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夫人道:“那或许是世子并没有遇到出色的。”
端亲王凝眉:“你有出色的?”
宁夫人微笑给他添了汤,说道:“冯玉璋冯阁老的长孙女,清秋姑娘,王爷觉得怎么样?”
“冯家?”端亲王讷了讷。顿片刻道:“为什么是她?”
后头躬身站着的蒋密也朝她迅速地看了一眼。
“冯阁老在朝中德高望重,升任首辅也有极大胜算,他们家是士族清流。清贵身份与咱们王府的尊贵相得益彰。这位秋姑娘据说又十分温婉贤惠,知书达礼。有这样的姑娘帮衬我们世子,不是很好么?”
端亲王望着她,却不知怎么说好。
那日徐滢在说及崔嘉时,宋澈就插嘴说崔嘉看中的人是冯清秋,他可不是什么擅胡说的孩子,眼下宁夫人提议让宋澈娶冯清秋,这不是胡闹么!但这事涉及到人家女孩子的闺誉,却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于是只沉脸道:“冯家不行。”
宁夫人被一口回绝,也没有露什么窘,只是勾头给他布起了菜。
端亲王又凌厉地望过来:“这是冯家让你来说的?”
宁夫人垂首默了片刻,双手摆在膝上说道:“昨儿妾身去寺里进香,正好遇到了冯夫人。她并没曾正式说,只是闲聊听她提到秋姑娘正值婚龄,妾身刚好想起王爷正为此事愁烦,所以就顺口问问。王爷若是不允,便当妾身没说好了。”
端亲王面色缓和了些,他最喜欢宁氏的就是她这不遮不掩的性子。
万氏虽然灵巧,到底心思太多了些。在男人面前玩花样,玩的好的是本事,玩的不好,那就是祸事。
他还是把她端来的汤喝了,然后出了门去。
蒋密躬身送走宁夫人,便着小太监们收拾起杯盘来。
流银正拎着一篮子葡萄从门外进来,远远地见着端亲王跟宁夫人一前一后打殿里出来,想了想等他们走远,也拐进了殿里。
宋澈今儿没出门,在天井里给乌龟泡水。
流银走进来:“爷!爷!不好了!”气喘嘘嘘到了跟前,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昭阳宫,昭阳宫那边要给爷和冯家大小姐说亲!”冯清秋跟崔嘉以及程筠什么关系荣昌宫里常跟着宋澈出去的人又不是不晓得。
“冯清秋?”宋澈顿了下,猛地站起来:“你打哪听来的?”
“就是蒋公公那里!”流银指着后头道,“就刚才的事儿,昭阳宫不知道怎么跟冯夫人搭上了,借着这两个月皇榜期限的事要把冯姑娘塞给爷呢!好在王爷没答应!”
宋澈手里的铜瓢倏地就撇在地上,脸色也立时转黑了。
昭阳宫这边且不说,自是想卖个人情给冯家,可这冯玉璋上次借着承德的事故弄玄虚他都还没寻他晦气呢,这次竟然还敢打他的主意?莫说他塞过来的是跟崔嘉不清不楚的冯清秋,就是没这层关系,他难道还会让他得逞不成!
三番两次地来打他的主意,是把他当傻子玩弄于股掌吗?!
居然还想塞个阴阳怪气的冯清秋给他!
“备马!我要去冯府!”一张凳子被踢出门来。
近日政务不多,冯玉璋在府里的时间便多起来。
用过午饭便准备检阅孙儿孙女们的功课。
他是寒门出身,在冯夫人娘家支持下在朝堂立稳脚跟,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冯家本族并不壮大,所以小姐们出阁前也是作男孩儿般授书教字的。这样她们才会发挥最大的作用,替冯家的长盛出一把力。
宋澈很明显会是下一任的中军营大都督,最重要的是他单纯无城府,这种人最好利用,如果冯家有他这样的孙女婿当助力,他这次竟选首辅岂不是手到擒来?
当然这想法他早就有,只是一直也拉不下脸面主动去跟宗室提出联姻,上次蒋讼那事没拢络得着他,这次赶巧太后让贴了皇榜,所以这才让冯夫人借故与去进香的宁夫人“偶遇”,递出了这个讯息,以此也探探端亲王的意思。
王府后宅虽然没有什么侍妾之争的传闻传出来,但想也能知,一山不容二虎,上头没有正妃压着的她们又岂会那么安份?何况宋澈这一成亲,王府有了世子妃,便没有她们如今的福可享了。宁夫人若是能助得冯清秋借这皇榜之机嫁进王府,冯家必然不会亏待她,她会不肯吗?
