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爱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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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爱几重-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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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身行了一礼,说道:“这是我的推测,但也是最合理的解释。所以若要解蛊,还等请公孙先生回想一下前尘往事,到底何人意欲加害尊夫人。”
公孙敬与夫人对视了一眼,目光里满是温情与缱绻;而公孙夫人也已收了泪,看向丈夫的眼神中带着坚定不移的敬仰与遵从。我看着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仿佛默契天成,无需说一个字,却能直通对方的心底。那眼底满满的信任与推崇,哪怕前方等待的是刀山火海,亦能不皱一下眉头地欣然前往。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偷眼看向梁慕枫,发觉他亦轻飘飘地看了过来,吓得我赶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公孙敬唤了两名青衣小童,为我和梁慕枫换上新沏的碧螺春,并两碟精美糕点。我看着茶盏中悬浮的绿色新芽,预感到这将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
“我与内子相识于二十三年前的上元灯会,那时的我刚刚接手家业,又因少年成名而心比天高,没想到遇见内子,便倾心将一颗心全部交了出去。”
随着公孙敬低沉的嗓音,我仿佛看到二十三年前大雪纷飞的那个元宵夜,三千繁华的京城,被无数花灯照得如白昼一般。公孙敬身穿一身宝蓝色织锦长衫,外罩一件黑色裘衣,乌黑的墨发上落满了飞扬的雪花,束发的玉带则在风中招展,好似雪中一只舞动的青蝶。他脸上戴着一面昆仑奴面具,狰狞的面孔与他温润的外形形成鲜明对比。他负手在人群中踱步,耳边是熙来攘往的人群发出的欢声笑语。
年轻的姑娘们三两一群,嬉笑着指点远近的灯谜。而他对那些本无兴趣,置身在这尘嚣之中,只是偷得片刻空闲,让自己从繁杂的家族事务中抽身。一出家门,他便摈退了小厮,独自流连在这光影斑斓之地。
肩头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他向前一个趔趄,待到稳住身形回头望去,见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穿着杏黄色的棉衣,头上梳着双螺髻,并无钗环首饰,只在鬓边簪着一朵盛开的红梅,花香阵阵,沁人心脾。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把红色油纸伞,点点的落雪已经将伞面覆盖,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脸上同样戴着昆仑奴面具,虽然耳边传来她银铃般悦耳的嬉笑声,但狰狞的面具却打断了他所有想入非非的猜测。那少女略带歉意地福了福身,说:“扰了公子清净,多有得罪。”
那声音如黄莺出谷,婉转灵动,敲在公孙敬的心头仿如久旱的泥土突然得了细雨的滋润。他失神地看了她片刻,那少女却羞涩地低下头,拉了拉身边女伴的衣角,转身离去了。
公孙敬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跟上去。他在京城的上流社会自由行走,不知虏获多少少女芳心,而此刻他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没看到,就像一个未经□的毛头小子一样追着她的步伐。她在看花灯,而他的眼中只有她。
她在猜灯谜,脸上罩着面具托腮凝思的样子显得很滑稽。公孙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盏八角宫灯上绘着花中四君子,鲜艳的流苏在风中飞舞,隔着迷蒙雪雾有一种梦幻的朦胧美。那宫灯下缀着的谜面也不甚难解,公孙敬一时兴起便抬手摘了下来,读道:“竹高草低秋波里。”
他的眼风扫向那少女,但除了一双漂亮的美目什么都看不到。他将答案说了出来,将那宫灯拿在手上,转身面向那黄衣少女。他轻缓地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隽秀英气的面容。他将那宫灯交到少女的手里,说:“公孙敬聊表心意。”
那少女显然也是一惊,原因无他,只因公孙敬的名头太响亮,京城里倾慕他的少女上至公主下至平民,加起来能绕皇城三周。那少女木然地接过宫灯,也伸手掀起了面具。在如昼的灯火映照下,她的脸上闪动着少女的娇羞晕红,美目流转,顾盼生姿,只看得公孙敬心头一荡。
那少女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女伴已经将她拉走。公孙敬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那少女离去时的背影。在他的脚边,一块绣工精美的绢帕静静地躺在洁白的雪地上,上面的红梅仿佛欲喷薄怒放。
