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就说定了。你这几天千万别和我家家,还有我弟弟妹妹透露半点风声,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不会放我去冒险的,到时候咱们谁都走不成。”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毕竟人家和她非亲非故的,怎么肯平白为她冒这样的风险,赵源能够主动帮忙,实在是很难得的了。因此,她的眼睛里禁不住地流露出了感激之色。
赵源看在眼里,心里头暖洋洋的,打心眼里地喜欢她,恐怕就算是让他为了她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他也不会皱半下眉头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村子里虽然也曾来过魏兵搜索逃亡贵族,可牧云当天恰好和赵源上山砍柴,就侥幸躲过去了。回来之后,魏兵已经离开,众人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可牧云总是隐隐有点不妙的感觉,好像终究要发生什么祸事一样,她不想继续呆在他家里,生怕早晚有一天会连累他一家。
十天后的一个傍晚,妇人从外面回来,牧云见她表情似乎有点异样,就猜想有可能她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可是吃饭的时候,妇人若无其事地和几个孩子聊天,一如往常,这就令她更加惴惴不安了。莫非,有什么隐秘不想让她知道?
这个时候,赵源的妹妹迫不及待地朝妇人问道:“家家,京城那边什么时候开禁,有没有兄兄的消息啊?”
第2卷 第59节:险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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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黯淡,却勉强镇定地回答:“今天开始可以进城了,只不过魏兵的军营仍然驻扎在城外,一般人根本进不去,就休说打听人了。不过听说过两天他们要给征战辛苦的将士们五天的假期,好好玩乐一番,到时候……”
赵源接口道:“到时候,城里城外的妇女们,凡是有点姿色的可就倒霉了,到时候你们肯定要躲到山里去,我给你们送饭吃。至于找兄兄的事情,我看是有点难了。”
妹妹一听,眼圈就泛红了,却碍于严厉的母亲在旁边,不敢哭出来,只好低着头,往嘴里扒饭粒,不敢多说什么。
牧云起初因为城门开禁而产生出的一点点希冀之火,迅速地被接下来的冷水浇熄了。若真是如此的话,只怕母亲未能逃出京城,就落入了那帮子恶魔的魔爪,接下来等待她的不知道是怎样的灾难……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赵源当然猜到了牧云的心思,他正准备安慰她时,就听到母亲惊讶地“哎呀”一声,他连忙转头,问道:“怎么了?”
妇人低头翻检着随身带回来的小箩筐,脸上出现焦急之色,“糟糕,我那幅绣了一大半的牡丹盖头不知道哪里去了,人家再过十天就成亲了,等着要用呢。这要是丢了,从头再绣可怎么来得及?”
“你真的拿回来了吗?是不是掉到半路上了?”
妇人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肯定拿回来了,半路上我还整理了一下,那时候还在呢。估计着是在村头到咱家这段路程不小心给弄丢了,或者是被风刮了去,这可怎么得了?”
赵源很热心,马上放下了碗筷,对母亲说道:“家家不用着急,这才一会儿功夫,不至于被人捡走,儿子这就去帮您找回来。”
一直闷声不吭的阿汶突然拉了拉哥哥的衣襟,仰头说道:“哥哥先吃吧,我去寻找就行了。”
妇人不悦地瞥了阿汶一眼,阿汶注意到了,有点胆怯地低了头,不敢再说话。赵源背对着母亲,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笑道:“好啦,你吃你的吧,天都快黑了,说不定就有黑熊,野狼之类的下山来吃小孩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它们最喜欢吃了,你去了正好给他们当晚饭。”
牧云有点紧张了,她连忙起身阻止,“那么危险,你就不要去了,总不能为了一点东西冒这么大风险啊!”