所以他没外出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在家里等宁夫人的消息。
这里才翻看了两页,长随便来报端亲王世子求见。
他难免有些意外,宋澈可从来没到过他们府上……
不管怎么说,客还是要迎的。
冯清秋自挑拨崔嘉去跟徐滢退婚之后,便一面在府里做她的大家闺秀,一面静等着徐家那边来消息。
然而快一个月过去却一点音讯都没有,再听得崔嘉蠢到闯到中军营衙门去挨了宋澈的打,更是觉得丧气,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也来跟她献殷勤,看来往日她对他的那点亲近都是白费了力气。
早上冯翮要去崔家探视,来问她去不去,她也推说身上不舒服不去了——虽然她跟崔嘉年纪也大了,但是大梁近些年民风已开放了许多,他们打小便跟自家兄弟姐妹一般在一处玩耍,哪里讲得了那么多规矩?因此平时常见面并没有什么太多约束的。
这里听说从来没造访过宋澈居然到了府里,便也出了来,藏在帘栊后张望。
正厅里冯玉璋及冯家在府的大爷二爷都在,客首坐着赤袍金冠的一人,可不正是宋澈?
她藏在帘栊后,细听起来。
显然已经见过礼,只听宋澈道:“宋澈惊扰阁老不为别的,只有一事明言告知,还请阁老听清楚了!”
冯玉璋从寒门士子爬到如今位置,涵养自是杠杠的,面对宋澈的盛气凌人也脸上始终一片淡然。但他也摸不准他的来意,毕竟王府的消息没那么快传到他耳里。遂道:“世子有什么话,请直说无妨。”
宋澈盯着前方墙壁,朗声道:“我想说的是,请阁老不必费什么心思跟王府结亲了,或者说,不必费心思打在下的主意了。即便是两个月内没有人揭皇榜,我也不会娶你们府上的小姐,尤其是你们的大小姐!”
说到这里他冷眼往冯家人脸上一睃,冷冷地往冯玉璋脸上停了停,才又收回来。(。)
第124章 仇还是利?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给敢惹他的人什么面子,阁老又怎么样?阁老就可以接二连三地把他当傻子打他的主意吗?那冯清秋前搭着崔嘉,后挂着程筠,居然还想嫁给他?做梦去吧!他们心这么大,怎么不把她送进宫呢?
冯玉璋可没料到他竟是为这件事而来,更没料到他竟然会不顾一切地找上门来打脸!这种毫不给人脸面的事情,也只有他宋澈才做得出来吧?
想他也是堂堂的一朝阁老,竟然被他个小辈当面扯下了遮羞布,这张老脸该往哪里放!
他双手紧扶着扶手,颌下胡子颤抖着,早先的涵养已不知跑去了哪里。
帘后的冯清秋更是心惊肉跳!
冯玉璋竟要把她嫁给宋澈?而这件事她竟然不知道!
而宋澈竟然还跑到她家里说出这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他居然直言不会娶她!这话要是传开去,她成了什么人?!
她牙齿咬得咯咯响,看看四面的下人,一个个眼望着地下竟不看她,这就更加让她无地自容了!这就是都听出来的意思!就是都在心里耻笑她的意思!她居然沦落到要被下人们看笑话!她浑身发颤,身子一拧便回了房中!
宋澈前脚出了冯府,冯玉璋后脚就遣了长子去寻端亲王告状。
听说这小兔崽子居然还敢跑到人阁老府上去撒野,端亲王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这次他留了个心眼儿,问及宋澈上府质问的具体因由,之后便也不咸不淡地回了冯大爷几句:“王世子脾气是躁了点,不过这次,贵府也未免太心急了点。你们怎么知道两个月内就没人揭榜呢?”
冯大爷又落个没脸儿回到冯府。冯玉璋气到整整三日都没有个笑脸。
端亲王回府又跑到荣昌宫把宋澈训了一顿,兔崽子胆子越发大了,连阁老都敢惹,下回还不得上天?
宋澈硬着头皮听了,等他出门便扮了个鬼脸摇起扇子来。
只是心情却未见好,因为冯玉璋的举动也提醒了他,皇榜这个事才是他目前最大的忧虑。原先他以为只要捱着这时间过去。再见招拆招就成,因为皇帝和端亲王显然都不乐意他娶程淑颖,既然如此。他们自会想办法给他解决的。
但是冯玉璋既然能勘破这皇榜背后的真相,必然还会有别的人也能看破,端亲王拒绝了冯玉璋,并不一定会拒绝别的什么阁老重臣!这要是为了解除这皇榜危机真给他胡乱塞了一个又该怎么办?那他跟娶程淑颖和冯清秋又有什么区别!
他还得好好想个辙才行。
徐滢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顺便跟长房二房随机斗斗小心眼儿,私下里可没闲着。
首先她正跟进着徐镛让刘泯去查的崔家这件事。
崔家到底穷不穷。从什么时候穷起,他们家的产业分布,这些他们都不知道,要想确定崔家的财务状况。只能够借刘泯在五城兵马司的力量帮着打听。
而哪怕是确定崔家钱财上的确是出了问题,也不能说明这就跟这婚约有关,毕竟徐家三房并没有什么钱。而比徐家更有钱的人则多的是。崔家要从这桩婚约里得到的,一定是只有徐家三房或者说徐少川能够给予他的东西。
而徐少川不过是个卫所的副指挥使。大梁的锦衣卫又并不如大胤的那么凶残,他们并没有什么超然的地位,有的也不过是身为皇帝近卫所具有的一些正常的特权而已。他能给予崔家什么呢?而且是在那么突然的情况下?
