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爱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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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爱几重-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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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修长的手指一勾,挑起我腮边的一缕发丝,放到鼻端闭上眼睛深深地嗅了一下,说道:“在我们南朝有一首歌,其中一句唱的是,‘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什么意思?”他的存在感太强烈,我只顾着看他摆弄着我的头发,根本没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他的手指仍缠绕着我的头发,不答反问道:“你想试试吗?我做给你看。”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际,让我浑身僵硬;我伸出手去推拒,却觉得他的胸膛结实坚硬,身体的温度隔着衣料传了过来,让我赶紧缩回了手。我倏地将发丝抽了回来,说道:“再敢靠近一步就给你下毒。”
他呵呵笑着退回了对面的坐榻,仿佛自我感怀一般地说道:“能在本宫怀中还不为所动的,你是第一个。”
我对他的这种盲目自信感到极其无语,索性也不去理他,盘膝坐在榻上,让真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周天,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我睁开眼睛,却看到温瑞航抱着双臂歪头看我。我发现他除了自恋时喜欢自称“本宫”外,还特别喜欢做这个居高临下的动作。
“你练的是什么内功?”他眉头微拧,低声问道,“似乎和正统的内功有很大区别,不会是邪派的功夫吧。”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说道:“我的内功可以救人,你就只能害人。”
他呵呵笑着没有理会,说:“但愿你的内功能治好父王的病,也好让我有理由不杀你。”他说这话时明显地语气冰冷,让我的心不由得轻轻一抖。
车行至凤阳宫时却拐了个弯,直接往太子的东宫而去。我没有提出疑问,因为我迫切地需要睡上一觉,如果以目前的状态去给南朝的皇帝看病,很难说我会不会一针下去要了他的命。
车在东宫门口停下,早有得着消息的小黄门跑过来掀帘子。温瑞航当先下了车,我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听到车外娇滴滴的女声说道:“殿下终于回来了,奴家日夜为殿下祈福,就盼着殿下早日平安归来。”
温瑞航似乎是附在那女子的耳边说了什么,我没想去探询,便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抬头却见那女子正伏在温瑞航的怀里,大红的纱丽裹在身上,乖巧柔顺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恶狠狠地看向了我。
温瑞航吩咐小黄门带我去安置,便拥着那女子往正殿的方向去了。
我用热水擦了身子,又将之前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便一头倒在了床上。锦被馨香柔软,我甫一倒下去便立刻睡着了。不知是因一昼夜不得安眠,还是因为锦被上熏了宁神的香料,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醒来时天已擦黑,在我的床头侍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粉色的长裙,光滑的手臂露在外面,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十指嫣红。见我醒了,她向前迈了小半步,行了一礼,说道:“苏姑娘醒了,奴婢是殿下派来服侍姑娘起居的香兰。晚膳已经备下,奴婢服侍姑娘更衣吧。”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枕头旁放着一件鹅黄色的纱裙。记得在永州城时,梁慕枫给我买的那件成衣便也是这个颜色。这两个男人的癖好还真是不约而同。我轻咳了一声,指了指香兰身上的裙子,问道:“难道也是这样……”
香兰急忙摇头,说:“殿下吩咐按照北朝的习俗,给姑娘准备的衣着。”
我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而香兰却已经拿起了裙子想要帮我穿衣。自从我三岁开始自行穿衣以来,还没有被任何人这样伺候过,顿时觉得自己的身子暴露在外人的眼中将是多么尴尬的事情。我将香兰摈退了出去,起身穿好了衣服,又仔细地梳了头,绾了个简单的发式,这才推门出屋。
室外并不寒冷,院子里花香正浓。我没有见过北朝京城的庆霄宫,但这南朝的凤阳宫显然并不是十分恢弘壮丽的,从东宫的规模就可略知一二。宫殿建筑虽也是仿庆霄宫的斗拱飞檐,但还是溶入了南朝特有的图腾文化,随处可见关于蛇的印信。
我正在院中四处溜达打量着这东宫的建筑,身后脚步声轻响。我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觉得一阵香风拂面,紧接着便是环佩叮咚。我转回头,便见初到东宫时那名红衣女子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袅袅娜娜地走来。我端正了身姿,目光迎向前方。这女子的身高将将齐着我的眉毛,可谓是柔弱妩媚、小鸟依人,可是她看我的眼神可真真是霸气外露、大杀四方。
就在我打量面前这女子的功夫,她身后的一名小丫头却大声说道:“见了惠娘娘还不赶快跪下?”
我长于乡野,本就对这些所谓的繁文缛节甚是漠视,再加上对方语气傲慢,就更加激化了我的逆反心理。我慢悠悠地又背过了身,抬手轻摘了一朵半开的佛桑花,说道:“什么惠娘娘,我见了你们的皇上也是不会下跪的。”
那小婢大概被气得半死,还想再说什么时,却被那红衣女子拦住了,问道:“这几日里,都是你与殿下在一起的么?”
