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前紧走了几步,身子在晚风瑟瑟发抖。
“他们总想见面,而徐少惠又总拖着我为掩护,我夹在中间痛苦得很,跟你父亲说过,你父亲骂过,也骂过她,她只是哭着说陆长廷如何粗暴,如果偏执,而根本没把我们的劝说放在心上!后来终于他们俩出了事,背着我也见面了,而且还……”
她紧拧着眉头,将话尾掐在了喉底。
“而且还怀了孩子,就是陆翌铭?”徐滢眯了眼,“所以陆家才会这么看不起他,连他的亲爹都冷落他?”
“不!”杨氏在帘下转过身,“如果他不是陆家的孩子,陆家根本就不会容他!陆翌铭是陆家的儿子,而且徐少惠在的时候他已经生下来了。”
也有道理。
徐滢想想,接着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徐少惠才会经常往娘家跑,一住就是十天半月?”
“嗯。”杨氏望着窗外,“当时碍着老太爷的身份,陆家也并没计较,加上她身子骨不好,陆家对她也颇多宽容。但纸里包不住火,到底还是让陆长廷察觉了蛛丝蚂迹,他打了少惠,抓起她的头发往墙上撞,还打到她腿骨脱臼,也不准她再独自回娘家。
“可是他越是这么粗暴,你姑母就越是狠了心——”
“那场意外是怎么回事?”徐滢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点什么。
“没错,那场意外,就是她去见那个人时发生的!”
杨氏咬了咬牙,“我本来以为她如此也消停了。没想到她在陆长廷面前刻软服了一阵软,使他放松了警惕,然后假称老太爷不适要回娘家住两日,陆长廷也应了。
“然而回来之后她就央求我陪他去见那人,我不肯!她就跪在我面前发誓说只见最后一面,发誓说只说几句话就回来!我实在不忍拒绝,又怕她再胡闹下去把我也连累进去,所以便应了她!
“当时他们约在郊外西林寺。西林寺在半山腰。那天早上天色就变了,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所以劝她算了。但她执意要去,还说最后一面无论如何要见。我没办法,就让人套车出了门。
“半路果然下大雨,到得寺里的时候几乎连路都看不见了!”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喉头滚动了两下。
第203章 那人是谁?
徐滢忍不住道:“就是这样出意外的?”
“不!”她摇头,“路上并没有出事,我们很安全地到达了寺里。可你一定也和我一样没想到,她居然骗了我!她根本就不是去见他最后一面,而是约好了跟他去私奔!我在禅室里等待他们说话回来,哪知道等来的却是他们已经套车下山的消息!”
她突然转过身来,睁大的眼里有恐惧有余惊还有不堪回首!
“我顿时懵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大胆!他们这样不止是害了他们自己,更是害了我!我连忙让人去追,可是越追他们跑的越快,大雨里他们竟然翻到了山塘!”
说到这里她胸脯起伏,望着窗外的两眼已有了莹光,“那么大的雨,那么深的水,等到他们俩捞上来时,你姑母已经断了气……”
徐滢屏息,问道:“那那个男人呢?”
“他没死。”她痛苦地闭了眼:“我当时就让他回去了。”
“你怎么能让他走?”徐滢站起来:“他走了你不是更说不清?”
她真是无语了,她帮着徐少惠干这种蠢事也就算了,居然还把那人放走!如果说那人被捉到,然后送去陆家,陆家有地方撒火,碍着当时老太爷地位,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吧?至少有办法说清吧?他们也不会忍气吞声落到如今境地吧?
怪不得陆家会怪上她,也怪不得她一个出身世家的小姐居然会这么抬不起头,任凭一个商户出身的陆大太太这么样劈头指责!苏嬷嬷说徐少川在老太爷房里跪了一夜,能不跪吗?如果不是杨氏纵容,两家哪里会闹出这么大事来?徐少惠又怎么死?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也阴冷了。
“你说的都对。”杨氏冷笑着。“放他走了我就成了那个顶罪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就因为我放走了这人,所以陆家才会以这个为由指责是我害死了徐少惠,他们怪我从中牵线搭桥,怪我哄骗你姑母委身于外人!可我哪里给他们牵过线?!全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
“他们俩好上了,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是告诉陆家还是告诉徐家?还是拿刀逼着她不要再跟见面?!我说出去了徐少惠难道会不恨死我?!”
“至少她来求你的时候你可以拒绝!”徐滢冷眼望着她,“你也可以让父亲一刀结果了那男的!”
徐少川是锦衣卫指挥使。除掉个把人方法简直不要太多。
为了免除自身麻烦。这样做不是很正常吗?
“杀他?”杨氏面目忽然有些扭曲,“我怎么能杀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徐滢目光微凝:“是谁?”
“他是杨家的人!”
