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儿子现下的水平居然可以达到未卜先知的地步，推测更是条理清晰，句句合理。如此，他立刻收起了刚才的轻蔑，而是不置可否地说道：“就算如此，你觉得接下来大局走向将会如何？”
赵源见父亲这般态度，就心知一切都被他猜中了。略略思忖之后，他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说道：“儿子以为，太原王不足以成就大事，兄兄需要早做打算才是。”
“哦？”赵雍又是一诧，虽然儿子对于慕容盛的论断未免太过武断，却显得独辟蹊径，见识特别。于是，他故意沉下脸来，训斥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怎么敢以这般语气议论当世雄杰？动辄口出妄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说到这里，他讶异地看到赵源起了身，果真朝窗口走去，朝外面东张西望一番，好像在试验有没有风一样，他刚想再给几句难听的泼泼冷水，不料儿子已然关闭了窗子，重新返回榻上坐下。
“不错，太原王的确是当世雄杰，可在儿子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该杀的人乱杀一气，该杀的人反而养虎遗患。这就譬如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需要仁慈的时候残忍暴虐，需要残忍的时候反而妇人之仁。鸿门宴上放了刘邦，知韩信之能不为己用还放任韩信逃跑，最后落得身败名裂，四面楚歌，只得横刀自刎。这等雄杰，也值得后人景仰？
作为掌权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平日里喜欢对身边的人喊打喊杀，到后来一个都没杀，反而招了一干小人忌恨提防，暗暗图谋报复。如今太原王要废黜天子的传言已经满城风雨，尽人皆知，却迟迟不肯动手，犹豫不决，放任流言日益喧嚣，可谓愚蠢。若是换成兄兄是他，肯定当机立断，马上动手，这会儿已经面南而坐，位尊九五了。”说到这里，他姿态优雅地笑了笑，明媚的眼眸里透出意味深长的目光来。
赵雍的心头，好像被柔软的马尾搔了一下似的，立即酥痒起来，格外地惬意受用。不过，他很快悚然了，莫非，他的心里一直潜藏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就是最见不得光的，不臣之心？
第4卷 第170节：老谋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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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瞬间的失态，一点不漏地被赵源瞧在眼里，心中暗暗得意。
可赵源仍然保持着从容弘雅的仪态，继续侃侃而言：“不论是兄兄，还是其他达官显贵，追随着太原王打天下，坐江山，无非是为了功名利禄，封妻荫子，否则还图什么？不如在家乡当一财主富豪，亦不失逍遥自在。可太原王总不能当一世权臣，他现在这样的位置，进则君临天下，退则粉身碎骨。若他不思进取，迟早要招惹祸端，届时必然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连累着一干效忠于他的亲信们个个遭殃，成了香喷喷的池鱼，被得志者享用。如此严重后果，儿子这等黄口小儿都能想到，何况兄兄及一干智虑过人的朝廷重臣？
若太原王继续优柔寡断，坐失良机，就算不等到他自己倒霉，恐怕手下人也要居安思危，图谋生变了。这种事情，先下手胜利，后出手遭殃，若兄兄后知后觉，一味死忠于太原王，而不早作打算，那么到时候一池熟鱼，只怕也有兄兄这一尾了。这等情形，是儿子所万万不愿看到的，还望兄兄三思。”
他被儿子说得动了心，禁不住冥思苦想起来，可是，他想了半晌也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对策来，只好“不耻下问”，放下身段，难得地和蔼可亲了一次。“那你倒是说说看，我眼下应该如何谋划。难不成要我改旗易帜，烧烧冷灶，反过来去暗暗投效傀儡皇帝，当他的‘衣带诏’忠臣？”
在他自己看来，这都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他绝对不是魏国皇室的忠臣，他只不过是个投机取巧，想要在乱世之中有自己地盘，能够为一边之主的奸雄罢了。可凭他眼下的实力，如何能协助傀儡皇帝除掉现在的权臣，然后取而代之，自己做个权臣呢？
赵源这次的回答没有刚才那么爽快了，沉吟一阵之后，他不疾不徐地说道：“眼下双方究竟如何打算，咱们未必能看得透彻，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既不要和太原王走得太近，更不能贸然去和皇帝接触，以冷眼旁观，保存自己实力为要。等他们真的斗了起来，咱们就混水摸鱼，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他本来满心期待儿子能给他谋出一个高明的对策来，没想到不咸不淡的这么几句话就把他打发了，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于是，他不以为然地讽刺道：“这就是你的‘高见’？只怕这趟进京不但没半点收获，还要空手而归，连盘缠费用都赔了进去。”
赵源并不因为父亲的鄙视而感到失落，也不反驳，而是自顾自地琢磨了片刻，突然问道：“对了，兄兄进城之时遇到的那位并州刺史元大人，可是太原王亲信？”
