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爱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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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爱几重-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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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指了指洞外不远处的小溪,说:“那里都是。”
“我想喝热的。”我捂着肚子皱眉,“我吐过血。”
他下意识地挑了挑左侧的眉毛,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走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来,正左右踌躇之时,发现他已用竹节削了一个容器,里面装满了溪水,架到火堆上烧了起来。
遇火的竹子噼啪作响,渐渐地里面冒出了咝咝的白气。我张着大嘴看着他,似乎惊讶于他的神来之笔,可是喝到热腾腾的水,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全身,连带身处这春寒的山洞似乎也不是很难捱了。
我一口气喝光竹筒里的水,递到他面前,说:“还要。”
他不发一言地又取来一筒烧开,我看着他专注地盯着火上的竹筒,生怕一阵风过就把那竹筒吹倒似的,凤目低垂,盖住了眼中所有的冷漠疏离。我悄悄地歪了歪头,看到他在火光映照下那鲜亮的唇色,仿佛是四月红樱的花瓣。而他却突然抬起头来,我没有防备,就那样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
我急忙闪避开,貌似无心、状似无意地说:“你好像对隐仙谷外的阵法相当熟悉。”
他出神地盯着竹筒上方渐渐升起的白气,说:“阵法皆是触类旁通的。”
“曾有一位世外高人,”我突然想起四岁那年大哥回家,清虚真人要收我为徒的事,兴高采烈地说,“想要收我去学机关数术,若不是爹娘不舍,我现在定也是深谙此道的。”
他看着我笑了笑,第一次,我觉得他的笑意直达了眼底,将那里面的冷厉和防备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喝水多的最直接后果就是被迫起夜。当我揉着迷糊的双眼,借着火光寻找梁慕枫的身影时,才发现他就那样负手站立在溶溶月色下,周身被月光镀了一层晕白的朦胧光影,那背影甚至有些说不出的萧索和落寞。我悄悄走了过去,饶是脚步再轻,却也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过身来,却又是那个把一切都隐藏得结结实实的梁慕枫。
“怎么不睡了?”未等我说什么,他似乎已经未卜先知,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说,“我给你放放风吧,免得被野兽叼了去。”
三天后,我们遇到了进山打猎的猎户,得知此地仍是锡尔巴彦山界地,一直向南走上一日路程便是与南疆接壤的永州。热情的猎户大哥分了些干粮给我们,虽然又干又硬,但在我看来却是再美味不过了。梁慕枫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叶子,执意以此道谢。那猎户推拒了半天只好收了,但坚持护送我们出山。那猎户自称姓王,梁慕枫便唤了他一声王大哥。
王猎户说他就住在锡尔巴彦山南坡的山脚下,一路上他都很健谈,而梁慕枫大部分时间都在仔细倾听,偶尔问一些问题也是关于当地的地形问题。我很奇怪像王猎户这样靠山吃山的人,进入锡尔巴彦山到底能不能猎到什么,因为我们已经连续六七天,连只野兔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那王猎户生得膀大腰圆,声音也粗犷豪迈,一路上询问我和梁慕枫为何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我偷偷斜眼看着梁慕枫,却发现他连迟疑都没有,很顺口地接道:“我和妹子进山采药时从陡坡滚了下去,妹子脚受了伤,耽搁了些日子。”
我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心说他还真是睁眼说瞎话,进山采药需要穿织锦的衣裳吗?可以一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吗?那王猎户显然也不大相信,半天没说话。我叹了口气,为了不让人起疑,还是赶紧装出走路蹒跚的样子。
远远地看到猎户家炊烟袅袅的小屋,王大哥便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家里的,快做点好吃的招待贵客。”
屋里奔出一位年轻的妇人,推开柴门朝我们这边迎了过来。在她的身后跟着一女一男两个娃娃,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梳着双髻,红彤彤的脸颊,看到王猎户就抱着脖子蹿了上来;她身后的男孩才刚刚会走,步履还蹒跚着,但也毫不示弱地跟在姐姐的身后,搂住王猎户的大腿。王猎户一只手抱着一个孩子,大跨步地往家里走去。
我和梁慕枫均是形容狼狈、衣衫褴褛。猎户娘子去烧了开水,又找出了两套衣服,让我和梁慕枫去分别换洗。七八天没洗澡,我好好地在桶了泡了半天,等到换上了猎户娘子的衣裳再出来时,猎户娘子已经在自家的菜园子里现摘了些青菜,又将地窖里储着的野味拿出来,将一盘盘令人垂涎的菜肴端上了桌。
梁慕枫已经和王猎户坐在了桌边,他虽然穿着寻常农户人家的粗布衣服,但丝毫掩不住公子如玉的风采。
为了我的清誉着想,晚上睡觉时,狠心地将人家小别胜新婚的夫妻拆散了。我和猎户娘子以及两个孩子睡在主屋里,小女孩已经懂事了,帮妈妈拍着弟弟。而我这些天也真是累了,竟然也在那稚嫩的童音中睡了过去。
辞别王猎户,我们朝永州城出发。等终于看到永州的城门时,真的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永州地处两国交界,通商往来繁忙,而作为战略要地,也是重兵把守出入森严。我远远地望着永州城门,问道:“我们要进城吗?”
