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我明明没有任何失落感啊,为何还会被她们误会成失恋呢?
在我心里,遮蔽日光的那朵乌云,分明是对埃里克性情的忧虑,菲利普已被我忘在了脑后。
可头脑简单的索尔莉太刻意想在我面前炫耀,她告诉舞团的姑娘们,菲利普会帮她保管鞋套和衣袋,因为她笃定,有了它们,跳舞时的缎鞋和纱裙才能光艳如新。
一次演出开始前,我和克丽丝汀并排走向台前,恰好见到索尔莉和菲利普迎面走来。
她向我露出甜美的笑容,松开指尖,让手帕滑落在地。菲利普则弯下腰,相当配合的为她捡起手帕,尽管在他唇角处又出现甚为不快的嘲讽笑容,转眼即逝。
“梅格。”克丽丝汀扯了扯我的裙带,表情紧张不安,生怕我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来。
“没什么,别担心我。”
我和克丽丝汀低下头贴着墙壁让开道路,让索尔莉和菲利普彼此调笑着从身边走过去。
☆、Chapter 32
地下暗河的水比凝固成型的玻璃镜还安静,暗绿色水面上不时有细碎不连贯的白色泡沫飘过,无根水草顺着水流向更深更远的黑暗中。
金台上手臂粗的蜡烛,不分白昼黑夜亮着,火苗上升腾起白雾,埃里克喜欢让自己的住处永远充斥着光明。他更喜欢在我到来时,将全部的蜡烛点亮,试图掩盖一个事实,其实我们并不像其他恋人那样,在花园中、草地上、一边拉奏着小提琴,一边感受阳光和空气。
这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暗河河水,富有神奇的魔力,也许水妖正潜伏在水中,用它透明的双眼蛊惑着世人,盯湖面盯得太久,我忍不住伸出手触摸湖水。
“别把手指伸进河里,天气变凉了。”他将我探入水中的手指收回来,拢在掌心,但他的手掌并不比暗河的河水更温暖。
“埃里克,我们该出去走走,像正常人那样。”我躺在埃里克的腿上,视线从下方看过去,恰好能看到那缺少血色的下巴,他该多晒晒太阳。
“亲爱的,正常人脸上不会戴着这可怕又古怪的面具。”他吻着我的手指,眼神虔诚,似乎我只要皱皱眉,他就能愧疚到痛哭。
埃里克是个百分百的老派绅士,当我在他怀里或者床上睡着时,他从不会主动接触我,就像中了暂停时间魔法的木偶,呆呆守候在旁边。
有一次,我恍然从梦中苏醒,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冰冰凉凉。埃里克似乎实在按捺不住亲近我的冲动,才会做出‘在睡梦中亲吻我’这等反常举动。令人无语的是,自从被我察觉后,他羞愧过头再不做出这种举动,我严重怀疑,他甚至背着我发了毒誓!
这个可怜又可爱的男人。
自控力超脱常人的他,简直是所有母亲眼中的好男人典范。
想到这里,又不免让人叹息,我试图打探母亲的口风,可结果很糟糕。
半生青春尽付与歌剧院的吉里夫人,对于剧院里发生种种大多心知肚明,也是为数不多得知埃里克真实存在的人。曾经,在我还是个孩子,用小提琴拉奏弥撒曲时,被偶然经过的埃里克听到,他拙劣的示好就被吉里夫人果断回绝。
当魅影回归剧院地下,再度掌权控制歌剧院时,吉里夫人表面保持缄默,但已私下告诫我多次,不许与任何古怪的家伙来往,就差让我一看到鬼影就赶紧回家找妈妈了!
可暗地里,她的两个女儿,一个正在跟‘剧院幽灵’谈恋爱谈得如火如荼,一个沉浸在‘音乐天使’的造访中无法自拔,若不是剧院舞团繁重的演出任务让她无暇顾及,那根长年累月跟在身旁的粗灬长教杖,肯定会狠狠抽在埃里克身上!
“你该剪头发了。”实在太无聊了,我开始欺负他垂落在肩头的头发,真招人嫉恨,缺乏营养和阳光的它们,居然还能生得这样健康,颜色略带着些亚麻棕,健康自然的垂落下来,缺少打理的它们自然凝结成一缕一缕的。
有种说法是,头发质地粗硬的人,个性大多刚直坚毅,狠得下心达成一切目的。
太可怕了,我才刚刚跟埃里克谈了不久的恋爱,满脑子已经都是他的穿着、打扮、头发和指甲有没有超过警戒线……这些曾经需要克丽丝汀贴心提醒我的细节,现在居然占据了我的心。我像个龟毛的妻子,希望埃里克的生活走上正轨,他可以穿一件衬衣三四天不换,在暗河里草草洗澡,然后将那些脏兮兮的衣服堆在一起付之一炬。
“我有一把很锋利的匕首,由大马士革最好的铁匠打造。”他漫不经心回答。
“你怎么敢对自己下此等狠手?”我哭笑不得,从他身上爬起来,开始翻柜子,找出钢笔和墨水,将需要购置的新生活用品写下来,列成清单交给卢特。
“克丽丝汀的歌唱学习进展如何了?”
