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然地问:“又怎么样?”
常贵上前比了个手势:“咱们要不要趁机把他们给——”
崔涣冷笑着,鄙夷地瞅了他一眼。
没见识就是没见识,徐镛可是朝廷命官,还是宋澈的大舅子。他能跟徐镛来硬的吗?人家手上还握着他的把柄,他要是来硬的。朝廷律法饶不了他不说,徐镛有什么差池,徐滢宋澈也饶不了他的。还有他曾经与窦旷私自开矿的事,岂不是都要暴露?
要不是吃定他不会冒险。徐镛他们能这么悠哉悠哉地等着他自己跳出来吗?
要不是怕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他堂堂一个手掌亲军十二卫的副都督,用得着挖空心思地逮机会吗?
所以建议他来硬的的人。脑子是多么不中用。
“接着去盯着吧,消消这心思。”
他弃了笔。看一眼窗外西斜的阳光,负手出了门去。
呆在府里也实在是闷了,伸手摸摸脸上,那印子也并不十分明显,倘或可以出去露露面了。
于是驾马去了衙门。
衙门里几个属官正昏昏欲睡,听得他咳嗽连忙醒过来。一时间倒的倒茶递的递扇子,不亦乐乎。
崔涣接过帕子抹了把脸,说道:“这几日衙门里无要事么?刘李二位将军呢?”
属官们忙道:“回伯爷的话,咱们衙署里倒无要事,只是前日金陵栖霞寺运来一批八尊佛像,乃是准备供在相国寺新建的罗汉殿的,因着离建成之时还有半个月,因此皇上下旨暂时存放在清云寺中,刘李二位将军亦被皇上召去带兵轮值。”
崔涣闻言了一声,大梁国力强盛,寺庙也发达起来,相国寺这罗汉殿建了两年终于要建成了。
“怎么金陵也送佛像来了?”他信口问。
属官答:“听说相国寺上几代里有位方丈与栖霞寺的方丈是乃是患难与共的师兄弟,两位大师在圆寂之前都告诫过弟子两寺要世代通交,这不,栖霞寺这次就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据说当中那尊四尺高的大佛的佛眼,都是早先六祖手上的檀珠嵌入的。”
六祖慧能的檀珠制的佛眼?那来头果然不小,怪不得要派遣专人去那里把守了。
他点点头端了杯子,正要喝,忽而又一顿,快速地抬起头来:“你们说,是皇上钦点的刘李二将军去的把守?”
属官微愣:“正是。”
崔涣再顿了一下,忽然站起来,顺着窗沿来回踱起了步。
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里竟有了兴奋之色,再扫了其余人一眼,立刻出了门去!
常贵才指使人把廊下花架子上换了新花,崔涣就大步回来了。
“你刚才说徐镛后日夜里要单独去见袁紫伊?”
常贵愣了下:“正是。”
崔涣忽地就击起掌来!“真是天助我也!你快去查查,中军营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要务?”
常贵领命,立刻去了。
崔涣搓手在窗前站了半日,复而又拎着马鞭出了门。
杨氏给孩子做了些小衣服小鞋子差人送了来,件件都是从袁紫伊那儿买的上好的锦缎和棉布做的,徐滢看侍棋分类收拾进箱子,正琢磨着什么时候自己也给孩子做一件,这里宋澈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有一个坏消息。”他烦恼地说,“我明儿要去卫所,估计几日回不来!兵部不知道怎么回事,明知道你月份重了我都跟他们说过了这几个月我得少出京,他们还非得让我跟他们去卫所巡查,说什么要做总结什么的,我不去不行,你看……”
“那就去呗。”徐滢摇扇子道,“家里有这么多人在,横竖也不缺你。”
宋澈松了一大口气,只差没跳起来感谢她理解了。
徐滢想了下,拂拂他衣襟道:“不过他们既非要你去,你凡事也留个心眼儿,这次同行的官员有没有什么别的目的?这阵子举止有没有什么异常什么的?可别忘了那六趾人和马三爷都还没有下落,这节骨眼儿上可别再弄出什么麻烦来了。”
第306章 相由心生
“这个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爱玩爱看就来 ”宋澈道,“他们都是兵部的老官吏了,平日里是有些滑头,但想留害人之心还是不敢的。真出了事,他们家里也没那么多人拖出来杀呀。”
徐滢也知道不可能会有危险,这次是例行巡查军务,又不是查卫所侵吞田地的案子,难道那伙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就来撩撩宋澈吗?
宋澈早上照常出门,去兵部应了卯,便就与差官们同行南下了。此次需连去三个卫所,因此至少得四五日才能回来。
这一日又是炎暑烈日,崔涣到了衙署,径直走进都督护国公的公事房。
护国公正独自品茶,见他进来遂笑道:“几日不见老弟,这家里事可都办好了?”