第4卷 第171节：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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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雍点点头，“不错，正是。他是太原王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人，在并州坐拥重兵，有雄兵十万。”
“雄兵十万，却只带了一千余人进京，还是奉了天子的旨意……”赵源皱了眉头，掐着手指默默地计算了一番，脸色骤然变了，好像想到了什么利害之处。
“你这是怎么了？”在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面前，他居然像个无知而迫切想知道答案，揭开奥秘的蠢人，严重的挫败感在心头油然而生。
赵源颇为慎重地问道：“兄兄和元大人认识也有些年头了，此人对太原王的忠心究竟如何，是否有可能被太原王的敌人收买诱降过去？”
“绝无可能，就算其他人都反了，最后剩下一个人在太原王身边，这个人就只能是他元天穆了。太原王目光如炬，颇有识人之能，不是非常信任的人绝对不会委以重任，交以重兵。他在秀容川时就已经是太原王的挚友，追随太原王十余年，绝不会叛变投敌的。”他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赵源微微地眯缝起眼睛来，悠悠地说道：“这就是说，元大人对太原王的忠心，尽人皆知，傀儡皇帝和他的亲信们自然也清楚得很。一旦京城有变，太原王有个闪失有个不幸的话，他必然会在并州起兵，直扑京城而来，玉石俱焚，定要为太原王报仇……”
儿子的话说到这里，他终于悚然动容了——如果谣言是真，傀儡皇帝真的要对慕容盛动手，那么势必要谋划好动手前的准备，动手后如何善后，以免重蹈东汉末年时王允和吕布杀董卓之后反被群雄包围逼迫的惨重覆辙。因此，要每一步棋都要万分谨慎，留有后着。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下旨召元天穆进京，莫非想要把他和慕容盛一网打尽，免除后患？
越想越怕，他骤然起身，下榻穿鞋，“事态紧急不容缓，我这就去向太原王禀告，叫他立即把元天穆打发回去。只要元天穆回了并州，皇帝就绝对不敢对他动手。”
赵源不紧不慢地起身制止道：“不急。太原王现在目空一切，极度自信，根本听不进任何忠言的，您就算跑断了腿说破了嘴，他也绝不会相信他那个窝囊女婿胆敢杀他，就别白折腾了。”
他又是着急又是郁闷，不得不承认，儿子的说法很有道理，只能压抑着火气，问道：“那就按照你说的，作壁上观，明知道危机四伏还不提醒，眼睁睁地看着太原王去送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太原王这棵大树一旦倒下，我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功名富贵，不就一下子全付诸东流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思路一转，想到了一个要害处，顿时警惕起来：“你这样百般阻挠，莫非是因为你和小郡主的亲事？你不想娶太原王的女儿，才故意坐视他去送死，到时候小郡主家道败落，你就可以趁机毁约，娶你自己喜欢的人了？”
这一下果然厉害，显然击中了赵源的要害，他立即噎住了，无法辩白。
第4卷 第172节：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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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雍眼见着拆穿了儿子的伎俩，就冷哼一声，骂道：“小兔崽子，为了个女人，不惜葬送掉你老子的荣华富贵，不惜葬送掉自己的锦绣前程……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呀，早晚要死在女人上头！”
说罢，他一把甩开儿子拉着他衣袖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堂外走去。
“兄兄！”
赵源慌忙赶上前去，面向父亲拦住了去路，同时双膝跪地，牵住了父亲的衣襟，神色激动地说道：“您不想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只手遮天？你不想当这个庞大王朝的皇帝，君临天下？”
自己掩藏多年的野心一下子被儿子说中，而且还如此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着实令他既惊又怒，甚至有点颜面扫地的意思了。他俯下身来，一把揪住儿子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然后，用凶狠异常的目光逼视着，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在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没想到，儿子不但没有丝毫胆怯害怕的意思，反而毫不避缩地和他四目相对，用堂堂正正的语气，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理直气壮，十足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你好……”他怒极反笑，突然放了手。等儿子站定之后，再次伸出，重重地拍了两下儿子的肩膀，以惺惺相惜的态度赞道：“你果然是棵好苗子，将来肯定要成参天大树的，兄兄决不会看走眼。”
……