“还不错,她低音区狭窄、中音区低哑的问题都已解决,就是高音区依然太过僵硬,有时,我真想从墙后面走出来,猛得击打她的后背,让她试着尖叫起来。”
埃里克相当无奈地叹气,惹得我十分想不顾淑女形象的大笑起来。
“多点耐心,幽灵先生,拿出你当初躲着我的耐心来。”
“我的小姑娘,每当我教克丽丝汀唱歌时,脑袋里都是你啊,
在心底,
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提起,
在脑海里,
你的笑靥一次又一次浮现,
面具下的鬼影,
满心想着他的天使,
奢望天使能与幽灵一起歌唱,
音乐国度里,
那甜美音乐王国的圣殿,
金碧辉煌的王位,
想让你与我并肩为王
被所有人崇敬!
让那些愚昧之辈,
与我一起跪在你面前,
感受真正的圣洁,
领悟真实的灵魂……”
这个男人在石阶踱步,为我苦恼,为我歌唱。
他走到钢琴,愤怒敲击重音键,借助音乐发泄心中的愤懑。
我无以为报,仅能取出小提琴,用轻松愉悦的音乐释放心声,舒缓这疯狂又刺耳的音乐,与此同时,芭蕾舞演员脚尖不听使唤得划出简单的舞步。
若埃里克将灵魂献祭给音乐,获得这一副勾人魂魄的绝妙嗓音,那我必然也曾做了场交换舞技的交易。
当音乐响起时,人类顺从内心深处的谷欠望,跳跃、旋转、摆动四肢,历经时光的精雕细琢,变成优雅的语言。
埃里克停下按键的手指,叹息。
“梅格,我想让你出任主角,你的表演和舞姿都比那些浮夸演员优雅真诚得多。”
下一刻,一个如梦似幻的女声,在石壁间徘徊回荡。
那仿佛真的是从天堂来的天籁之音,略含小女孩还未变音时的纯真,又饱含女高音烂熟于胸的熟练技巧,毫无歌词的附加装饰,唯有让灵魂战栗、人类所无法达到的惊人高度。
我目瞪口呆,望着埃里克,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少女般动人的声音从这张施满魔法的红唇中传出。
他唱的是《罗密欧和朱丽叶》中的经典唱段,也是我方才不自觉跳起的舞。
“继续跳下去。”
埃里克挥舞了一下手臂。
就像将军给士兵下达指令,让我的脚尖条件反射式的绷紧,迈出一个大弧步。
这不可思议、仿佛梦幻的经历,让我在床单上辗转反侧。
除了一副绝妙的好嗓音,埃里克还会着魔术般的腹语,他能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甚至各种情景下的声音。
假如他想让声音从一个盒子里发出,他只需要闭着嘴用腹腔发出某种声响,每个不知情性的人都会以为那个小木盒里装着神话中的树梢精灵,这连传说都不敢提及的可怕技巧。
也许是我翻身的次数太多,克丽丝汀突然光着脚从自己的床上跑下来,跳到了我床上。
“梅格,你怎么了。”她摸了摸我的脸,点亮了床边的灯,将它带进了被单。
小小灯盏散发出的暖色,被囚禁在狭窄逼仄的床单下,恰好能让我们看清彼此,包括脸上的任何表情。
就像小时候那样,每次当我们想向对方倾诉或者希望得知秘密时,就会把被单蒙过头,据说这样可以防止被上帝听见,保护女生们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梅格,向我发誓你会说实话,你最近怎么了?”
“克丽丝汀,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音乐天使’么?”
也许说起来有些清理不通,可埃里克的这一天赋真的有些吓人,人类不可想象的能力,加诸于他身上,难道真的是祝福么?
“假如你在三个月前,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心里会充满茫然,会不知所谓,我的父亲告诉我,每个孩子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音乐天使,只是造访时间的早与迟,勤奋且富有天赋的孩子,能在四五岁时,就可以拉奏完整的小提琴曲目;但对某些倦怠或笨拙的孩子,音乐天使的造访就会迟些……”克丽丝汀被光线照得明艳动人的脸上,露出幸福表情。
“你相信音乐天使。”眼看她就要再度沉浸在自己的梦幻国度中,我忍不住出声打断她。
“当然,亲爱的,这世上总有一类人的声域格外宽广,他们不需要做任何的声乐训练,就能唱出从低到高的完整八度,卡洛塔和索尔莉因为这天生的优势,外加被人发掘,成为成功的女演员,我曾经为此伤心气馁,可现在,当‘音乐天使’造访我后,我发现自己能克服一切的困难和阻碍……”
上帝听不到这场关于‘音乐天使’的讨论,所以当某些可怕的苗头出现在剧院时,无人能够阻拦,它就像一场暴风雨,将剧院原本的金科铁律,摧毁得一无是处。
克丽丝汀以一种狂热的情绪投入歌唱,她在剧院中的地位,也以某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上升,从三级演员再到重要配角,她甚至获得了在某些不重要场合中替演的资格。
她唱得越好,就能获得越好的演出机会,而获得越好的演出机会,她就能再次成功的挑战自己。
可在舞台上演唱的灵魂,真的是她自己么?
