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大堂上多出了几个人，其中有几个是熟面孔，但是她并不知道他们具体姓甚名谁。只有一个人她非常熟悉，那就是傀儡皇帝元子攸。他朝服朝冠，穿戴得颇为正式，一脸焦虑和紧张的神色，正坐在御座上颇为烦躁地敲击着御案，发出“笃笃”的声音来。
许久，他对几个大臣们说道：“慕容盛怎么还不来，不会半路上觉察到什么，转道回府了吧？若是被他发现了，朕可就，可就性命难保了。”
此时的牧云并不知道，就在前一天，慕容盛和元天穆一起入宫来奏事，皇帝提前在他们等候觐见的偏殿里设下了埋伏，伺机待发。
没想到慕容盛这人颇为机警，似乎觉察到了不好的苗头，就无缘无故地拉着元天穆起身出门了。埋伏在里面的卫兵们万万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从东阶上殿的时候，两人已经行至中庭，与自己带来的侍卫们会合了，因此这次谋刺行动意外夭折了。皇帝得知之后，后怕不已，生怕慕容盛发现他的意图，从而露出狰狞爪牙来，把他撕个粉碎。
第4卷 第184节：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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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元子攸昨晚睡觉时候才做了那个噩梦，把自己吓了个不轻。早上时候得知，慕容盛回了自己的王府，闭门不出，自称生病。他就越发认为慕容盛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正在筹划杀掉他。既然狭路相逢，自然勇者胜，先下手为强。
经过长时间的焦虑和恐惧，他终于忍耐不住，准备拼个鱼死网破。因此，他上午时秘密召见了自己的亲信臣子们，又商议出了一个骗慕容盛进宫来的计策。这个计策，和当年吕后诈称高祖平叛凯旋，宫中正在朝贺，从而骗韩信入长乐宫杀之的计策有异曲同工之妙。
牧云在这段时间来颇为担心的事情，显然将要发生了，那就是，皇帝和太原王的君臣斗争，将以一方的鲜血来决出个胜负了。她一直以为胆怯老实的皇帝只是想想罢了，万万没想到他真的有胆量动手。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除了在这里旁观，根本没有办法出来阻止接下来的灾难发生。
殿堂上，君臣几人的对话一点不漏地传入她的耳朵，格外清晰。
“若是别的理由，他必然生疑，可现在陛下伪称皇后已经诞育了皇子，这样天大的喜讯，不怕骗不来他。何况，皇后已经妊娠九个多月，足月临盆，实在是常理之中的事情，不怕他不信。”一名大臣信心十足地回答道。
牧云闻听之后，心中一紧，好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一样，有些酸痛，甚至有瞬间的窒息感，可她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另外一人说道：“陛下不要犹豫了，再不动手，只怕要追悔莫及——皇后眼下就要分娩，若生下的是皇子，慕容盛必然要废黜陛下，立他的外孙为帝；若剩下的是皇女，他同样还是要废黜陛下，自己篡位。我大魏宗室被这个恶贼屠戮殆尽，如今甚至连江山社稷都要被他夺去了，陛下若是坐以待毙，如何有颜面在地下与列祖列宗相见？”
皇帝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朕现在所处情状，就是死也要做这件事，况且还不定要死。朕宁可像高贵乡公那样死，也不要像常贵乡公那样活着！”（注：指曹魏高贵乡公曹髦亲自指挥御兵想杀司马昭，不克而死；常道乡公曹奂禅位给司马氏被留下一命。）
这几句话说得颇为豪迈，皇帝难得地勇敢了一次，周围几个臣子立即被激发了莫大的勇气，各自击掌发誓，一定要为了大魏社稷，为了皇帝安危，铲除国贼。
大臣们固然坚定了信念，毫无惧色，可年轻的皇帝却明显地流露出了紧张而惶恐的神色来，扶在御案上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发出明显的喘息声。
其中一名大臣瞧在眼里，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陛下色变，恐被国贼觉察。”
第4卷 第185节：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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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臣子的提醒，元子攸连忙端正了神色，努力地保持着镇定的表情，说道：“朕并不是怕这个恶贼，而是担心他的诸多党羽，个个手握重兵，难保不会在事后起兵为他报仇。”
“陛下莫要忧虑，众人不过是为各自的利益着想，真正忠心于他的没有几个。现在赦书已经写好，在上面声明了只除慕容盛和元天穆两个首恶，其他人只要宣誓效忠于朝廷，就既往不咎，全部赦免。到时候树倒猢狲散，人心惶惶，不怕他们能齐心合力反叛朝廷。”一个大臣说罢，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绸缎的卷轴来，双手举着递交给他。
他接过来后，展开来看了看，内容基本满意，就点点头，还给这个大臣，赞道：“温爱卿果然好才华，如此紧张时刻还能写得如此头头是道，相信那些从恶们听宣之后能够俯首听命，不跟着作乱。”
他们的密谋一点不漏地系数落入牧云耳中，她越听越不是个滋味。以前她一直很同情元子攸，憎恶慕容盛，认为他是个杀人恶魔，导致她国破家亡，不共戴天的仇敌，巴不得他早点死。可现在她的愿望有可能就要实现了，她居然犹豫起来，又有些不忍了。