他小声道:“我骗小孩的,你也相信,”说罢,就起身去拿了根木棍,对阿汶说道:“我皮糙肉厚的,白给它们吃,它们也不稀罕。”接着,就径自出门去了。
牧云想想也是,若真那么危险,妇人也不会任由阿源独自出去寻找,想来的确是吓唬阿汶这个小孩子的,也就略略放下心来,继续吃饭。
妇人面露忧戚之色,继续跟她女儿说道:“看来过两天咱们真得去山里面躲一躲,明天你就开始收拾行李和衣服吧,怎么着也得躲上五六天才能回来。”然后转头向牧云,“还有牧云,你也跟我们一起去躲避躲避吧,继续呆在这里,早晚会给他们捉了去。”
第2卷 第60节:险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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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勉强点点头,继续心不在焉地吃饭。
这时候,妇人叹息道:“太平的时候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好歹饥一顿饱一顿地没有什么性命之忧。这次可好,魏兵一来,兵荒马乱的,通往京城的路上到处都是尸首,一个个残缺不缺的,被秃鹫吃,被野狗扯,在太阳底下发臭,苍蝇一群一群的……京城里好多地方都在焚烧尸体,好多好多的尸体,数也数不清,堆成一座座大山,浇上桐油焚烧,臭气熏天,漫天都是黑烟。听说这十天来,魏兵在城里大肆杀戮,屠男留女,六十岁以上和十三岁以下的也要杀,满城都是女人们的哭声……”
妹妹吓得饭都吃不下了,东张西望,瑟瑟发抖,好像那面目狰狞的魏兵们现在就朝这边杀来了一样。阿汶倒也颇为懂事,他放下碗筷,拉着他姐姐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姊姊不要怕,上次魏兵来这里搜捕的时候不是也没有滥杀无辜,乱抓好人吗?可见仅仅是对于京城里的屠杀,没有牵涉到咱们这些郊外村庄的。前些日子魏兵围城的时候曾经屡次劝降,他们不主动投降,就属于‘助逆’,城破之后当然要杀,否则魏国主帅说话不算话,以后还怎么取信于天下?要是不投降被俘之后也可以活命,谁还愿意主动投降?只有做给天下人看,不投降就是死路一条,以后敢于抵抗他们的人就会少很多。所以,城里的人被杀,也是应该的。”
牧云用震惊的眼神看着阿汶,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会懂得这些,是谁教他的,还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连一贯对阿汶态度严厉,心存鄙视的妇人都诧异了,有点不敢相信地朝儿子望去,感到不可思议。
错愕过后,她不耐烦地对阿汶说道:“这种大人的事情,是你一个小孩子能随便议论的吗?个子不高,口气倒是不小,倒好像你才是魏国主帅一样,快吃你的!”
阿汶很害怕母亲,母亲稍一沉脸,稍一呵斥,他马上吓得不敢再言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埋头吃饭去了。
牧云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姨母,您可听说,那些被俘虏的皇族和大臣们都怎么处置了,他们的家眷呢,现在是什么状况?”
“男人基本都杀了,年轻的女人们留了下来,听说并没有放她们,而是暂时拘禁在皇宫里,等待给魏国主帅过目。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没有特别打听这个。”
听完之后,牧云的一颗心立即沉到谷底,感觉好像是在被一只手狠狠地揪着,格外地酸楚。这样看来,母亲多半还活着,可怕的是,她很可能已经落入了魏国主帅,那个亲自将她射落到护城河,还用鞭子抽打她手背的恶魔手里。若真是如此,那么等待她的结果将是非常残酷的,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想到这里,她再也吃不下去了。
妇人当然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反应,就关心地问道:“怎么,这里头莫非有你的家人?”
第2卷 第61节:险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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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略一踌躇,照实回答道:“嗯。”
妇人知道她的家人必然被杀了不少,当然,被掠去的也不少。只不过,她懒得多问,更懒得关心。可她表面上仍然装作一副很同情很怜悯的模样,叹息道:“唉,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本来太太平平的,谁能想突然有一天,这天说塌下来就塌下来了……不过你也不要难过,死了的人不会复生,活着的人哪怕就算是苟且偷生,也要好好地活下去。至于你被抓走的那些家人,应该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忧,要杀早就杀了。所以你不要太过担忧,想开点,说不定将来哪一天还有见面的机会呢。”
牧云起初有点感动,后来转念一想,想起她刚来的那天晚上,妇人和赵源的对话,就知道妇人对她心存偏见,这些日子来,虽然表面上对她很热情很客气,但她总感觉妇人不是真心地对她好。那么眼下的这些安慰,想来也没有几分真心。不过,各人自扫门前雪,杀的不是自家的人,当然不会悲痛,就像阿汶刚才说京城里那些不肯投降的军民该杀一样,实在是冷酷至极的。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平民百姓家里,都是早睡早起的,一来是夜里不舍得点油灯,二来是清晨的时候天气凉爽好干活。吃完饭后,她照例自告奋勇地主动收拾餐具,清洗碗筷,最后又把桌子和灶台,大锅都清洗干净。直到月上柳梢头,赵源仍然没有回来,她只好回去睡觉了。
半夜里,她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吓出一身冷汗来。她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惊魂未定。说实话,这个世上除了最亲的家人,还有谁肯真心地疼爱她,关切她?母亲恐怕是她现在在这个世上所剩下的最后一个亲人了,若是连她也遭遇不测了,她不就彻头彻尾地成了孤女?不行,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煎熬实在令她难以忍受了,她决定,无论如何,自己都要进城一次,寻找寻找母亲,绝对不能继续在这里呆着听天由命。
