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林威跟刘灏对视了一眼,说道:“光是火药手头没有,不过铁砂弹我那里倒是还有几颗。是上次跟宋佥事下大营巡视野外作战时用来刨灶坑剩下的,每一颗里头藏着的火药也不过你指甲尖这么大一点。”
自从世界上有了火药这东西,便开始广泛应用于各朝军事之中。
徐滢前世虽然贵为公主见广识多,但任性到用火药来刨灶炕这种事她也闻所未闻。
“那你给我两颗。”她把杯子里的碧螺春给喝了。
林威很快回房取了两颗来,是桂圆核那么大的两颗铁皮弹珠,徐滢不懂军火,问他们:“要是爆炸能杀死人么?”
“这哪能伤人?”林威道:“就是拿来爆土炕,还得沙土地质,放上两颗才能爆出簸箕那么大的炕。要是能伤人,又怎么会容我放在衙门里?”
倒也是。而且伤人的武器他们必然也不会轻易给她。
徐滢想想,揣了起来。
这里吃完饭,便就各自回衙。
宋澈他们那些长官自有另外的饭厅,因此并不会知道林刘二人跟徐滢接触过。
回房喝了碗茶,余光瞟见对面那二人贼眉鼠眼地,她忽然就夸张地低呼了一声:“惨了!”然后急匆匆走出了门去。
屋里两人神色顿凛,立刻从案上拿了书,装成出门办事的样子紧跟着徐滢离去的方向而来。
徐滢拢手在拐角处的大梧桐树后看见,冷笑一声,闪身上廊,慢慢悠悠地朝甬道大门走去。
这会儿日晒温高,各衙都在午间小憩,没休息的也都在忙,廊下连只觅食的雀儿都没有。
踱到门前,她余光觑了觑停在远处假山后的那两人,掏出那两颗铁砂弹,用早就准备好在身上的剪刀剪开一个小孔,将一截线头打好结塞进去,再将线头留出锁孔外。然后拿出绢子,小心地将锁孔外沿的粉药擦拭干净。
庞焕和杜林德所站的假山距离她也不过三五丈的距离,正处在这甬道与公事房的正中间,正是进可攻退可守。这里二人见她匆匆忙忙地出来,又鬼鬼祟祟地猫在那门口往锁孔里掏什么,眉间的疑惑随即更深。
她这么偷偷摸摸地在此肯定有鬼!
庞焕道:“要不要去请宋佥事来捉现行?”
杜林德说道:“那门外不过是处空院子,就是捉了现行也不能赶他走,反倒是打草惊蛇了。且看看他做什么再说。”
徐滢敲打锁头的声音一下下传来,没片刻,她又拉着锁孔里留下的一根线使劲往外拉。但擦了半天也没见有新的动静,她皱眉低头看了看,然后身子一拧,掉头又往院门那头跑去。
庞杜二人等她消失在院门外,立刻冲到那锁头前,一看锁孔里果真有一截徐滢留下的半尺长的棉线,而锁孔内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随即想也未想,便照她先前拉扯的模样猛力一拉——
两颗铁砂弹的威力能够往沙土地上刨出个灶炕,当然也就能够冲开一把铜锁!
铜锁被炸开击打在木门上,噼哩啪啦的声音就立时传来!庞焕和杜林德万没想到锁孔里藏着的是这个秘密,顿时鬼哭狼嚎抱着脑袋四处飞蹿!
但他们逃得再快又哪里有被炸开一个大洞出来门板碎屑弹得那样快?那碎木如雪飞般击向他们后脑和身躯,一身官服顿时被撕出一片四五个口子来,头上乌纱帽也飞了,发髻被甬道旁的树枝挂住扯散,杜焕再也忍不住,扯嗓子喊起“救命”来!
衙门里的人全都被惊醒了!
端亲王正在后间打着盹,猛地一听这声音,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宋澈在公事房左看右看看一只铜方鼎,听见声音来自端亲王这边,也以为屋子塌了,立刻冲过来。
位于端亲王左首公事房的经历们就更不用说了,有些睡梦中吓得屁股都跌到地上才睁开眼来,坐在窗下整理仓储单子的李经历简直是第一个冲到事发现场。
庞焕和杜林德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惨样就别提了,虽不说跟外头的乞儿相比,可在这个个仪容整洁的五军衙门,已经足能让人跌掉下巴!
“这,这怎么回事?!”李经历指着被炸出个大洞来的甬道门,瞪圆了眼睛道:“你们俩这是要造反了吗?!”这院子的四处门禁可都归他负责,如今好好的门被炸出这么大一个洞,他们是不是嫌他一天到头没事儿干?!
庞杜二人抹着眼泪,屁股滚了一滚跪下道:“小的们冤枉,我们这都是被徐镛害的!我们见徐镛吃完饭鬼鬼祟祟不知道在这里不知道做什么,就跟着过来看了看,谁知道竟中了他的奸计!……大都督饶命,佥事大人饶命!”