她惊愕于自己的仁慈和同情心泛滥，急忙把这些感性的念头打消，然后从理智的角度去分析这件事的利弊。她听皇后说，慕容盛这次进京，足足带了六千身经百战的精装骑兵，如今他们控制了整个京城，京城里到处都是他的心腹党羽。因此，他才有恃无恐，对种种谣言不屑一顾，认为皇帝没胆量杀他。他打算像猫捉老鼠之后，慢慢戏弄，有条不紊地一步步去除皇帝身边仅有的几个忠心大臣，等到群臣归心，水到渠成，再把“老鼠”吃干抹净。
眼下双方实力对比悬殊，就算元子攸能够侥幸杀掉慕容盛，外面仍然有他的众多党羽，甚至很多慕容家族的得力干将。这些人个个野心勃勃，非善与之辈，岂是区区一纸赦书就能安抚得了的？这些人胡性甚深，一个个狡黠残忍如恶狼，汉化已久，只会吟诗作赋不通征战大略的魏国宗室们怎是他们的对手？恐怕十个打一个也是白给。
慕容盛虽然心狠手辣，性情粗鲁，可他对魏国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不是他，魏国早就倾颓灭亡了。是他令魏国重新恢复了昔日的霸主地位；是他令国内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盛世繁荣的景象；是他驾驭住各路群雄，令他们忠心效命、四处征战，不敢有丝毫反叛之心……可以说，他就是魏国的擎天巨柱，绝对不能缺少。他一旦倒下，魏国将会立即陷入烽火遍野、生灵涂炭的深渊之中，万劫不复。
想到这些，她就悚然动容——慕容盛绝不能死！不行，一定要赶在他进入明光殿之前阻止他。宁可死皇帝，也不能死太原王。
然而这大殿已经布满伏兵，她虽然听闻了密谋，却根本没有溜出去的机会，这可怎么办？
第4卷 第186节：千钧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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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从房门出去显然就是找死，唯一的出路就是从背后的窗子翻出去。牧云慌忙地转身过来，爬到靠窗的桌子上，伸手推了推窗子，没想到这里的窗子竟然从外面锁死了，怎么用力都推不开。隔着厚厚的窗纸，她隐约能看到窗外似乎有人影伫立，看来这些就是先前进入殿后，又迅速消失的伏兵了。
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干着急没有办法，就算是诸葛重生，也不能令她顺利脱身去向慕容盛通风报讯了。
大殿里，元子攸无论怎样勉强和克制，都无法令自己镇定下来。无奈之下，他只得令殿外的侍从马上拿酒过来。一坛子陈年佳酿很快端到御案上，侍从将封口处打开，端起来正准备往里面倒酒，被皇帝一把抢过，高高地捧起来，“咕咚咕咚”几大口下去，甚至沾湿了身上的玄色龙袍。
烈酒下肚，胆色顿生，他终于有胆量面对那个令他一直以来心惊胆寒的人物了。于是，他对那个拿着赦书的大臣吩咐道：“恶贼很快就要来了，你先出去，免得被他撞见了。”
大臣喏了一声，手捧着赦书，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谁知道就在这时，殿外突然有宦者拉长嗓音，高声通禀道：“太原王到~~”
皇帝和几个大臣一齐变色了，谁也没想到慕容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而手持圣旨的温子升刚刚走到殿门口，再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满脸喜色的慕容盛一身赭红色的朝服，和元天穆一起，带着大约二三十个随从出现在了大殿门口。尽管他早有“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殊荣，可他为了表示对皇帝女婿的信任和尊重，到了殿门口的时候，他仍然停下脚步，解下佩剑交给门口的卫兵。
他周围的随从们留在了殿外，并没有入内，只有他和元天穆心情愉悦地朝殿门口踏入。大概是得了外孙的喜悦令他忘记了警惕，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进了殿。
门口的温子升进退两难，只能侧了身，愣在原地。
慕容盛当然注意到了他，与此同时地也注意到了他手里所捧的圣旨，不免疑惑，于是停下脚步问道：“是何文书？”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似乎连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皇帝和几个大臣们顿时个个面如土色，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
躲在门缝后的牧云也一颗心吊在嗓门眼，她眼巴巴地瞧着殿门口的情形，巴望着蒙在鼓里的慕容盛不要贸然进来寻死，而是立即检查圣旨的内容。这样一来，他必然发现皇帝要杀他的图谋，趁着还没有和自己的侍卫们隔离开，就马上合力反击。凭他的身手，想要在众人的保护下杀出重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若要是平时，慕容盛必然心生警惕，在他的凌厉逼问下，任何人都要吓得当场失态；可偏偏此时他一心牵挂着女儿的身体和刚刚出世的外孙，就连询问时候的语气和眼神都是漫不经心的。
因此，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温子升居然镇定得出奇，淡然道：“赦文。”
慕容盛并没有询问这是什么赦文，什么内容，而是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接着，他就径直地朝大殿上走来。
