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来,就令这些旗帜黯然失色了。那天她被吊在城墙上时,曾经见过这面中军大纛,上面写了“慕容”二字,兴许这个魏军主帅的姓氏是慕容。
慕容氏和贺兰氏一样,都属于白种鲜卑,皮肤洁白,高鼻深目,和汉人不同。她听说慕容鲜卑这一支曾经在一百多年前建立过国家,称霸北方。在南下到长江流域侵略时,曾经掠夺了东晋边境的八千名少女,一路携带在军中,蹂躏摧残。在半路上军粮匮乏的时候,甚至将部分少女杀来吃肉,充作军粮;一时间吃不完的肉就晒干制成肉脯,随身携带充作干粮。等走到渭水边上时,只剩下两三千人了。等他们军粮充足了,这些少女也被摧残得奄奄一息了,就将她们悉数扔进渭水溺死。当时天旱水浅,河道干涸了一半,这些少女的尸体就陆续地漂到河床上,在太阳底下发臭,一时间野狗和秃鹫云集,惨不忍睹。
这个魏军主帅,会不会是那群食人恶魔的后裔,他不会也吃过人肉吧?想到那天早上她在街头的死尸堆旁边的见闻,她就不寒而栗。吃死尸肉也就算了,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杀掉,再吃他们的人,喝他们的血,这样做的还是人吗,简直就是禽兽。
正胡思乱想间,一辆由六匹纯白色骏马所拉的庞大马车朝这边缓缓行来。这辆黄金装饰的马车她很熟悉,因为这是帝王才能乘坐的金辂车,属于“大驾”出行之时才会动用的最高规格。而且马车上有黄罗伞盖,这个也是非帝王者不得使用的。这个魏国主帅,既不是皇帝,又怎可乘这样的车架,难道他们魏国的皇帝根本就是个傀儡,对他这种大逆不道,胡作非为的行径无可奈何吗?
沿街每五步距离就是一个背对着队伍站立的魏兵,一个个板着脸,神色严厉地盯着周围跪着的百姓,哪怕有一点可疑的动作,也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在严格监视下的百姓们虽然个个都不敢抬头,却纷纷抬眼,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这辆华丽异常的马车,一般人根本看不到这样的场面,现在得以目睹,人人都禁不住地发出啧舌抽气之声,既羡慕又畏惧。
金辂车虽然是一个国家最为高规格的车驾,但是出于古制,周围并不封闭,只以杏黄色的罗布四面遮挡,遇到风大的时候,里面的情形自然会暴露出来。眼下,虽然有和煦的微风拂过,将车帘略略掀起,隐隐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却根本看不清面孔。
车驾马上就要到她跟前时,她下意识地抬头,朝车帘里瞥了一眼。按理说,她应该很畏惧才是,可是想到那个恶魔就坐在里面,牧云就按捺不住胸中恨意,想再看一眼仇人的具体模样,以便牢牢铭记在心。
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车帘无风自动,竟是从里面掀开了。她来不及低头,只一瞬间,里面的情形就悉数落入她的眼里。顿时,她惊呆了。
第3卷 第100节:惊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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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吃惊的并不是因为看到了车子里的慕容盛,而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女人盛装打扮,绫罗遍身,高高的发髻间插了长长的金钗和步摇,华贵雍容。再怎么美丽再怎么高贵的女人她都见过,都不至于令她多么的惊讶,可她现在明明看到,那个侧脸对着她的女人,面部轮廓和五官很像她的母亲。她心心念念,日夜惦记,不顾巨大的危险前来寻找的母亲。
“家家!”
巨大的喜悦和震惊令她一时间忘记了眼下的环境,一声惊喜的呼唤脱口而出。等话音一出口,她立即就反应过来,免不了追悔莫及,却已经晚了。
她的呼唤声并不很大,但是距离她最近的两个魏兵显然听到了,纷纷转脸向她望来,同时厉声呵斥道:“不得喧哗!”
车子距离她大概有两三丈远近,她既害怕又紧张地朝车内的女人望去,可那个女人却对于她的呼唤毫无反应,仍旧木然地端坐着,两眼望着前方,好像在发呆。大概是想着心思,所以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她现在有点摸不准了,因为她无法看清女人的正面相貌,现在女人又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她的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可是坐在女子左边的慕容盛,着实是耳聪目明之辈,他一听到声音,就迅速地侧脸朝这边望来。只短短的一瞬,就和牧云视线相撞。
他的目光极其锐利,就像翱翔九天的雄鹰,钢蓝色的眼睛里闪耀出咄咄逼人的凌厉光芒来。只被他这么随意地一瞥,牧云就吓得愣在当场,想要低头去已然晚了。
可慕容盛脸色阴沉,面无表情,只看了她一眼,就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他明明是瞧见她的,却不作任何反应,莫非,过去了这十几天,他百务缠身,日夜忙碌,早已把她这个只遇见一次的小女孩忘在脑后,就算见面也不认识了?