我无奈地嘬了嘬牙花,心想果然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一个比一个傲慢自大、目中无人。
我将那佛桑花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扯落在地上,语气柔弱地说:“是啊,一路上殿下对我甚是怜爱,亲自照顾起居,无微不至。”
我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过去,见那女子紧握双拳,面目都有些扭曲。她身后的小婢更是冲过来,嘴里喊着“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意欲掌掴于我。我轻轻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说道:“你们的太子殿下尚不敢对我这般无礼,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我轻轻甩开她的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那小婢抚着自己的手腕痛呼:“娘娘为奴婢做主,奴婢的手竟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她嘤嘤的啜泣声却突然停了下来,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我转头望去,只见垂花的月亮门前,一身素色常服的温瑞航负手站立在那里。不知他已经站了多久,我们之间的这场互动又被他看去了多少。那红衣女子和身后的两名小婢都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温瑞航踱步走到我们的面前,没理会跪在地上的那三人,而是学我的样子摘下一朵佛桑花,又一瓣一瓣地扯在地上,缓缓说道:“之前本宫还曾怀疑是否绑来的是个冒牌货,方才见姑娘露的那一手,才终于是放下了心。苏先生以岐黄之术名动江湖,但用毒方面也是行家里手。假以时日,苏姑娘一定能青出于蓝,成为一代江湖名医。”
我冷哼了一声,说道:“江湖名医就算了吧,我的愿望就是偶尔下个毒,能让我不喜欢的人受受罪。”说着,余光瞟到那主仆三人身上,果然见那欲对我行凶的小婢白了脸色。
那红衣女子突然向我望来,全无之前的凶狠之色,语气中尽是乞怜和讨好:“惠芯不知苏姑娘是殿下请来的贵客,之前多有冒犯,还请苏姑娘见谅。”
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名叫惠芯的女子接着说道:“还请苏姑娘赐予小婢解药。”
“我身上一向只带毒药,不带解药。”听我如此说,那小婢再也坚持不住瘫软了下去,“忍上十二个时辰吧。”
我抬步欲向房中走去,温瑞航却在我身后说道:“本宫是来接苏姑娘进宫面圣的。”
我脚步未停,只是说道:“今日心情不好,治不了病,明日再说。”
事实证明,在外人面前争强好胜的结果就是,我肚子咕咕叫了一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听着窗外的更漏声阵阵,室内烛泪点点,直到全然熄灭。我躺在黑暗中,直勾勾看着织锦的帐顶。不知阿诺是否已经找到了二哥,而二哥又何时才能来解救我于水火。现在的我,深深地预感到给皇帝治病的不易,治不好固然是脑袋搬家、一命呜呼,纵是治好了也会被禁锢在这深宫之中,为权贵之人耗尽一生。我从没有如此迫切地想回到从前的乡野生活,渴盼二哥的心也从没有如此强烈。
凌晨时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滴拍打屋檐仿佛弹奏一曲婉转的琵琶,让我睡意渐浓。迷迷糊糊之中,那名唤香兰的小婢似乎在用力推我。我揉了揉眼睛,发现天已大亮,但仍是阴沉得厉害,黑云压顶,室内的光线也是昏暗不清。我头昏脑涨地坐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了,殿下在房外。”
我草草地梳洗了,两天来没怎么进食,让我脚步虚浮。待到了前厅,见温瑞航还穿着紫色的朝服,胸前用金线绣着四爪蟒纹,正端坐在正座的主位上悠闲地喝着茶。见我出来,他的反应好像很意外,却是冲着香兰说道:“不是说过不要叫醒苏姑娘吗?”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直愣愣地看向他,说道:“殿下下了朝就赶来这里,莫非是有什么要事?”
温瑞航放下茶碗,轻轻站起身来,说道:“我来带苏姑娘进宫。”
我知道这是死活也妥不过的,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好点了点头,说道:“容我梳个妆,莫要惊了陛下的圣驾。”
他嘴角噙着一抹赏味的笑容,目光柔和,没有说话。
我手里撑着六十四股油纸伞,随在温瑞航的身后,穿过层层宫墙,来到南朝皇帝起居的所在朝庆殿。殿中的装饰全是明黄色,正中的香炉里袅袅地燃着些熏香。那传说中横空出世、一统南部的开国皇帝温景便斜靠在当中的贵妃榻上,穿着宝蓝色的常服,头发花白,但双目精光四射,手里拿着书卷不时地翻上一页。在他的前方,一名华服美人伸出纤纤素手揉按着他的太阳穴;一名穿着粉色长裙的小婢跪在榻前轻敲着他的双腿。
我在心里喟叹了一下,这曾经令阿爹推崇备至的盖世英雄,在建立了祖宗基业之后,便也如所有的上位者一般开始了纸醉金迷的奢侈享乐生活。
见我们走进来,歪在榻上的温景挥手摈退了捶腿的小丫头;那位为他按摩的美人也收回了双手,闲适地坐在了软榻旁边的座位上。
温瑞航当先跪了下来,说道:“见过父皇、母妃。”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端庄的华服美人看起来比我大不了两岁,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儿子?我的目光呆愣地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想要找出些相似之处。但温瑞航冷冷的目光传过来,我这才想起前方还端坐着他的老爹——南朝皇帝温景。
我冲着上方的皇帝福了一福,说道:“陛下万福金安。”余光瞟过去,果然看到温瑞航气得脸都要绿了。
那皇帝却并没有因为我的不跪而动怒,反倒坐直了身体,灼灼的目光打量了我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是隐谷医圣的女儿!”