这个婚约既是从崔伯爷遇袭当夜所立下,那就一定跟遇袭这件事有关。
根据崔伯爷的说法,他是押送云南知府窦旷进京,被窦旷的儿子追杀劫囚,那么她首先就该查查这个窦旷到底是犯了什么案获罪。
她把想法告诉徐镛,哪知跟他不谋而合。
徐镛道:“十年前我才六岁,窦家犯什么案我具体并不清楚,但是我已经托人从吏部查到了备案。”
说着他便把手上一本崭新册子递给她,翻开还能闻到墨香,显然是抄出来的。
“窦旷通敌叛国?”徐滢迅速浏览一遍,吃惊地道,“这么严重?”
徐镛点头:“这是官中明面上这么写的,但是我却有疑惑,首先如果真是通敌叛国,那么其罪不止于满门抄斩,还将连座亲友,这个窦旷通敌叛国之后为什么还会有儿子北上劫囚?就算就侥幸逃生者,他也未必有追到京郊劫囚的胆量。
“其次,大梁已经太平了数十年之久,这个窦旷,为什么要通敌叛国?他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尤其是,在大梁近几十年都很太平的情况下,这种案子应该是很惊人的,但是我对此案的印象,却并不深。”
徐滢深以为然。她说道:“但官中的备案并不可能捏造罪名。”
“所以我又让人查了查窦家还有没有后人。结果是窦家确然已无后人。”
徐镛打开册子后头的某页,指给她看:“窦家当年的确是获满门抄斩,结合并没有连座到其他亲族来看,可能涉案的程度并不深。再加上当年远在云南,所以才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毕竟除却主犯之外的从犯,都是在云南府衙外行的刑。”
徐滢点点头,沉吟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得怀疑,来劫囚的究竟是不是窦旷的儿子了。如果是他的亲族,都到了让崔伯爷亲眼认出的地步,朝廷必然不会放过,那么的剩下的窦家人也不可能留在世上。”
徐镛扬唇勾出一抹冷笑:“反正押解窦家的都是崔家手下的人,劫囚究竟是什么人,也只由得崔涣瞎说。”
崔涣是崔伯爷的大名。当年窦家老小全是他带人押解进京的,且当夜又未曾亲捉到活口,来人的身份,崔涣确是有可能捏造的。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他捏造的动机及目的而已。
徐滢想了想,忽然又拿过那册子翻起来。
徐镛瞄了眼:“你还在找什么?”
第125章 嫉妒之心
“通敌判国通常不外乎几个目的,一是为权,二是为仇,三是为利。窦旷远在云南任知府,官级已然不低,想通过通敌来夺的权只能是皇权了。但知府手上并无兵权,他没有兵力,就是勾结外国夺了宋家江山也当不成皇帝。
“那就只剩下仇和利两桩,我看这上头并没有细说窦家历史,也不知道与宋家有没有什么久远瓜葛。哥哥不如再去打听看看,到底是因仇还是因利?”
徐镛微怔,“你是说——”
“我猜想,应该是利的成份居多。”徐滢站起来,“窦家远在边塞,物资定然不如中原丰富,加上天高皇帝远,如果有邻国以银钱示好,一者拿钱挥霍,二者只需提供些机密又不必弄出多大动静,这并没有什么不可能。”
徐镛沉思起来。隔半晌后他抬起头来:“我明日再托人去查查窦旷被参的始末。”
其实徐滢会首先想到这个“利”字,还是源于崔家的窘况。
她总有预感这婚约跟当夜窦旷遭劫有关,但不止于徐少川救崔涣这一层,而崔家的窘况跟犯了这么大案子的窦家联系在一起,仿佛这背后又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起徐家崔家以及窦家这三者似的。
徐镛翌日当真就出了门。
徐滢在府里的时间多,露面的机会也难免多了。每日里光是晨昏定省必然与长房二房正面相对之外,进进出出的也难免相见。徐滢大多秉承人不犯我不犯人的原则,因而虽则有冯氏的夹枪带棒,黄氏的笑里藏刀,但却也片叶不沾身。
这日傍晚陪着杨氏到上房。老太太已在冯氏黄氏侍候下吃晚饭,看到她们母女来,便说道:“来的正好,我这两日牙疼,这盘鹿脯并没动,给滢姐儿拿回去吃。瞧她瘦的,再不长胖点。来日崔家恐怕不高兴。”
民间有三伏大补的说法。眼下正值三伏,于是各种大补之物都上桌了。
因着崔家上门催请提亲的事,杨氏和徐滢在府里的身份真是陡然高了。尤其是老太太,更是像突然发现自己这二姑娘长得像块金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