金根车很快就从她面前经过,朝着城门的方向去了。后面跟随的是骑着骏马的众多将领,高级官员们,再后面就是随扈的大量军队,还有一辆辆拉满物资的牛车。长长的队伍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完。到后来,她终于明白了慕容盛此次出行的目的了。因为她看到了大量的猎犬,形形色色,毛色品种不一,却个个油光铮亮,矫健异常。
这些都是上好的猎犬,寻常百姓人家根本不可能驯养的品种。以前她曾经多次随着她的父皇和一大帮子兄弟姐妹出城去郊外的上林苑狩猎,所以对这些必需物品再熟悉不过。这些猎犬足足有数百条,各自由专门的人牵着,跟随着队伍前行。狗是很聪明的动物,很会看场合看眼色。这么多狗在一起,居然没有一条乱吠的。
到后来,就是大量的猎鹰,站在驯鹰人的肩膀和手臂上,数目就更多了,光目测,就有上千只。这么多鹰犬肯定不仅仅是京城里原有的,估计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他们自己携带来的,从魏国到燕国,路途遥远,光运送这些鹰犬,以及一路开销,就绝对不是个小数目。这慕容盛的权势之显赫,也可见一斑。
第3卷 第101节:身陷囹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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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并没有和其他百姓们一样,光顾用艳慕和惊叹的目光悄悄地打量这支庞大和宣赫的出猎队伍,暗暗称奇。她现在心烦意乱,努力地回想着刚才那个女人的样貌。虽然她感觉那女人和她母亲很像,但她也仅仅是在短短的一瞬间看了个侧影而已,哪里敢肯定。何况,她的呼唤声不但旁边的魏兵们听到了,连那个魏军主帅也听到了,如果女人真的是她母亲的话,怎么可能没听到,又怎么可能会在听到之后毫无反应呢?
正在冥思苦想间,队伍的前方忽然折回了一骑。马背上的骑兵服色鲜艳,配饰考究,看上去应该是个高等护卫之类的人。他策马到了牧云近前,突然从马背上一个俯身,长长的臂膀立即环住了她的腋下。
“你……”她大惊失色,出于本能地惊叫一声。还没等弄明白这人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她的身体已然腾空而起,瞬间就落在了马鞍前。
周围的百姓们原本放松了警惕,正在纷纷抬头观望,眼下突然见到牧云被抓上马背去,这些人立即就陷入了恐慌之中,相顾失色。他们再也不敢有半点松懈了,唯恐下一个被抓的就轮到自己。
“放开我,放开我!”她在那人的臂弯里极力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根本无法挣脱他的掌控。那人一手执缰,一手紧紧地抓牢她,用靴上马刺控制着胯下坐骑,稳稳地带着她走了。
“你要干什么?”她紧张地问道。可那人一直板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冷面孔,目光直视前方,并不理睬她的挣扎和疑问。
牧云突然明白了,这个人既然是从队伍前面折返回来的,看服饰又是高级护卫,那么应该和那天下午抓住她想要侮辱她的几个魏兵有所不同。主帅出行,军纪森严,怎么会有人敢擅自出来强行抢人呢?
“是你的主公叫你来的吧?”尽管心里头怦怦地跳个不停,极度地恐惧着,可她仍然努力保持了语调上的平静。
那人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发问,愣了一下,却并不回答。继续紧紧地抓着她,很快就赶上了前面的队伍。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回金根车后面,而是策着马赶上了一辆运送营帐的牛车。在经过长长的城门洞时,借着里面的昏暗光线,敏捷地掀开上面的营帐,像随随便便地丢东西一样,把她提起来,猛地望里面一搡,她就面朝下地跌倒在里面了。幸好下面都是厚厚的营帐布,否则还真要磕个七荤八素。还没等她狼狈不堪地爬起,那人就掀起上面的粗布,抬手一展,就扯开来覆盖在她身上,把她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
周围一片漆黑,她很快就感到了窒息,慌忙挣扎着,伸手摸索着将上面厚厚的粗布掀开一条缝隙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只见那个侍卫模样的人仍然策马跟随在牛车后面不远的地方,一眼看到了她,就小声道,“盯着你呢,胆敢逃跑,就打断你两条腿,还不赶紧缩回去?”