梁慕枫茫茫然盯着城门一会儿,说:“送你回隐仙谷还是走阳关大道的好,不然你整天要吃这吃那的,我又到哪里去弄。”
这似乎是我记忆中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顺利进城恰好赶上市集,大街上都是从附近的各市镇赶来的人群。而我的目光流连于那些摊贩摆出的各色玩意,自言自语地去和梁慕枫说话,半天却没有等到他的回话时,这才抬头发现他早已瞥下我走出了老远。我咬着牙恨恨地追了上去,说:“我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梁慕枫懒散地回过头来,冲我露出一个宠溺却又颠倒众生的笑容,说:“我也饿了。”
我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睛,正要擦亮双眼再去看清楚时,却听到他接着说:“没钱了。”
我伸出手指颤抖地指向他的鼻子:“你……你……没钱还送人金叶子?”
他漫不经心地拨开我的手指,目光似是穿过人群停留在不远处的一座辉煌高楼上,说:“如今也只能去试试手气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那是一座三层的建筑,拱斗飞檐,占地极大。待到走得近了,见大门口的匾额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千寻楼。这名字取得如此文艺,让我一时没能参悟出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地方,但随着里面传来的呼喝之声,才恍然发现原来是一个赌场。
我的目光在那高楼和梁慕枫之间逡巡数遍,问道:“你还会这个?”
梁慕枫没说话,只是脚步从容地向里面走去。赌场伙计都是善于观察的人,从衣着气质就能分辨出一个赌客的身份。我与梁慕枫俱是寻常农人打扮,自打进了门也没引来一个伙计招呼。梁慕枫慢条斯理地负手在各个桌子前踱着步,我则跟在他身后好奇地张望着。越往里走,空气越污浊,混合着铜臭汗臭,我只好用袖子挡住口鼻。而梁慕枫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在一桌六博棋旁伫立良久,最后终于坐了上去。
对面坐的是一位锦衣公子,玄色长衫用金线绣着云纹,腰带上镶着一块墨绿色的翡翠。虽然对面换了人,但他却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面前放着的几叠筹码,发出叮当的脆响。身后的小厮在他面前的杯盏中添了茶,立刻便有清香袭上鼻端,更让我感觉腹中空虚,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梁慕枫从怀中掏了块玉佩出来,轻轻地放在面前。那锦衣公子终于挑了挑眉,顺着玉佩对上了梁慕枫的双眼。我站在他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过去,见那是一张白皙俊雅的面容,但眼角眉梢却隐隐地带了些杀气,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冰冷刚硬,难以靠近。他将盖碗端到嘴边,用盖子撇了撇表面的茶叶,薄唇轻触一下又放回手边,轻轻打开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说:“兄台就用这一块玉佩,也未免太看不起在下。”
梁慕枫的嘴角动了动,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说:“看不看得起,也不是靠手中的筹码说话。”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那锦衣公子一挥手,棋局便已摆下。两人你来我往,不多时已厮杀在一起。我在一旁看不大懂,只能听到身边传来咝咝的抽气声,我从那隐有加快之势的抽气频率中参悟到战局应是相当激烈的。但过不多时,一直沉默的梁慕枫却突然站起身来,朝那锦衣公子一拱手,说:“承让了。”
对面的公子朝身后的小厮勾了一下手指,那小厮急忙将筹码交到了梁慕枫的手里。梁慕枫也没有道谢,似是对这等场面司空见惯,拿过筹码转身便要离去。身后的公子却出声叫住了他,说:“在下与公子一见如故,不知可否赏脸吃个便饭?”