杨家!
跟徐少惠苟合的男人居然是杨家的人!
“你说,我怎么能不让他走?”杨氏紧攥着双手。她双唇颤抖着:“他是杨家的人,是我的堂兄,你的表舅,他从小在你外祖母跟前长大。跟我也如同亲兄妹!你说我能杀他吗?!”
徐滢无言以对。
“我不但不能杀他,更不让他回来。他如果跟着回来,那是多少人倒霉丢脸?!他如果回来,我们老杨家的脸就得全部丢尽!你外祖父一世英名,唯独没教育好他的心术!他那会儿已经过世了。你说我能够把他带回来让满京师的人看我们老杨家的笑话,让你外祖父的清名被他全部毁去吗!
“他不回来至少陆家不敢胡说八道,也没有证据认定就是杨家的人。他只要一回来,陆家就能完全凌驾于我们头上了!
“杨家名声坏了。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至少如今京中还有人记得杨若礼先生。当时老太爷恨我,徐少泽恨我,大家所有人都恨我,可我就是不吭声不告诉他们他的下落他们又能怎样?!
“你们俩即便是在徐家受了委屈,可如今走出去,说及自己是杨家的外孙,总还有此许体面,如果当时杨家名声被毁了呢?你外祖父不是清流名士,而是教出了个治家不严纵容子侄与闺阁妇人苟且的身败名裂的过气臣子呢?”
杨氏目光距离徐滢不到三尺,昏暗了十来年的双眼此刻光芒却有些灼眼。
徐滢屏息着,一时间又如同回到了前世。
那些扑朔迷离的真相,那些需要连身边人都要提防的岁月。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非要瞒着我们?”
“我有必要把这些成日挂在嘴边吗?”杨氏平静地望着她,那眼里的深邃看上去更像是空洞。
“出了这件事,终于你外祖母和舅舅也知道了,你舅舅也进京指责我,也怪我是制造这起事端的罪魁祸首,怪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们俩对上,可是这种事是我能控制的吗?他们过后再也没有进过京,连书信都疏于传递。
“难道你不觉得这些事挂在嘴边,对我来说也是种煎熬吗?
“我自知并不伟大,你外祖父曾说家族才是护佑每个人的大树,我们都要以维护家族荣誉为己任,我觉得我做到了,不管是对徐家还是杨家,对你们还是对你外祖父,又或是对徐少惠,我问心无愧。
“我知你们怨我这些年太过温吞懦弱,对你们照顾不周,连累你们受了许多委屈。
“但人生总是有失有得,我若不承受这份不平就得把真相兜出来,你父亲在老太爷房里跪了一夜,以我日后需得谨守安份守己才换来他下令将此事封口如瓶。也多亏他,否则冯氏若知道我们老杨家出了这种败类,你我今日的境地还会更差。”
一口气说完,她接连深呼吸了几口。
窗外的风更烈了些,圆月已经躲进了云层。
今年的中秋夜,与团圆喜庆二字好像扯不上什么关系。
徐滢凝望她半晌,忽然又问她:“那么倘若今日陆翌铭得了逞,母亲也会这么心安理得吗?”
杨氏怔住。
徐滢扬扬唇,眉眼间淡薄如水。
杨氏纵然有她的立场和担当,然她并不喜欢这么压抑的故事,若或者说不喜欢这么苦闷的结局。
她口口声声为着杨家的名声着想,但陆翌铭算计的就是她和徐镛的名声,如果今日他奸计得逞,她和徐镛两个人的人生全部毁了,她就是有颗金刚心,也绝对接受不了跟自己的哥哥乱伦。
或许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也不是她刻意如此,但终归这危险曾经存在过。
第204章 不大公平
纵然她说的都对,都有道理,但除去忍辱负重,难道就没有更畅快利落的办法了吗?
即便不能杀他,那么她把杨家人从江南请到京师来处理呢?