可是,城内现在情势险恶,虽然不再胡乱杀人了,可不代表不再抓人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有办法躲过种种预想不到的危险,成功地进入皇宫吗?现在的皇宫,恐怕不是插翅难飞,也是戒备森严的,她只有用一个方法进去……而这个方法,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能够行得通了。
看来,只有碰碰运气了。
主意拿定,她借着月光起了身,她也没什么行李之类的可带,更没有什么多余的衣服,就穿起鞋子,直接下了地。想到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逃亡当天所穿的,这么一身要是贸然进城,肯定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这可怎么办呢?还是乔装打扮一番才好。于是,她就蹑手蹑脚地去了大房间。
月光下,他们一家四口睡得正酣,对于她的进来没有任何发觉。她摸到破旧的衣柜前,轻轻地打开柜门,打算找一件阿汶的破衣服穿上,好装扮成个落魄肮脏的穷小子,以免半路上就被魏兵抓走。
第2卷 第62节:决意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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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找到一件,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慌忙转身张望。还好,妇人仅仅是翻了个身,并没有睁眼,接着,又恢复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没有醒来过。等了好一阵子,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取出了衣服,先胡乱披上身上,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柜门。
临出门时,她心中颇为不舍,禁不住地回头朝赵源望了望。想到自己这一去,兴许就回不来了,可能被捉住,甚至可能稀里糊涂地送了性命,若如此,她恐怕就再也见不到阿源了。
她悄悄地走到炕前,低头看了看熟睡中的他。这个惯于戏弄她,嘴角总是噙着得意笑容的少年,难得有这样宁静恬淡的时候。其实,他也可以很温柔的,就像那天晚上她搂着他哭泣,他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她,笨拙地给她擦拭着眼泪。还有他略略紧张的语调,不带一点伪装和虚假,完全是真真实实地,被她所感染,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地,发自内心地疼爱她。
“将恐将惧,维予与女(通‘汝’);将恐将惧,置予于怀。”所说的,就是这样的情谊了吧。无论如何,他都是她患难之中给她温暖的人,她一辈子也不会将他忘怀。若能顺利平安地返回,她就发誓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报答他;若是遭遇灾祸,无法回来的话,那么她只能对不起他了。
想到这些,她的眼眶就渐渐地湿润了,要和他告别吗?不,他若知道自己要去冒险,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若要让他为了自己而去冒险,她就更加过意不去了。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怎么舍得让他为了自己而受到伤害?所以,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就后这样悄悄地走掉吧。
她想写封信留给他看,可半夜里没有油灯,实在没办法留笔。犹豫片刻,她从怀里摸出那双灾难前夜,母亲送给她的绣鞋,把带子解开来,分出一只,然后轻轻地塞入他的枕下,以便留作纪念。她的动作很小心,并没有惊动他,他仍旧在酣睡,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恋恋不舍地再次望了他一眼,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出门了。
牧云本打算骑着她那天“骗”来的马去京城的,可是这些日子来她已经打听清楚了路程和路线,从这里到最近的城门大约有二十里的路程。要是骑马的话,明天早上恰好能到城门口。城门也必然是清晨时分开启,她正好能够入内。只不过到时候这匹马放在哪里呢?而且骑马目标实在太大,要是半路上遇到魏兵可就麻烦了;若是走路过去,应该是明天晌午或者中午可以到达,她乔装成个衣衫破旧的男孩,应该很容易混进去。
思前想后,她还是选择了第二个方案,把马留下了。毕竟万一她回不来了,这匹马的价值也不少,足可以在一段时间里改善改善他们的生活了,勉强算是一种报答了吧。
于是,在明月西沉的时候,她悄悄地出了屋门,来到灶台下面抓了把草灰朝脸上脖子上胡乱抹了抹。然后,把偷来的那件明显短小的衣服穿在身上,又偷换了一双草鞋。乔装完毕,她这才最后望了一眼夜幕下的房屋,推开院门走了。
第3卷 第63节:头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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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从来都不曾走过这么远的路程,从半夜里走到天明,又从天明走到晌午,穿过丛林,趟过小溪。脚下的草鞋实在太粗糙了,早已把她细嫩的脚底磨破了,每走一步都火辣辣地疼。可她又不能停下来等磨破的地方慢慢愈合,无奈之下,只得把衣襟撕扯下来两条,将受伤的部位一圈圈地包裹起来,再咬着牙继续走路。
中午的太阳炙热地烘烤着大地,渴得她嗓子都快冒烟了,赤裸在外面的皮肤也明显地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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