这一次“身陷囹圄”,看起来要想像前两次那样成功逃跑,是很难的了。她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缩回脑袋去,让粗布遮盖住自己,只留出一条缝隙来呼吸。
第3卷 第102节:身陷囹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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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城到京郊的上林苑,有三十多里的路程。而且上林苑本身也非常大,占据了方圆近六七十里的地盘,这里面有茂密的森林,还有大大小小的丘陵,连绵起伏的燕山山脉,有滦水绵延穿流其中,是个用来围猎的绝佳场地。
牧云曾经多次跟随大人们来这里行猎。由于年纪小,她根本拉不开硬弓,更无法射什么大型猎物,只能和其他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一起玩耍。骑着小马,用软弓在靶子上练习技艺,或者射些侍卫们驱赶到近前来的小猎物。这样既没有危险,又力所能及。
一路上官道平坦,虽然牛车难免有些颠簸,好在下面有厚厚实实的营帐布一层层地垫在下面,一路上晃晃悠悠的,蜷缩在里面暖洋洋的,加上路途枯燥,令人恹恹欲睡。要是往常,她肯定早就不知不觉地呼呼过去了。可是想到不见踪影的赵源,想到那个疑似她母亲的女人,想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魏军主帅,她就一刻也安定不下来。只觉得心惊肉跳,随便哪一方面出了问题,都足够令她万劫不复了。
要是以前,她最想念的人肯定是母亲,可是现在,她最先关心最先惦念的,却换成了赵源。虽然他们的成亲仪式极其简单,极其简陋,但在她心中,却是神圣无比的。想到他的温情他的保护,他为她所冒的生命危险,还有他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就感动得无以复加,只恨没有能力报答他。现在他不知所踪了,实在令她担忧备至。一会儿猜测着他是不是出去找食物时候迷路,不巧地和她错过了;一会儿又猜测着他会不会被前来搜掠的魏兵抓走了。虽然他们三天前停止了屠城,不再尽情地杀人了,但是也没说以后一个百姓也不准杀,否则就要惩处。所以这些魏兵看谁不顺眼,想杀谁,还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若是他真的出事,真的不幸遭遇什么危难了,她简直无法想象,这对她该是怎样巨大的打击。
想着生死未卜的赵源,她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好几次悄悄地探头出去察看,可那个看守她的人却像影子一样地紧紧地缠着她,一直保持了两三丈远近的距离,警惕得很,根本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迤逦了将近十里,由于是去围猎的,自然不着急赶路,一路上慢悠悠地走着,等到了上林苑,已经是黄昏时分。残阳落山,映红了天边一片片云彩,红彤彤的,像火烧过了一样,格外壮观。落日下的森林,也都沐浴在无边无际的红色光芒中,好像披上了美丽的霞衣。蜿蜒而过的河流折射了夕阳,向东边缓缓流淌,温柔旖旎。
到了上林苑外围时候,她远远地瞧见,很多士兵正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树立栅栏,搭建瞭望台,有些手脚麻利的已经在搭建营帐的支架,准备竖起营帐来,以便夜间住宿。牛车很快就停顿下来,盖在她身上的粗布被一把掀开。她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只觉得胳膊上一紧,紧接着,她就被一路看守她的人一把拎起,两脚离地。那人将她夹在腰间,大步流星地朝前方走去了。
第3卷 第103节:身陷囹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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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过一顶并不起眼的小帐篷时,她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了女人压低了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好像还不止一个人。她正扭头朝帐子张望时,那人已经在帐门口停住脚步。门口站立着两个手执长枪的卫兵,将这里严严实实地看守住了。
“又新来一个?”其中一个魏兵显然对于这种情形见怪不怪了,头也不抬地问道。大概是女人源源不断地送来,都集中在这里,由他们看守着,以免跑掉。
那人并不回答。两个卫兵感觉到不对劲儿了,立即正眼看了看。这一瞧之后,马上就换上了肃穆的神色,两脚一碰,同时右手抬到胸前,干净利落地给他行了个军礼,齐声道:“大人!”
他回了一个上级给下级的答礼,然后简略地吩咐了一句,“把她看好了,这个可是大帅要的人,千万别让她出了什么事情,寻了什么短见。”
“诺!”
两个卫兵齐声答道,同时,其中一人伸出手来,从他胳膊底下接过了惊慌不已的牧云。他看看没什么闪失了,就转身走掉了。
牧云的两脚刚刚落了地,还没等进入帐子,就见卫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捆麻绳,粗鲁地将她扯到近前,拉起胳膊来,开始了五花大绑。每一圈都缠绕得紧紧的,绳索的束缚令她的皮肉深深地陷了下去,很快就血流不畅,肿胀发麻了。
“大哥哥,求求你们,能稍微松点吗,我快要,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一面艰难地喘息着,一面努力地央求着。
卫兵本来怕绑不紧她,让她又机会逃跑或者自杀,可是看到她那薄弱的小身板,还有可怜巴巴的模样,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这么小的孩子,能聪明到哪里去,至于自杀,可能性就更低了。眼见着她一张白皙的小脸渐渐发紫了,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绑松点也无妨,别给勒坏了。胳膊腿儿地勒出淤血来,大帅瞧了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