崔涣少不得与之寒暄两句,吃两口茶,问他道:“听说刘李二位去清云寺轮值了?这么大热的天儿要日夜看守,可是个苦差事,兄弟我坐在衙署略有些不踏实,不如明儿起我也加入他们轮班,也抵抵我这几日告的假?”
护国公忙说不必,“这可动用不着你。”
崔涣坚持道:“还是保护好佛像要紧,两批人轮流看守,也恐精力不及误了差事。”
护国公想想也是,便就道了声辛苦。
崔涣出得都督公事房大门,那心底的得意就从眼底漫出来了。
日升日落,夜尽天明。眨眼就到了袁紫伊相约的日子。
徐镛虽说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要说十分平静也不见得。
夜里早早地吃过饭,看着暮色渐深,再吃了两泡茶,估摸着铺子该打烊了,便就带着金鹏骑马往东直门去。
绸缎铺每天戌时打烊,这个时候路上往往没有什么人了。其实他是刻意拖后了些时间过去,目的也是想跟她静静说会儿话。不管她是愿意相嫁还是不愿意,他都已经打算要尽全力说服她。
往东直门去要穿过小半个城池,半途有繁华大街也是清静小巷。京师的夏夜还是很美的,月色下层层叠叠的屋宇静静伏在天幕下,像画上的九天幻境。
袁紫伊也早早把人都支走了,只剩下几个回头陪同她回去的护院及丫鬟。
那天跟徐滢提过这件事之后。她心里倒像是清明些了。她本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论心智比起徐镛还要大上几岁,如今倒是在个毛头小子面前矫情起来了,算什么呢?自己又觉得脸热,这两日反来复去地想了想。到此刻,心情已十分坦然。
这里抄了几页经,铺子门就被叩开了,徐镛走进来,先抬头看了眼楼上,才吩咐金鹏留下守着,自己上了来。
她搁了笔,迎到门口,徐镛便把一撂三个纸包递过来:“我母亲做的点心,说是带给你尝尝。”
铺子对面巷口里。有目含精光的黑衣人在张望。
“准备好了吗?”有人粗声问。
“一切就绪。”
对话声随着掠过的晚风化于无形,相隔两三丈远的铺子门下几个护卫,并没有察觉。
屋里袁紫伊和徐镛都已经坐下来。
袁紫伊给他沏了茶,说道:“听说你前几日去找过我父亲。”
“正是。”他并不避讳,“我向他提亲,令尊并没有反对。”
袁紫伊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好歹也是武举进士,朝廷里新晋的将军,王府世子妃的亲哥哥,就袁沽那个德性。能反对么?被他求亲,不被吓着已算不错了。她说道:“他倒是也跟我提过了。不过我就没想明白,你怎么就找上了门不当户不对的我呢?”
虽然说不矫情,但作为女孩子。总还是想知道知道的。
徐镛没出声,直到把面前的茶喝了才说道:“因为你长的好。”
袁紫伊倏地沉下脸来。
他接着道:“古人云相由心生。”
袁紫伊略顿,脸色更黑,但瞬间,那嘴角却是又扬起来了。
算了,就接受这个理由好了。她打小接受的教育教会她。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命,这辈子她能自己挑夫婿,已经算顶好的了。徐镛虽不属凤毛鳞角,但衬她也绰绰有余。
“但我家里两个弟弟还小,继母又是个糊涂虫。倘若我嫁了人,家里生意怎么办?”她顾虑的仍是这个问题。不是她对袁怙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她不想做个言而无信不负责任的人。
徐镛想了下,“如果令尊不反对的话,我对你继续帮娘家掌铺子是没有意见的。”
关键是袁家能不能同意。毕竟嫁了人就算是徐家人了,这牵涉到的利益,将来会不会成为破坏他们姐弟关系的因由?