第38章 吃亏是福
端亲王和宋澈堪堪好连袂到来,看到这模样端亲王沉了脸,宋澈脸上表情则已不知怎么形容了!
这俩老油子居然连个徐镛都斗不过?
“居然怪上我了,这可真冤枉。”徐滢也在这个时候回到现场,站在宋澈对面,摇着头啧啧地道。“小生才疏学浅,初来乍到又不大懂规矩,两位大人肯提拔点拨在下感激不尽,不过这不该我揽的事情我可不能认。”
“你还说不是你!我们分明看到晌午在公厨里你跟宋佥事身边的刘都事和林都事凑在一处鬼鬼祟祟,后来你就趁着四处无人到了此处,这都是我们亲眼瞧见的!”
杜林德拨了把垂到眼前的头发,气极败坏地说道。
徐滢笑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与林都事刘都事都是同僚,我就是不跟林刘二位坐一处吃饭,跟您二位坐一处您二位也不见得欢迎我不是?要不然,又怎么会连我出个门都要尾随跟踪?
“且莫说这门后既没藏着财宝又没藏着机密,我到这里来转悠也没有什么说不清的,就是真来了,毕竟这门也不是我弄坏的不是?难道二位都这副模样了,我人都不在现场,这也要推到我头上不成?若是这般,这世上岂还有道理可讲?”
杜林德哑口无言,与庞焕同往宋澈看过来。
端亲王简直无语了。都什么破事儿!
他瞪了眼宋澈,然后沉脸望着庞杜二人:“修门锁的费用,由你们自己掏钱!今日这事,你们也都各自记一过!成日里鸡飞狗跳的,成何体统?日后再有这样的事,直接上板子!”
衙门里混资历的功过薄上如何记录十分要紧,记的功多了自然升官发财事事靠谱,记的过多了,什么样的结局自己也能掌握个几分。庞焕杜林德顿时就哭丧着脸了。
端亲王看看那被炸去了小半边的松木门,又哼了声然后拂袖回房。
宋澈牙酸地瞪着徐滢,徐滢笑微微冲他颌颌首,他顿时一扭身,也噔噔地跑了。
这里责任虽是了清了,李经历脸上却仍然很难看。
他手头乱七八糟的事情可忙着呢,这门也不知还能不能用,重新制一张少说也得两三日,还得雕花镶刻上漆描纹,这么着一下来至少得十来日了,后院里虽说是没有放什么东西,可那里连接着端亲王的后房门,若是让工匠们进内扰了端亲王议事那还了得?
就是能用也得费上不少功夫来修整。
“大人。”徐镛从旁觑了他片刻,上来拱手了:“庞杜二虽然对我多有误会,但下官却不愿怨怨相报,王爷既然发话让他们掏了银子,那么剩下这监工的事不如就让下官代劳罢,下官保证将这门锁督察得恢复如初为止。”
庞杜二人看过来。
李经历正愁着要不要叫两个衙役过来看守一阵子,一想到个小小的门正儿八经弄两个人守着又太过煞有介事,想起徐镛他们公事房正好闻此地不远,不由立刻展颜:“真难得你小小年纪能有这副胸襟!往日倒是我没看出来!”
又瞥了眼那俩,再拍着徐滢肩膀说道:“常言道吃亏是福,你能如此处事非常好。这事我就交给你,你好好干!”
徐滢含笑颌首,“谢李大人。”
庞焕杜林德偷鸡不成反出了这么大个丑,早已臊得无地自容。
修门的事李经历转头就上报了工部,因为尺寸不好把握,门窗这类都是不可能像家具一样做好现成的送过来装的,揽下这监工的差事,正好就解决了她如何专用后院这净房的事情。
徐滢回到公事房,提笔写了几个字,竖了个“闲人止入”的牌子放到那甬道口,然后拍拍手,挑眉看了眼西边宋澈的公事房方向。
宋澈回到房里,插腰立在窗下,一张脸拉得比门口衙役手上长枪还要长。
要早知道那两个家伙那么蠢,就不浪费他的时间了!没想到徐镛那小子这么难对付,这都是明摆着的事了,他分明就是知道庞杜二人听了他指使才暗中出此计策!什么他不在场?什么不关他的事?他蒙谁呢!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是多余了,他徐镛既然这么狡猾,下次他必然要好好筹谋一番再行事不可。
这里正凝眉思索着,门外衙役忽然走进来,“大人,乾清宫的鲁公公来了。”
他扭头向外,果然就见鲁庆抱着拂尘站在门口,微笑着冲他颌首:“世子,皇上请您进宫吃茶呢。”
宋澈虽然心虚,却不认为皇帝有那么快知道衙门里这点事儿,他想了下站起来,指着桌子脚下那铜鼎与御役道:“给我送回王府去。”说完便从桌上拿了翼善冠,与鲁庆出了门。
皇帝在乾清宫后殿露台上看书,弃了正儿八经的桌椅,只在汉白玉铺就的平白上铺了竹簟与软枕,面前摆一张两尺见方的鸡翅木桌子,八角盘龙的小香炉里焚着根沉水香,还有两三样干果,一盏沏在绿玉斗里的瓜片。
皇帝手上的书是《孙子兵法》。
宋澈见了礼之后被吩咐在方桌这边坐下,宫女上了茶,亦是拿只白玉斗装着。
宋澈也司空见惯。
他这位伯父不只茶盏讲究,身上打扮也讲究。