回到府中的公孙敬寝食难安,每每闭上眼睛,便仿佛看到那一袭黄衣,分花拂柳向自己走来。那一方绢帕被他贴身收藏,每每得空便会拿出来看上一看。可是人海茫茫,这可遇而不可求的相见无法复制,他被思念折磨得形销骨立。
神思电转间,他有了办法。
公孙府广邀公子名媛办春宴的消息在京城中不胫而走。对于上流社会的氏族大家而言,这无异于一场大型相亲会。当下各府各衙的夫人小姐们无不精心打扮,都为了能在春宴上一展风采,就算不能捕获公孙敬的心,至少还有其他一干青年才俊。
她们都没有料到公孙敬的醉翁之意,乘兴而来,却发现主人兴致缺缺,独自坐在主位上借酒浇愁。有胆子大些的小姐上前搭话,他也只是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小姐们吃了闭门羹,自然不敢再打扰他。于是公孙敬便在春宴进行了不到一半的时候微醺摇晃着离席而去。
被初春微寒的冷风一吹,他的酒意消退了几分。扶着园子里遒劲的老梅,手指摩挲着粗粝的树皮,他感到思绪翻涌。他伸手扶了扶额,感到太阳穴突突地抽痛。他是家里独子,一力支撑家业,虽说目前的公孙家已不再需要政治联姻来增强自身实力,但公孙家世代与皇族关系亲密,虽然被外人艳羡不已,但他却知道,这是皇族掌控他的一种手段,通过联姻更紧密地将公孙家与皇族联系在一起,达到其财富为之所用的目的。但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陷进权力的漩涡,被他人所操控。尤其是在他认为自己已心有所属的情况下,他更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像自己的祖祖辈辈那样在无爱和痛苦中沉沦。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那位姑娘。
胸中郁气难消,他策马奔出城门,一口气跑到玄女峰下。他松了马缰,端坐在鞍鞯之上,任由白马闲庭信步,啃食着刚刚冒出头的青草。极目远眺,是巍峨群山;放眼周围,是炊烟袅袅。春日的白昼本就不长,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暗。公孙敬拨转马头意欲回城时,却茫然发现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
暮色四合,玄女峰只呈现出一条模糊的轮廓,隔着袅袅的雾气,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公孙敬牵马行走在山间,微凉的晚风吹拂在身上,刚刚策马疾驰出的一身汗便片刻消于无形。月色溶溶时,前方出现一处院落,低矮的篱笆围墙里栽种着高大的桑树,院墙旁放着大片的笸箩,里面养着又白又肥的蚕宝宝。屋旁的纺车上还有没来得及卸下的丝线,显然主人是个女子。公孙敬环顾左右,发现荒山野岭再无可问之人,犹豫再三还是叩响了紧闭的柴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柴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月色微光里,一张令公孙敬朝思暮想的脸就那样出现在他面前,眉如新月,目似桃花。原本要说出的问候之语生生地卡在喉咙,他从贴身的地方拿出那方绢帕,递到少女面前,说:“上元灯会姑娘遗失了帕子,让在下好找。”
那姑娘当然就是现在的公孙夫人阮青青。
阮青青就那样双手扶门,呆愣地站在门口。月色太美好,周围连一丝声音也无,这突然的重逢让她的心中充满了欢喜,同时也充满了对前途的不确定和受宠若惊。倒是公孙敬先打破了沉默,说道:“敬信马由缰,不觉天色已晚,不知姑娘能否留在下吃一顿便饭?”
听到他如此无赖的一句话,阮青青微微弯了嘴角。都说公孙敬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可是此刻他却耍赖一般站在自家的大门口求她赏一口饭。她微微侧了侧身,低声说:“公子如不嫌弃,便请进来坐吧。”
院中花木繁盛,主屋门口挂的正是上元灯会让两人结缘的八角宫灯。屋内陈设简单,但纤尘不染,织布机上还有织了一半的布匹。公孙敬贪婪地打量着屋里的摆设,深山野岭,一个姑娘家,如果不是那满院的蚕桑,他也许真的会以为她是这荒山之中修炼得道的狐仙,摄走了自己的三魂七魄。
晚饭只有青菜豆腐,但公孙敬却觉得从未吃过如此珍馐佳肴。数日来他的忧思无以纾解,此刻却像是拨云见日般,心底觉得无比通透。
“姑娘是独自一人居此荒山之中吗?”
阮青青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父母早亡,我靠养蚕刺绣为生,虽清苦些,倒也能自给自足。”
公孙敬心生怜惜,刚要说点什么,阮青青已经抹干净了桌子,说道:“天色已晚,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公孙敬找不到理由回绝,不知不觉已来到门口,问路的话未及出口,身后的柴门就已经悄然关闭。他抬头看了看如璀璨钻石一般的天幕,相逢如此美好却也如此短暂,命运兜兜转转,终是将她送来他的身边。他不知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身后屋内的灯光熄灭了,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夜晚风凉,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想到一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可为何心中却是满满的欢喜呢?