我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假笑,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的脸色果然不好,大概是受头疾折磨日久,睡眠不佳,眼睛下方挂着两片青色的阴影,但长年战场的磨砺还是让他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指点江山的霸气。
“孤在青萝江之战身中毒箭,眼看不支时,恰逢苏先生下山经过,救了孤的性命。孤登基后曾到隐谷拜会苏先生,欲以帝师之礼相待,但苏先生只要孤答应,有生之年不犯北境,保南疆子民安居乐业。苏先生心系苍生,实乃侠之大者。”
只有真正了解阿爹的人才会明白他心系苍生,怪不得当初阿爹曾对这位南朝皇帝产生惺惺相惜之情。我呵呵笑了一下,说道:“陛下伸出手来让我诊诊吧。”
我净了手,坐在榻边的软墩上,伸出手来搭上他的脉搏,随即便闭上眼睛陷入了入定的状态。
在我看来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但睁开眼睛后看到温瑞航紧锁的眉头和那华服妃子焦急的脸色,才知道我这次诊脉确实是花了不少时间。
“陛下这头痛可是早上更重些?发起病来便觉眼前一片漆黑?”
他直愣地看着我,然后慢慢开口说道:“孤还未陈述病情,苏姑娘便猜中了。”
他身旁的那位妃子也似乎是泫然欲泣的样子,说道:“恭喜陛下,这次终于得遇名医,是离康复不远了。”
我很惊叹于女人的想象力,能这么快从诊出症状想到治疗痊愈,虽然我也是个女人。
温瑞航似乎也很意外,上前两步问道:“苏姑娘可能医治么?”
我又净了手,说道:“治是可以治的,但我不行,得家父亲自动手。而且……”
“而且什么?”温瑞航继续追问,眼中似乎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就算家父动手,也要看陛下愿不愿意。”我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果然看到了他们面面相觑的表情,“服一剂麻药,然后用刀斧将头劈开……”
“住口!”我还未说完,温瑞航便已经出声喝止了我。这本在我意料之中,所以也没受到太大的惊吓,但转过头去看到他气得扭曲的脸时,小心肝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他气得紧握双拳,温景却一挥手制止了他,柔声说道:“孤相信苏先生的传人不会乱打诳语,既然姑娘如此说,是否就意味着孤的病真是无药可医了呢?”
听他直面生死,话语间丝毫不见恐惧和逃避,我不禁萌生了些敬意,但就此告知其病入膏肓总归是不太人道的做法,便说道:“我可以为陛下施一套针法,缓解头痛。”
温景似是仔细琢磨了我话中的意味,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落日故人情

朝庆殿随侍的小黄门冒着淅沥的小雨赶去东宫取回我的针匣时,我已将面前矮几上的瓜果糕点一扫而空。没办法,我已快两天两夜没吃东西,此刻再也顾不得保持自己的淑女形象了,毕竟施针是一项极耗体力和精神的活计,没有充足的食物填肚子,我很害怕一个发抖就送了这老皇帝的命。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来时,温瑞航正眉目不善地盯着我,眼中的愤恨和杀意仿佛能把我冻成冰块。我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子,从那小黄门的手里接过匣子打开,一排排耀眼的金针在烛火的照映下分外夺目。我倏地抽出一支,那位华服女子也跟着一个哆嗦。
等小黄门去取针匣的这段工夫,我已得知这位顾盼生姿、婀娜妩媚的女子封号为瑶贵妃,自打两年前进宫便一直盛宠不衰、步步高升,怪不得连贵为太子的温瑞航也要忌惮她几分呢。我看着瑶贵妃葱段一般的双手灵活地取下玉簪,穿过温景的头发,将他花白的发丝披散在肩上,那动作别说是男子,就是在我这一于情事上懵懵懂懂的少女看来,也是万分销魂摄魄的。我瞄了一眼温瑞航,却见他的目光一直停著在我手中的金针上,对那瑶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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