“这样不行。”她摇头道,若路氏是亲娘,这是不会有问题的。可她虽然跟两个弟弟感情都还行,对路氏却实在没有把握。
“万一没办法,只能让我父亲找个得力的大掌柜了。”袁怙在生意场上还是识得许多人的,要找个人管管这些铺子不是很难,只是想到眼下这间铺子乃是自己一手打理起来的,突然要交给别人来管又有些不舍。
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始终要嫁人的。
屋里烛光幽暗,在整条商铺林立的大街上像片绕月之云。
这街头静寂了小半个时辰,铺子门开了,徐镛打头出了来,随后是披着薄披风的袁紫伊。
他扶着她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随着她往袁家宅子而去。
一行十来个人影在路面迤逦游动,随后稍远也有两道影子在悄声缓行。
徐镛一直送她到府里,直到看着她进去,才带着金鹏往回赶来。
他心情安定,开始也欣赏这月色。
繁华处的酒肆娼馆还没有打烊的意思,沿途的民居倒是十分安静。
他本来还要用大力气将她说服,没想到竟是意外的顺利。
她这么讲道理的样子,才是他印象中该有的样子,比起斗嘴,他更希望她能够跟他安然的相处。
穿过青月坊,避开酒肆林立的大街,他选择从民坊中直穿而过的小胡同插过去。
胡同两边俱是民居,靠近尾端还有个小庙宇,儿时他常带着徐滢在这一带玩耍,直到徐少川过世,他开始逐渐被逼着接触家务,保护母亲和妹妹。后来就算结识朋友,他也总是以对方能否自食其立为标准而结交。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已有二十七岁,而不是十七岁。
第307章 中了圈套
他竟然偶尔也会有沧桑的感觉。
他遇见袁紫伊,就像遇见一个可以结伴走到终点的伙伴,他无心旁鹜,唯求一个安稳而已。
眼下这一遭,他总算如愿。
“蹭”地一声,金鹏擦着了火折子。
胡同里月色有些暗,两边的民居又早就熄灯歇下了。
这样使得他们行走的速度也有些慢。
走了片刻,已经能看到小庙宇突出的飞檐。
徐镛惯性地往门口看了下,这一看,突然就见一道灰影嗖地闪进了围墙。
他倏地顿住,是眼花了吗?还是当真有人?侧耳倾听,并不见有声音传来。
他狐疑地继续向前,哪知道才走几步,后头就忽然传来女子惊慌失措的呼救声,这声音虽然一闪即逝,可还是清晰地落到他耳里了!
莫非有人采花?!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随着这个念头的诞生,他已经如闪电一般从马上跃起,直直往那庙宇里掠去!
前后两进的庙宇在夜幕下像只蜇伏的巨兽。才落到前院地上,后院那头传来的悉梭之声就越来越频繁清晰。当中有女人的挣扎和粗喘,呼不出来但强行呼喊的声音,还有男人沉重的气息声,都表明了在这清净之地正发生着一桩怎样丑恶的勾当!
他不由分说跃上墙头,朝着正在施暴的那厮猛喝:“淫贼住手!”
那厮被惊住,猛地扭回头,这瞬间徐镛掌风已带到,他侧身一转,徐镛又一腿扫过来。到底没顶住,滚了两滚停在南墙下。
徐镛扭头看这妇人,只见她抖抖瑟瑟抱着两臂号啕大哭,连忙帮她捡了衣裳披上。
正要问住处,这边哐啷一响,那奸贼竟然已跃墙而逃!
徐镛飞奔上墙,正好金鹏已点着火折子进了来。他急声道:“金鹏守着这位娘子!我去把他给捉来!”
话没说完人便已经追了过去。
这采花贼身手居然很不错。轻功和提气的功夫竟属上乘,而且对京师地形十分熟悉,一路都在往易于躲避的角落窜去。徐镛并不泄气。一路追随,也不知追了多远,那厮渐渐有些吃力,在街角处停了停。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慌慌张张进了前面一道院墙。
徐镛到了此刻怎么会放手?眼见他进了去。一提气也跟着翻了围墙。
竟也是座寺庙后院!
京师大小寺庙太多,他不知道这是哪座寺,但这厮居然逃到了这里,那他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的了。
身手这么高超的采花贼。一旦放走又不知多少无辜女子遭殃。
他像只羽燕一样急速地掠进那厮进入的后殿。寺里的僧人想是已然就寝,这后殿也很安静,隐约只见几尊半人高的佛像立在殿中。四面如黎明的山谷一般幽静,只传来屏息之下不经意传出的呼吸声。
他凝神侧听了半晌。忽然间暗光里双目如电,一双手如钢爪瞬间扑向当中最高的那座释迦像!
掌风带到佛像前,惊起一方衣袂,那背后的人却忽然抬手抱着佛像朝他掷来!
他腾身而起欲要透过佛像将之击倒,然而这迎面而来的释迦却是令得他半途怔了一怔,如此新崭而又铸造得栩栩如生的佛像怎么会摆在这后殿之中?他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蓦地一惊,生生将拍出去的右掌挪偏了几寸!
然而即便他反应快,在那样的速度和内劲之后,碰到了指尖的佛像也还是砰地崩塌了一块……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寺庙应是清云寺,这批佛像则是金陵送到相国寺来的那批珍贵佛相!
徐镛停在滚落在地的佛像前,怔怔不能言语。
而那藏在佛像后的人影则嗖地一声不见了踪影。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队由盔甲将领领着的大批官兵呼啦啦到了跟前。
“徐镛,你毁坏佛像想往哪逃?!”
崔涣的声音响彻这殿宇,像是惊雷一样将他从神游中唤醒过来。
是他?徐镛心下又是一动,猛地转身,看到他身后手执长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