第二天一早,阮青青一打开门,便看到了斜倚门框的公孙敬。他脸色发白,眼窝深陷,下巴上新生了一片青色的胡茬,形容虽憔悴但难掩精神上的亢奋。见她出门,他二话不说便褪下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塞到她的手里,说:“这是历代公孙家主的传家信物,敬愿以此为证,对姑娘真心以待,护姑娘一生无忧。”
虽然只是陈述往事,但我面前的公孙夫人仍是晕红了双颊,一双妙目始终凝在丈夫的身上。得此如花美眷生死相随,世人眼中因失了铸剑图而被贬流放的公孙敬未必就是不幸的。幸与不幸,只是当事人的一种心境罢了。我此刻也有些恍然明白梁慕枫对公孙敬的崇敬之情,偷眼看向他时,却见他一双凤目凝望着茶盏中袅袅的水汽,白皙手指摩挲着盖碗上青翠的竹叶,眉头微锁,薄唇紧抿,似是深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公孙敬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时我虽已掌管全部家业,但仍受制于皇族。而我如果想与内子双宿双飞,必得斩断与皇族之间所有的联系。所以接下来,我在不引起皇族注意的情况下,将公孙家的财力逐渐转移。就在我瞒天过海即将成功之际,不想先帝竟突然召我至宫中赴宴。”
那一日雪后初晴,又是一年除夕将至。当朝惠帝于庆霄宫设宴,召集各世族门阀共贺新春。公孙敬也在赴宴名单之列,不敢怠慢,收拾妥当即进宫面圣。那时他已将资产转移了十之□,只是还没想好该如何找个借口让皇帝厌恶自己。他坐在庆霄宫的宴席之上时也在思索着这件事,基本上没怎么吃东西,对那优美的歌舞也无甚兴趣,直到惠帝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他才激灵一下回过神来。
“孤的御妹永嘉听说公孙先生也要来赴宴,特来献舞。公孙先生觉得永嘉的舞姿如何啊?”
这问题的暗示性太强,公孙敬觉得自己的神经立刻绷得紧紧的。他欠身离座,跪倒在惠帝面前,说:“公主天人之姿,草民不敢妄加议论。”
惠帝没再多言,只是挥手让公孙敬平身归座。但皇帝身边的一干人等也并非等闲之辈,成日里揣摩圣意已当成了家常便饭,既然惠帝如此说来,多半是中意了公孙敬。永嘉公主是惠帝亲妹,生得国色天香,自小得惠帝偏爱,一时间对公孙敬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然而在公孙敬看来,自己必须马上摊牌了。
他挑了一个微冷的清晨进宫面圣,直言遗失了家族秘宝铸剑图,请求惠帝责罚。惠帝果然盛怒,将其关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并着人至公孙府中进行抄捡。一无所获之后,公孙敬被流放至南部边疆。
我对公孙敬的钦佩又上一层。世间男子能如他这般重情的实是凤毛麟角,不知不觉中似乎生出些对公孙夫人的羡慕之心。此时公孙夫人哀叹了一声,说:“不瞒两位,其实那铸剑图并未遗失,而是外子当作聘礼交给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新鲜出炉,连错别字还没来得及校,大家先凑合看吧。明晚估计不会更了,大家后天再来围观好了。


☆、白首不相离

我没有想到公孙夫人会如此坦诚,毕竟这是欺君的大罪,流传开去是要掉脑袋的。显然她是救子心切,好不容易遇到了我这个看出了些名堂的医圣传人,自然是不再保留,恨不得将每个细节都仔细地回忆推敲一番的。她双目微红,但神色却是无比的柔和,连带着声音也是如三月春风一般熏得我飘飘然:“外子名噪一时,天下少女无不思慕。”她的目光向我瞟来,轻笑了一声,说,“说到这个,苏姑娘可能无法想象。那么就换个比方,如今这莫川大陆,要说最得女子青睐的,当数晋王长公子孟宣了。”
我惊讶地抬头,说实话,孟宣这个名字,我还是昨天才在酒楼茶肆的磕牙闲聊天中听说的,原来竟是这等风流人物。但这到底是说明了隐仙谷确实隐得很深,竟是让我今天才得知原来外面还有一个如此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我对孟宣的好奇心大炽,但却感觉到身侧传来两道冰冷的目光。我扭头望去,见梁慕枫正玩味地看着我,一副等着看我好戏的样子。我立刻在心里检讨了一会儿,虽然孟宣得天下女子倾慕,但我又没见过,跟着凑什么热闹。我只知道我的心上人此刻正坐在我的身边,孟宣什么的,都是不能和他相提并论的。
调整好了心态,只听得公孙夫人继续娓娓道来:“能得久负盛名的公孙敬垂青,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在屋外伫立一夜,我在房中亦是辗转难眠。少女心思多半如此,苏姑娘想是可以理解的。”
不知这位夫人为何总是将话题引到我的身上,我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没错,可是此时我与梁慕枫是假扮兄妹,她理应不会看出我的那点小心思。难道是她觉得我这种乡野之人在这方面比较放得开,来以此说明自己当初对公孙敬的那点思慕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算不得多么丢人的事?
我正翻来覆去地瞎琢磨,公孙夫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见多了达官贵人、千金小姐,不过是想换换口味。毕竟生于荣华长于富贵,纨绔之气多少会有一些。可是随着相处日久,才发觉他对我真是情深意重、体贴入微。他为我连万贯家资都可舍弃,我当然要不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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