他跟端亲王的五官其实长得极象,但端亲王豪迈而不拘小节,皇帝却大有不同,已经四十出头的人但却了,皮肤还跟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光滑有弹性,一双眉毛修剪得一丝不苟,两撇胡子也修得跟眉毛也似,巧的是一双眼睛也还跟年轻人一样灵活。
他以往微访出巡的时候,街上的姑娘嫂子的双眼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
宋澈和程筠还有宋裕这些嫩不溜丢的公子哥儿反倒是衬得像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不过,谁让他命好?有个给他接连生下两位嫡子的贤内助皇后,又有虽然争宠却还算知分寸的妃嫔,更有两个亲手栽培出来的极顶用的又感情好的儿子,朝上又有包括自己的亲弟亲弟在内的一班贤臣,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可忧虑的,自然也就有许多时间进行保养。
当然,这些都是庶民们私下带着敬意而传的,作为侄儿,他可不敢这么评价。
“今年才出的毛尖,你是第一个尝到的。”皇帝指着玉斗说道。又勾着袍袖拿了块粉甜的枣泥糕给他,“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之一,朕午膳后才让他们现做的,放了许多蜜糖。还有这些干果朕记得你也喜欢吃,都是关外来的,你尝尝。”
宋澈端茶看了他片刻,放了杯子。
皇帝道:“听说你父亲把整治下面卫所的差事收回去了,然后让你管着武举选拨的事?”
他一说到这事,宋澈拿点心的手势就慢了下来,看了一眼他,唔了一声,没说什么。
“三十几个卫所,加起来事情也确实挺多。这小半年下来中军营军纪让你管理的很不错,朕很欣慰。”
皇帝摸着唇上胡子望着他,“不过这武举是咱们大梁每六年的大事,你父亲把任务交给你,那也是对你的信任。不如这样好了,你带的人这次要是能进前三甲,朕就把那匹‘赤焰’给了你。”
第39章 被催婚了
又是来当说客的。
宋澈这次一声都没吭。
皇帝也察觉了点尴尬。他说道:“赤焰可是很多人想要的,你父亲当初想要朕也没舍得给。”
宋澈又看了一眼他,闷声望着脚尖。朝上秩序井井有条,他这个皇伯父也有闲心操心起了他的事。当然,就是当初朝廷还没这么太平的时候他也没少关心端亲王府。宋澈咽了茶,抬起头来:“武举的事,皇上放心便是。”
皇帝点点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摇起诸葛羽扇来摇了两摇,说道:“明年正好建国一甲子,满朝要大庆,到时候所有宗室子弟以及有诰命封号的女眷都要参加。你们王府到如今也没个正经主母,到时可如何是好?”
宋澈默了下,“那还在明年九月,至今还有一年多。”他可不认为这件事到现在就需要张罗了。
“早倒是早。不过,端亲王府却至今都没有王妃,到时候祭祀却是件让人头疼的事。”皇帝望着他,“按规矩,到时候太庙大祭,是由你父王母妃带领宗人府的人主持,可是你母妃早逝,论理就得你跟你媳妇儿出面。要不,”皇帝凑近些,“朕着人给你挑个媳妇儿?”
宋澈额角有了黑线。
皇帝坐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赶紧成了亲,生了儿女,看着你父亲添了嫡孙,朕将来也才好对你的皇祖父皇祖母有个交待!你也知道你母亲过世得早,你父亲身边就两个夫人侍候着,她们是没资格管你的婚事的,你这事儿,还真就得朕揽下不可了。”
宋澈抬起头:“我才刚进衙门,正事都没理清,不想成亲。”
“借口!”皇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上次朕要给你指婚,你就说你才进衙门,这回进了都小半年了你还是这话,这么糊弄朕,你像话吗!俗话说长兄如父,为了你父亲朕打小就没少操过心,好不容易等他成了亲生了儿子,以为可以放心了,谁知道你母亲又过世了!
“朕堂堂一国之君,本来精力都应该全部放到国事上,结果到头来朕操完了弟弟的心还得操侄儿子的心,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朕!”
皇帝沉哼着,脸色十分不好。
宋澈只得软下来,望着桌面道:“我看别的王孙公子都是满了二十才成亲,端亲王府还有郡王,并不愁子嗣。”
“你傻啊你!”皇帝拿扇子敲他的脑袋,“你父亲就你这么一个嫡子,莫说难以找到合适的人胜任次妃,就是找到了,他也只有你这么个嫡子,你不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