立刻有一股冰凉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腹部。我用手揉了揉肚子,想起与梁慕枫坠下山崖时,他蹲在火边用竹筒给我烧热水喝,心中不禁满满的都是怀念。我真的是太容易想起他了。
我没有再吃东西,转头问道:“经永州到祁阳,不是更方便?为何舍近求远?再说殿下也并没有胁迫我,永州的守门兵士也不会起疑的。”
他却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道:“我闯进隐仙谷时,你不是正好才刚回来吗?难道没有听说最近两国关系有点紧张?”
我恍然回忆到二哥曾是一笔带过了一句,说什么现今是孟宣的十万忠勇军驻守南疆,但我那时根本没有在意,只顾着猜测他自丹亭归来后勤加习武的原因。
见我不答,他又问道:“那日在永州城中与你在一起的男子,究竟是何人?”
这是我心中的禁忌,每触碰一下就会痛上一阵,而让我亲口说出他的名字,就感觉心口像被狠狠揪住。我喝了一大口水,没理会那瞬间让我身体冰冷的激流,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我其实也不大认识他,他自称姓梁。”
“姓梁?”他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姓梁……”
温瑞航也小口地喝着水,目光微眯,似乎穿过眼前的层层密林看向未知的远方。经过一夜奔袭,他的织锦长衫已有些黯淡,枯叶与草根混着露水沾在上面,脸上也有了些风尘仆仆之色。在和煦的朝阳下,他的脸孔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甚至连上面细小的茸毛都清晰可见,就像是熟透了的桃子。他的睫毛卷翘,如鸽羽一般,护额上的蓝宝石折射了初升的阳光,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他突然扭过头来看向我,而我没能来得及收回打量他的目光,正好与他撞个正着。他的眸光却渐渐加深,由平淡到戏谑,由深邃到柔情,只是须臾便在他的双眼中轮流展现。我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却忘记了躲开他的眼神。温瑞航的风流成性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我未来得及闪躲,他的脸庞却已突然靠近,用魅惑的声音问道:“本宫与你那位梁公子相比,谁更好一些呢?”
这男人真是自恋的厉害,而且每当他自恋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自称为“本宫”。我很怀疑最近自己是否桃花正盛,怎地遇到的男人都是这种人中龙凤之姿,我到底是该欣慰还是该烦恼呢?
我们休息了片刻便又再启程,我再不要与温瑞航共乘一骑,磨磨蹭蹭地不肯上马。他也没有阻拦,只示意其中一名亲随给了我马,然后附在我耳边说:“别耍花样,你跑到哪里我都能追回来。”
我本来也没想耍花样,走了一夜,此时身在何处都已分不清,若是私自逃走,不是饿死在这山林中,就是被同样快饿死的野兽叼走美餐一顿。我是不会孤身犯险的。
行了大概半日,耳边传来澎湃的水声,青萝江宽阔的江面在此来了一个急转弯,浑浊的江水砸在岸边的石壁上,溅起白色的飞沫。原本湛蓝的天空到了此处却是愁云惨淡,森冷的风呼啸着拍来,立刻让我浑身打了个冷战。站在江边远眺,对岸的密林中雾气弥漫,一片死气沉沉,应该就是温瑞航所说的瘴毒林了。
温瑞航立马在江边站定,不出半柱香的功夫,面前便又多了两名黑衣的亲随。两人跪地见礼后,便从江边的岩洞里拉了一条小舟出来。温瑞航面无表情地下了马,伸手将还在发呆的我也拉了下来。我随着他向小舟走去时,他的亲随已经将小舟推到了江水边。他大步踏上去,伸了一只手给我,用眼神示意我上船。
我抚了抚被江风吹乱的发丝,踯躅着不肯上前,问道:“江水这么湍急,一叶轻舟怎能渡江?”