也难怪他们的舅舅不肯原谅她。
不过她不想再深想。
诚如杨氏所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而谁也改变不了她自己认定的人生。
与其说她这些年的隐忍是为了身边的人,莫不如说她更像是在力求心安。
比如她对陆翌铭的关照,如果她不是为图心安,怎么会在陆大太太打他之时出面?当然,作为舅母,看到外甥被责打是不该装怂,但就是知道她会摆出这么一副仁义道德,才被陆翌铭所利用,所蒙蔽,以至于险些害他们终生。
“日后等哥哥成了亲,母亲不如就退居后堂过安生日子吧。”
她说道。
她既不能醒悟,她也不强求她醒悟,只要她日后影响不到她和徐镛便罢了。
她纵然无害,但这样的性格不适合掌大权,一个总站在自己立场,总以为自己如何做都是对别人好的人,乃至于犯了错都觉得有苦衷的人,往往总会带来麻烦。
是夜正房里的灯一直燃到了天亮,侍棋说。
但天亮后杨氏却像往常一样起卧坐息,气色很差,但举止不差分毫。也照常给他们亲手准备三餐,但全程无话,而且做完饭之后便就回房掩了门。
徐滢早饭后便把杨氏吐露的事告诉给徐镛了。
徐镛已经完全恢复,已经在做不日去武举的准备。
虽然说兄妹俩提到这种事有些无语,但毕竟这也揭开了陆翌铭之所以会恨他们的真正原因。
陆翌铭在陆家所受到的一切不公正待遇乃是因为徐少惠失节,而徐少惠失节的对象又是在杨家长大的杨氏的堂兄,他自然把这笔帐算到了杨氏头上。毕竟如果不是杨家的人,他便不会在陆家处境那么尴尬。
如今想起来,徐镛当初从马上跌下来只怕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了,只是这艾草粉他又是怎么投进马厩里去的呢?
徐镛对杨氏很忍无可忍,要去寻她,被徐滢拦住了。
说到底杨氏也只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昨儿她已经跟她发话让她日后不管家务。徐镛也并没有意见。那么她也不会再影响到家里什么。
虽说窝囊些,但她毕竟本性不坏,何必任他们母子关系再恶化下去呢?再说凭陆翌铭那份居心。也不知道往日有没有在离间他们母子关系上下功夫。毕竟徐镛也曾经心疼过陆翌铭,而徐镛对徐少惠的死,想必多多少少也有些怪责杨氏吧?
不管陆家有没有再对他施以惩处,徐滢都已经不关心了。反正她也没饶他。
徐镛派了人去盯崔涣。别的不说,至少武举事上是不能让他有机会作乱的。
而徐滢又把整件事前后捋了一遍。确定杨氏再没有什么瞒着她,家里这点破事也算是了清了。
再往深里想想,从前的徐滢那么窝囊,明明有个不示弱的哥哥还老被冯氏母女欺负。想必也是出自杨氏的言传身教。
不过她又有些羡慕杨氏,毕竟她这么糊涂这么温吞的人都碰上了徐少川这样的好丈夫,很不公平的。
袁紫伊过来的时候她这么自嗟说。
袁紫伊吃着核桃仁睨着她冷笑:“照你这么说。世上的好男人就只能对你这样又聪明又果断又神气的女人动心了?像那些又不聪明又不果断的女人就活该嫁给禽兽不如的渣滓?”
“别这么夸我。”
徐滢睐眼磕着瓜子。袁紫伊抓了把核桃仁丢过来。
她当然不是她说的这个意思,姻缘什么的哪有公平可言。不过是觉得前世她们俩在姻缘上都混得太差,倘若没有她代替徐镛上衙这件事,她岂不是就得按计划嫁给崔嘉?
“不过说真的,不管这事她对还是错,你父亲徐少川当初还能替她去你们老太爷面前跪着求情,这已经够爷们儿了。瞧瞧你们家那个侍郎,冯氏家里出点事,他如今什么嘴脸?”袁紫伊冷笑着,又说道:“反正要是这辈子我能遇见个为我这么做的男人,哪怕他是个小老百姓我觉得也值了。”
反正荣华富贵她都已享过,唯独缺少的就是个家。
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她又不蠢,凭着袁家这些生意,怎么着也不至于为钱发愁。
“滢滢——”
这里正说着,园门口忽然又传来声音。
徐镛匆匆走进来,看到袁紫伊在时讷了讷,然后才又缓下脚步走过来:“原来袁姑娘也在。”
袁紫伊满身不自在,咳嗽了一下说道:“徐大人好。”
徐镛撩袍坐下来,斜眼望着她:“袁姑娘跟舍妹这情份还真是要好,不知道你们不过才认识两三个月,这情份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袁紫伊瞪着他:“大人还真是对我纠缠不休啊,我们姑娘家的事说给你听你能明白吗?”
徐滢转头望着侍棋:“咱们瞧瞧今儿厨下吃什么?”
说着起身出了去,徒留下两只乌眼鸡。
宋澈等了徐滢两日也没见她来,徐镛又告了假也打听不到,晌午后便就打算上徐家看看。
正要出门王府又来人传话说端亲王着他回府看喜服,想了想,只好又往府里去。
打从早两天为着那小人书跟端亲王吵过之后,最近他都没跟他碰过面,就算是公事也是着小吏们去回,这次既是内务府送了喜服来,他自是得去看看了。
当然其实这两日他呆在王府的时间也不多。
承运殿里许多人,送喜服来的太监足有四五个,正在欢天喜地地讨论着什么,见到他进来,俱都笑微微转身过来了。
喜服共有好几套,随同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