第4卷 第187节：狼性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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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这才大事不好，慕容盛这一步步地走上御阶，走上大殿正厅，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走向生命的终点……想到这个，她已经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上天给了他一个最后挽救自己的机会，可他却毫不在意地浪费掉了。自己找死，能怪得了谁呢？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如今终于有了皇子，大魏社稷总算有继承人了。”慕容盛走到距离皇帝的御座前，大约两三丈的距离时，站住了，然后给皇帝行了个礼，由衷地贺喜道。
元子攸的脸上一直保持着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很僵硬，很违心。只不过，在慕容盛眼里，皇帝这样的表现很正常，因为他很怕他，更怕惹恼他，所以只能一直强颜欢笑，迫不得已地讨好他。
“大王平身吧。”皇帝给他回了个礼，用空旷的声音回答道。
慕容盛注意到皇帝女婿面前的宽大御案上，摆放了一坛子开了封的烈酒，一股浓郁的酒香味从里面飘逸出来，是很好的陈年佳酿。皇帝平时酒量很差，眼下又非宴席，怎么会独自在这里饮酒？
在他狐疑的目光下，元子攸干巴巴地说道：“朕得了皇子，太原王得了外孙，如此喜事，怎能不饮酒庆祝？”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他想到刚刚诞生的小外孙，就是满心地欢喜。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的小外孙是什么模样，说不定还和他有点相像呢。还有他的女儿，应该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正虚弱着，很需要他的探望和安慰。因此，他连最后一丝警惕和疑惑都彻底消失了。
正当他准备跟皇帝打个招呼，然后去后宫里探望女儿和外孙的时候，那个去他府邸上报喜，请他入宫来贺喜的城阳王元徽突然从他背后走出，在他愕然的目光下，走到皇帝跟前，躬身一拜。
突然间，东边的殿门“咣当”一下打开，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东阶上杂乱响起，雪亮的刀锋折射了殷红的阳光，凝聚成血色的光芒，阴寒而刺目。四五个手持利刃的卫兵杀气狰狞，疾步朝慕容盛直扑而来。
与此同时地，大殿周围的一扇扇房门不约而同地开启，不断有人持刀冲出，他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去看了，久经战阵的他反应极为敏捷，下意识地一跃而起，第一时间冲向了位于正对面，近在咫尺的皇帝。
因为慕容盛知道，此刻的明光殿周围绝对不止这十几个伏兵。所以手无寸铁的他绝不能和他们硬拼，必须先劫持天子，这个在他眼中弱不禁风，老实窝囊的年轻天子。
从伏兵杀出到他迅速反应，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手疾眼快的慕容盛冲到元子攸的面前，准备做最后一搏。然而，无论是他本人，还是躲藏在最近一扇门后的牧云，都万万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这一幕——就在他向皇帝的肩膀伸出手去的一刹那间，他愕然地发现这个一贯对他唯唯诺诺的傀儡皇帝，此时脸上居然杀机暴涨，仿佛被恶狼附体，两眼露出不可遏止的凶光来。
第4卷 第188节：血溅明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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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看上去那么弱的人也有这么强的杀机。他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会到了这一点。然而，一切都晚了，时间有时候会很慷慨，有时候又会极端地吝啬，吝啬到根本不给他再多一次思索机会。
皇帝的膝下早藏有一柄锋利的匕首，在这瞬间的功夫，他的动作迅如闪电，抽出匕首，奋力地捅了过去。
周围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刻悉数消失了，只能听到刀锋入肉的声音，很轻微，很沉闷，然而在几个当事人耳里，却是格外地清晰。这把被皇帝用冷汗湿透的手心攥得潮湿的匕首，结结实实地刺进了慕容盛的腹部。并且，插得很深。借着他前倾的冲力和巨大的惯性，它插入得只剩下刀柄。
牧云目睹了这骤然间的变故，看清楚眼前这一切之后，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击了一下似的，轰塌了一角，巨大的石块沉重地砸落下来，尘土飞溅，令她的眼前有那么一阵子的迷茫。恍惚间，她隐隐约约地看到整个皇宫，整个邺城，都陷落在熊熊火海之中，生灵涂炭，哀号遍野，那是一幅末日的景象，或者是，地狱里魔鬼们的狂欢盛宴。
她几乎无法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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