他却手一翻将我拉到了他的怀里,抱我在舟中坐下,说道:“你只需相信,就算我罔顾你的性命,也绝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就好了。”
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四周是咆哮的水声,微冷的江风似乎都被他阻挡在了千里之外。他的发丝拂到我的脸上,带来一丝麻痒的触感。他的四名亲随将船推入江水中后,也纷纷跳到船上。小舟一阵摇晃,我只觉得江水连天,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腹中一阵翻涌,还好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只是呕了些酸水,但感觉自己头重脚轻,似乎是被完全掏空了。
小舟渐渐平稳,我抬眼望去,只见那四名穿着黑衣的亲随分别占据了船的一角,生生用内力压制着小船。其中一人熟练地挥桨划船,小舟蜿蜒地向对岸驶去。
不得不说,我虽练过十几年隐谷一派的内功,却着实没什么拿得出手,也就是在诊病治伤时方便点穴罢了。如今看到这样的世外高人,总是免不了要羡慕一番的,心想到了祁阳的凤阳宫,一定要找机会向这四人请教的。
我是第一次坐船,抛开初时的不适后,现在已能抬起头来打量四周的景色了。汹涌的江水不断越过船舷涌了进来,打湿了我的衣襟鞋袜,但对岸却是愈加清晰地显露出来。
“殿下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北朝的地界布置人手,就不怕被发现吗?”我缓过来了些,随即问出了心中疑问。
“此处天堑,北朝的防守最为薄弱。再说我只带四人,轻车简从,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话音未落,一枚冷箭便“嗖”地射了过来,大家纷纷避让,小舟便狠狠地摇晃了一下。我刚想回头望去,却被温瑞航一下子揉进怀里,他的四名亲随已抽出了兵刃拨打着紧随而来的乱箭。江面上一时风声鹤唳,乱箭大多被拨打到了水中,洁白的翎毛在水面上一闪便沉了下去。箭雨急促了一阵,站在船尾的那名黑衣人显然是腿部中箭,一下子跪了下来。小船失了平衡,猛地歪向一边。我只觉得那澎湃的江水好似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正等待着我自己送上门去,不由吓得闭上了眼睛。第一次坐船就遭遇这等生死时刻,我想今后的人生里,我是要和坐船绝缘了。
我的脸几乎贴上冰冷的江面时,小船却又被拉了回去。温瑞航放松了对我的钳制,急促的声音在我耳边拂过:“抓紧船帮。”
说罢,他已站了起来,接替那名受伤的亲随站在船尾。那名亲随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主子涉险,强自支撑着要站起来,却被温瑞航一把丢到船里,伸手又将船桨递给他,吩咐道:“专心划船,护住苏姑娘。”
那亲随果然不敢抗命,不顾小腿上血流如注,狠命地划起桨来。但江心是个巨大的漩涡,他使出浑身力气,还是没能让小舟移动半分,反而在原地打起转来。我哀叹一声,心说这就是命了。
温瑞航站起来后,小船重新变得平稳。但四周箭如雨下,总会有一两支漏网的造成些不大不小的伤害。我双手死命地抓着船舷,偷偷抬头望去,只见我们五人已被笼罩在层出不穷的箭网之下,而江水湍急,小舟一直在原地打转,照此下去,我们就真的要葬身青萝江了。
我吓得又闭上了眼睛,但刻意忽略视觉的感受,却只能让听觉和其他感官更加灵敏。我耳边是羽箭破空之声,体内气血翻涌,偏偏双手又不敢放开船帮,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就此死去。但左臂上忽然传来一阵刻骨的疼痛,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将心中的忿懑和恐惧一股脑地宣泄而出。
温瑞航似乎也是大吃一惊,大喊了一声:“苏姑娘!”不知是江风凛冽还是他情不自禁,我觉得那和他一贯沉静的声音判若两人。
我睁开眼睛,看到左臂上插着一只羽箭,上面的翎毛还在兀自扑棱颤抖。我很想拔下来,但我真的怕疼,求助地看向温瑞航。而此刻的温瑞航却并没有看向我,只是凝视着对岸山林里晃动的人影,似乎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瞰众生。
羽箭突然便不再发,周围除了江水汹涌,竟再无声息。
舟行渐远,我们终于越过满是漩涡的江心,以更快的速度向对岸驶去。
当我晕头转向地弃舟登陆时,身上已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全是如在江水里泡过似的,受伤的左臂更是火辣辣地疼。我顾不上去处理伤口,一上岸便弯腰欲呕,却真的连酸水都吐不出来。我身旁的温瑞航也好不到哪里,湿漉漉的衣服全都贴在了身上。他站在我身边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脸上却带着满不在乎的轻蔑笑容。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对岸望去,只见隔着涛涛的江水,锡尔巴彦山丛生的密林里似有人影穿梭,而为首一人身穿白衣,在暗色的背景下格外醒目。不知为何,我竟觉得在恍惚之中看到了梁慕枫,仿佛隔着这宽阔的江面,也能闻到红樱绽放的醉人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六万多字以后,我的男二号终于华丽登场。


☆、山重疑无路

我痴痴地望向江对岸那抹白色的人影,仿佛隔着宽阔的江面和蒸腾的水汽、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他就站在那里与我深情对望。我脑海中关于梁慕枫的记忆一下子全部鲜活起来,那些被我刻意压制和逃避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快速掠过。我在隐仙谷里等了他半年,半年里一直一直在等。其实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为了积累足够多的失望,然后说服自己戒掉对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暧昧幻想。
想到这里,我默默地低下了头,甚至连身上的箭伤都暂时忘记了。伤口再痛,却不及心上的万分之一。温瑞航扶着我未受伤的右臂,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岸边丛生的芦苇,来到了一块大石旁。他一撒手,我就像没有骨头一般萎顿地滑到了地上,被打湿的衣襟贴在身上冻得我浑身瑟缩。手臂上还连着羽箭,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痛,感觉自己就像是串在竹签上的野兔。温瑞航重新走回来蹲在我的面前,从亲随的手里接过一个叠了很多层的油布包,打开来是一小瓶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他伸手抓住我的左臂,柔声细语地说:“得把箭□,忍一下。”
不知是因为呕吐还是疼痛,我已经是眼泪汪汪,鼻涕邋遢,我顾不上自己这狼狈的模样,求救般看向温瑞航。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一个用力,撕开了我袖口的布料。在江水中浸过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的手握住羽箭,却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看向我上臂处殷红的守宫砂,勾起嘴角轻佻地笑着说:“中原女子果然朵朵都是奇葩。”
我刚想开口骂人,他已瞬间将羽箭拔了出去,鲜血如注般涌了出来。我痛呼了一声,而他已熟练地在伤口处敷上了金疮药,修长的手指挑起纱布层层缠绕,将我的胳膊裹成了粽子。
“伤口一定要处理好,”他边裹纱布边说,“我们马上要进入瘴毒林,不能让伤口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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