虽然赵雍并没有再次登门拜访，试图说服慕容盛下定决心篡位。可这十余天来，他左思右想，仍然认为自己暂时还没有争霸天下，谋取皇位的实力，必须要靠着慕容盛这座靠山才好继续往上爬，因此一直忐忑不安，生怕慕容盛真的出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慕容盛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把有人举发说皇帝要杀他的秘奏直接递给了皇帝，然后当着众多大臣的面直接质问：“陛下，真有这么回事吗？”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只是略一慌张，然后表现出一副万分委屈的模样，反问道：“那么外人都说大王您要杀我，这种传闻怎么能相信呢？”意思是，原来都是谣言惹的祸，咱哥俩谁跟谁啊！
此言一出，两人的关系又涣然冰释，和好如初。经过多日忧虑的慕容盛一反常态，居然感动得每次拜见元子攸的时候，只带着几十个随从，甚至连兵器也不带，完全忘了这是你死我活的君臣之斗。
赵雍瞧在眼里，越发地担忧着急。他知道慕容盛故意这样做，是因为现在女儿分娩在即，他不想和皇帝女婿立即撕破脸皮，刀兵相见。为此，他才故作忠诚，以麻痹皇帝，让皇帝暂时按压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等女儿生下皇子之后再秋后算账不迟。
第4卷 第173节：雪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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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问题是，慕容盛虽奸诈无比，但脑子却容易发热，明知自己是在演戏给别人看，但最后为了演好这个角色，竟然连自己都会深深入戏，连基本的安危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当年“河阴之难”后，他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忠心无二，竟然在那样的血腥屠杀后，依然在宫中喝得酩酊大醉，最后夜宿宫中，差点被皇帝手刃。而此时他的篡逆之心，早已路人皆知，可他为了迷惑皇帝，竟然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带着这几十号人在仇家跟前晃荡。
转眼间，过去了二十多天，到了十一月初五。这一天夜里，天文怪异，长星出中台而扫大角。慕容盛找来颇晓天文星象的人问其寓意，回答说这是“除旧布新之象”。慕容盛很高兴，以为吉兆在已。
大臣们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出言奉承他：“大王您得九锡的封赏都太轻，天子真是没有眼力！”
“岂止九锡的封赏，微臣现在正准备写禅文呢。”
“民间也正在传言，说并州城上空紫气绮绕，肯定是太原王安登宝位的吉兆。”
这些个亲信大臣们个个都觉得自己会成为新朝显贵，对皇帝左右大臣横加欺侮。令原本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皇帝更加紧张害怕，唯恐不久后的一天，岳父的刀锋就会架在自己脖子上。
这一切都落入赵雍的眼里，他知道如果慕容盛再这样拖延下去，恐怕大祸不远。经过多方面打探之后，他终于从慕容盛的某个亲信那里得知了一个绝密消息，也就是慕容盛为什么不着急篡位的原因，原来是金像铸造不成，巫师之言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从正面分析道理，摆清利害他不听，那么不妨对症下药，也用迷信的手段让他相信此时动手最为吉利，保证能成大事。为此，赵雍派人查访到了一个隐居在颖川，名声远扬，预言和相术无一不中的奇人王莱祖，并且许以重金，好不容易才邀请进京，来给慕容盛看相。
在临出发之前，赵雍给他交了底，无论吉凶好坏，都要告诉太原王，早登九五，大吉，否则会有灾祸发生。
但凡成名了的人大抵爱惜自己的羽毛，当然不会为了金银财宝而违心说谎，白白地坏了自己的信誉。因此，他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允，只答应了到时候会实话实说。
这一天正好慕容盛在皇宫里和皇帝及众大臣进行宴会，因此赵雍并没有迟疑耽搁，直接带了王莱祖去宫中。
经过打听，宴会设在位于皇后寝宫后面的御花园里。皇后因为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所以并未出席，只有皇帝和其他大臣们在那边饮酒作乐，太原王兴致不错，君臣欢洽，正热闹着。
今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天空中阴霾密布，扬扬洒洒地飘落下细碎的冬雪来，晶莹洁白，有如玉屑琼花。
在他们穿过皇后寝宫的半路上，长长的回廊里有一个看起来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婷婷袅袅地朝他这边走来，手里提了一只藤编的篮子。虽然她只是一身素色的宫女打扮，可这不但没有令她有丝毫的逊色，反而流畅地勾勒出了玲珑妙曼的身姿，令她好似雪雾中绽放的白梅，若隐若现地透出婉约而美好的气息来。
“宫中竟有这般绝色的女子？”赵雍心中一个错愕。
第4卷 第174节：故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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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低着头一路走来，似乎在想着什么心思而走了神，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直到马上要撞入他的怀中，这才蓦地发觉，连忙侧身让出一条道路来，顺便扶膝行礼。同时，用婉转甜糯的声音说道：“奴婢适才大意，未能及时看到两位大人，险些冲撞，还望两位大人见谅。”
赵雍并没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