梁慕枫回过身来又拱了拱手,说:“在下一介草莽,不敢与公子高攀。”说罢便抬脚扬长而去。
我急急地追了上去,偷偷回头望了一眼,见那锦衣公子仍是端坐在原处,轻摇折扇盯着我们离去的方向,双眼微眯,好像黑暗中的野兽锁定了要扑食的猎物。我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扭回头追上梁慕枫,一起向赌场的大门口走去。



☆、当时明月在

梁慕枫兑了筹码,足足有一百多片金叶子。我看着他用修长的手指从掌柜的手里接过来,然后随手装进了腰间的荷包里,甚至对掌柜还以一个既优雅又轻蔑的笑容。走出赌场大门,我只觉得天空都格外湛蓝,市集上熙来攘往的人声也不再喧嚣烦扰。我很担心他这样堂而皇之地将金叶子放在荷包,会不会招来梁上君子的眷顾,但他只是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便带头朝永州城里招牌最大的酒楼走去。
街上仍是车水马龙,呼喝之声不绝于耳。我跟随梁慕枫进了门,一楼已经座无虚席了。小二引领我们上了二楼,只有最里面的一个角落还剩一张桌子,但空间狭小、光线阴暗。梁慕枫没说什么,径直坐了过去,酒楼的招牌菜点了四道,让小二上了茶水,便执壶为我满了一杯。
我环视着这二楼的整个店面,唇边呷着微苦的清茶,随口说道:“这永州城竟然繁华至厮。”
梁慕枫的目光也随我在周围转了一圈,放下手中的茶碗,说:“想是公孙家的铸剑大会,才吸引了这许多人前来一观。”
我这才想起来,当初尚在隐仙谷时,周志远兄妹倒是曾提过这公孙家如何如何神秘高贵。当时我只顾着吃菜,也没仔细去听,如今看这阵仗,天下好事者真是多如牛毛啊。
临桌果然传来关于此次铸剑大会的阵阵议论之声,声音之大几乎让满屋子的人都静下来倾听。我小口吃着菜,耳朵却不知不觉竖了起来。
“公孙家衰落多年,已再无名剑面世,此次广邀天下名士赏剑,真不知是何意图啊。”
我偷偷用眼角余光瞥过去,见说话的人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者,头发已花白,穿着普通的粗布蓝衫,但目露精光,显然是练武之人。
“公孙家的铸剑图不是已在二十年前遗失了吗?那么如今的这把‘映泉’又是怎么铸出来的?”这次说话的是一个白净的青年。
“公孙家现任家主公孙敬少年成名,深得先帝器重。”从声音上分辨,应该还是先前的那位老者在说话,“先帝本欲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永嘉公主许其为妻,但公孙敬已遗失铸剑图为由,向先帝谢罪,果然引得先帝震怒,将其贬至南部荒蛮之地。先帝驾崩后,当今圣上怜其才情,才让他牵至永州。”
“那铸剑图也许只是拒娶公主的借口,但他竟能甘愿屈身于贫困之地,果然也是个人才。”
“虽然江湖传言如此,但公孙敬若真的拒婚必会引来永嘉公主的记恨。他这样委曲求全,既圆了永嘉公主的脸面,亦换得与心上人终成眷属,实是两全其美。”
桌上几人不禁唏嘘了一阵。我亦听得有些动容,心说公孙敬委实是个重情之人;抬眼想看看梁慕枫的表情,却发现他手指摩挲着茶碗,已停箸不食,凤目低垂,掩住眸光里的所有情绪。身旁的议论声又再次响起,却已与公孙敬没什么干系了。
“那永嘉公主后来不是嫁了晋王吗?出嫁之时何等风光,如今时移世易,恐怕晋王的日子也不好过。”
“圣上要晋王送公子进京,长子孟宣在赴京途中遇刺,生死不明;而那二公子孟安乃是永嘉公主亲生,定是不会被狠心送走的。”
耳畔传来“啪”的一声,梁慕枫仍是那样摩挲着茶碗,但上好的青花瓷碗盏上已经多了一条寸许的裂纹。我顺着他的手指望上去,见他仍是那般深眉敛目,好像连姿势都没有变换一下。
桌子那边却依然聊得热烈,让我以为现今的江湖其实就是八卦的江湖。
“传闻孟宣生母出身低微,是晋王的婢女。永嘉公主过府后当然容不下那婢女,若不是晋王向永嘉公主立誓绝不纳妾,想那孟宣也是活不长的。”
“永嘉公主真是一个妒妇啊!”之前那白净青年的声音传来,“现在孟宣生死未卜,又有圣命难违,晋王子嗣稀薄,少不得是要将二公子送上京的了。”
我也放下了筷子,端起茶碗侧着身子,唯恐漏听了一个字。从小我便喜欢看这些描写前朝宫廷秘辛的杂书,对哪位皇帝的戏说、哪位妃嫔的秘史很是感兴趣,无奈当朝的秘辛都是禁忌的,大家都害怕掉脑袋,所以也只有在酒楼茶肆、至交好友间偶尔八卦一下,过过嘴瘾。
我正欲将脑袋再歪一歪,好听见那渐渐压低的声音,却感觉对面传来两道阴冷的目光。我急忙将脑袋摆正,果然看到梁慕枫正幽幽地看着我,深邃黑眸似乎要将我席卷进去。他秀眉微轩,夹了一块香芹放到嘴里,问:“好听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不好听,没有条理,前因后果全都没搞明白。”
他挑了挑眉,又夹了一口菜,慢悠悠地说:“哦?哪里不明白,我可以给你解释。”
我舔了舔嘴唇,双手捧着茶碗转正了身子,上身前倾,做出很认真好学、不耻下问的样子,说:“公孙敬遗失铸剑图本是其家务事,怎会被先帝迁怒呢?若永嘉公主真心想嫁公孙敬,岂是这区区小事能够阻挡的?”
梁慕枫给自己的茶碗添了些水,又轻轻地将一块翡翠菜心夹到我的碗里,说:“公孙家乃世族门阀,自世祖平天下时便追随左右,其所铸的刀剑坚不可破。后来天下大定,刀枪入库,铸剑也就随之渐渐稀少了。但不铸剑,不代表可以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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