作者有话要说:当了一下午苦力,累残了,赶回来码了三千字,QAQ求表嫌弃。
☆、Chapter 33
正如歌剧中包含的各种各样的流派,在歌剧院中,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势力划分。
索尔莉作为剧院原本的重要女演员,在欧兰夫人走后,正式成为剧院第一女主角。
卡洛塔作为实力雄厚的外来演员,也不堪落后,不管在歌唱技巧、表演技巧上她都比索尔莉略胜一筹。作为一个高音女主演,卡洛塔身材略显健壮,宽阔的胸腔赋予她常人难及的音域,可假如剧院还有索尔莉这样的存在,这点就足以让她不痛快了。
当剧院即将更换经理人的风言风语传出后,以前就看对方不顺眼的两个女人间越发充满了火药味,在这种紧张关系下,克丽丝汀的进步反倒被人们所忽略。
在百合和玫瑰都绚烂绽放之际,谁会注意到旁边茉莉花偷偷舒展开的花灬苞呢?
除了漂亮靓丽的女主演,在剧院中还有各式各样不起眼的小人物,他们就像蚁穴中忙来忙去的工蚁,在整间剧院上上下下的跑动,放下大幕,升起布景图,制作演出道具……剧院机械组的负责人布盖就是其中的典型人物。
他在剧院工作了大半辈子,见识广博,每当芭蕾舞团进来新的小姑娘,他总会找机会作弄吓唬她们,防止她们到处乱跑干扰他的工作,这间剧院实在是太辉煌壮阔,会吸引小姑娘们到处乱逛。
在一批新来剧院的姑娘们练习芭蕾休息之际,布登故意逛到芭蕾教室。
“布登,给我们讲讲你最近的那次见鬼经历。”有姑娘笑着喊。
“哦,你在说那个黑衣鬼,我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栏杆处见到的!”布登披着一块麻布,瞪大眼向我们讲述。
“那个鬼的衣服空空荡荡,你能想到在那黑衣服下的躯体有多瘦么?!他没有眼珠,正常人的眼睛总会在黑暗中显出一点白色来!只有两个大洞,他也没有鼻子,我离得他那样近,都没看到他的鼻子,与其说那是张脸,不如说那是个骷髅头!”
布登伸出手举在半空,将手指弯曲成可怕的弧度,向姑娘们嘶吼着。
知道实情的我,特别想从这群尖叫的小姑娘们里站起来,一本正经告诉她们,那本来就是个骷髅头!
埃里克出门总要带上它,当恐惧击溃目击者的理智时,他就能悄无声息的脱身了。
可在布登的形容里,埃里克却好像真的变成了那个身材高大,骨瘦如柴,外加长着一颗骷髅头的黑衣鬼,这根本不科学……
“我只看到了他几秒钟,正要去追踪他,可惜他一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里,就像巫师念了咒语,消失不见!他是真正的鬼魂,是剧院不能瞑目幽魂化成的厉鬼!”
布登发出怪声扑向人群,姑娘们惨叫着一哄而散。
“谁拿了卡洛塔夫人的粉扑!”正在这时,卡洛塔的贴身女仆开门走了进来,厉声质问年轻演员们。
姑娘们顿时噤声,茫然无辜的望着她。
“谁知道呢?一个粉扑罢了。”
“夫人晚上还有演出!快把粉扑交出来!”这个女仆脾气一向暴躁,见无人应答,越发恼怒。
克丽丝汀被她的喊叫声吓了一跳,轻轻捏着我的手。
这批小姑娘最大的年纪不过十三岁,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都吓得战战兢兢,见没人敢站出来回答。
她们接受的只是最基础的芭蕾舞步训练,吉里夫人将教学任务交给了我和克丽丝汀,这时,克丽丝汀一直看向我,要让这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对上言语刻薄的女仆,结果可想而知,我只好站出来,承担起责任,反问。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舞团的姑娘们拿了粉扑?”
“半个小时前,粉扑还在化妆盒里放着,现在就消失了,隔壁就这间教室有人,难不成是偷窃鬼偷了去?”女仆叉着腰,依然打定主意,粉扑是被这些刚进剧院不久、眼皮子浅的小姑娘们偷去了。
“这半个小时,我们都在进行舞蹈练习,没人从这间教室出去。”
心情本来就不好,我还是没按捺住顶了嘴。
这下可好,当天晚上,卡洛塔就传出话来,说自己生病了,无法上台演出,至于为何上午还在跟剧院的帅小伙谈心,下午就突然犯了病,她并未解释原因,只说自己胸闷头晕,这明显是在针对某些剧院成员没有给她足够尊重,所做出的示威。
当然,这个人就是我。
吉里夫人知道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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