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源是个心肠极硬的人,哪这么容易被她们触动。“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出去吧。”
女人们不甘心地等候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他有任何回应。无奈之下,只得各自气馁,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看着房门关上了,他这才抬起头来,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点燃灯烛,继续读书。
没想到,耳畔才宁静了半刻,就听到“咣当”一声,房门从外面打开了。一脸阴沉的赵雍在门口出现了,显然是来意不善。
赵源连忙放了书卷,下榻行礼,“兄兄。”
第5卷 第212节:失手
》
赵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踱步到他面前,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以前叫你读书,你偷偷地想女人;现在叫你玩女人了,你又在这里装模作样地读书。怎么,忤逆我让你这么高兴?”
“儿子没有故意和兄兄作对的意思,只不过这些女人儿子没有一个能看上眼的,勉强而为,实在是无心无力,没什么意思。”他跪在父亲脚下,可回答却云淡风清,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
赵雍并没有如往日一般,立即光火,而是面带鄙夷之色,问道:“你那个‘三年之期’,现在已经满了吧。大丈夫一诺千金,瞧你眼下的意思,倒好似甘愿当个食言而肥的小人了?”
赵源闻言之后,神色微微一变,一时间语塞了——三年前,面对父亲的逼迫,他不得已使下一个缓兵之计,说三年之内不会接受任何亲事联姻,不会娶任何一个女人。如果三年之后他仍然没有找寻到那个曾经和他患难与共的女孩,那么他只能接受父亲的安排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平时不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吗,现在哑巴了?”赵雍逼问道。他那双在女人和爱将面前温柔和蔼的眼睛,到了儿子面前却变得格外阴冷凌厉。
赵源犹豫片刻,然后沉声说道:“儿子迟早会找到她的,在此之前,决不能屈就任何一个女人。”
赵雍的怒火被他这句话成功地引燃了。这三年来,儿子不好好读书习武,反而隔三差五地托人四处打听那个女孩的下落,甚至还曾经几次偷偷离开山东,跑到冀州一带去寻找。每次回来,都被他打骂一顿,甚至关上一段时间禁闭。可饶是如此,儿子仍然不肯死了那条心,多少门大好的亲事都被他拒绝,着实令赵雍恨得咬牙切齿。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要是一辈子找不到她,你就打一辈子光棍?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出你这么个只知道一棵树吊死的货!寻常人家的男人但凡到了十四五岁,哪个没沾过女人?官宦人家的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粉黛成群?你倒好,一心向那寺庙里的和尚学样,都十七了,连个女人都不碰,难道你纯心要断了我赵家的香火?”
赵雍一面怒骂,一面在他身上粗暴地踹了几脚。
他并不躲闪,被踢倒在地。刚刚爬起,就被父亲一把揪住衣襟,从地上拉了起来,不由他分说,对着胸口就是两拳。
虽然他身体强健,加之从小就习惯挨打,早已练就一副“挨打功”,奈何这一次盛怒之下的父亲出手甚重,这两下又打在胸膈之间,顿时窝了气。
赵雍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状,只光顾自己撒火,又卯足力气殴了几拳。“打死你,打死你,连女人都不会玩的窝囊废,怎么有资格做我的儿子!”他本是武将出身,高大魁梧,盛怒之下失了分寸,力气更是大得惊人。
打到后来,他终于发现儿子好像有点不对劲儿了,脸色发青,好像喘气都困难了,眼神更是呆滞空洞,这是昏厥的前兆。他一惊,连忙松手。果不然,儿子根本站立不住,一声闷响之后,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没有动静了。
第5卷 第213节: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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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雍以为儿子皮糙肉厚,挨几下打根本没问题,何况他早已习惯了,稍微看不顺眼,就拳打脚踢,破口大骂一顿。每一次儿子都老老实实地捱着,结果一般是些鼻青脸肿的皮肉伤,这一次仅仅踹了几脚,殴了几拳罢了,没想到竟然出了事。
他难得地慌张起来,先是伸脚轻轻地踢了踢赵源的脸颊,“别装了,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了?赶快滚起来!”
没有任何反应,赵源两眼紧闭,一动不动地躺着,脸色越发地难看了。
赵雍确认儿子不是在伪装,这才真正地害怕了。他蹲身下来,拍拍儿子的脸,然后试了试呼吸,没有;摸了摸脉搏,急促而凌乱。好在他颇有战场经验,知道怎么抢救受伤昏厥的人。于是,他立即忙活起来,一会儿在胸部按压,一会儿嘴对嘴地吹气,折腾了好半天,这才见赵源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却并没有立即醒转过来。
虽然赵雍之前再怎么生气,可怀里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这个儿子还聪明懂事,除了女人方面,其他事情根本不用他操心。不仅如此,在政事和军务上,儿子都有独到而精辟的见解,对他颇有裨益和辅助。因此,尽管他对他一贯粗暴,但心底里早已把他当做了将来的继承人。这么重要的人物,可不能被他亲手毁了。
于是,他将赵源抱回榻上,一面继续按压施救,一面紧张地呼唤着:“源儿,醒醒,醒醒,别睡了!”
过了一会儿,赵源重新有了呼吸,虽然很微弱,更没有清醒过来,可好歹有了希望,情况不至于太糟糕,赵雍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望着不省人事的儿子,他原本如铁石一般冷硬的心肠总算是有了点难得的柔软,不免后悔自己出手太重,不分青红皂白地往要害处打,险些酿成大错。看来以后再想打,要么轻点,要么就往打不坏的地方打,不能像现在这样没头没脑地乱打一气了。
后悔和自责中,他突然想到,这三年多来,儿子一心惦念,多方寻找的女孩,会不会就是,就是……
当年他在蓟城的死人堆里意外地发现阿源时,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又是病又是伤的,刚刚唤了一声“兄兄”就昏迷过去了。第二天,阿源清醒过来,首先要找的并不是母亲和弟妹,而是一个叫做“云儿”的女孩。在他的追问下,才知道阿源刚刚和她私定终身,却意外失散了。根据他的描述,那个女孩是逃亡出来的贵族女儿,蓝色的眼睛,弯曲的头发,比他小三岁。
这样看来,昨晚刚刚被他派人秘密送出宫外,眼下正安排在一个秘密住所的牧云,很有可能就是儿子要找的那个女孩。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悚——若真是如此,阿源和牧云岂不是表兄妹关系?
第5卷 第214节:如此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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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表兄妹关系倒也没什么,这年头的婚嫁之事根本不讲究这个,只论门当户对,只论关系亲疏,是否有利益可图。不论是汉人还是鲜卑人,表亲之间完全可以婚嫁。可问题是,牧云是文君的女儿,阿源是昭君的儿子,这两姐妹当年因为争夺他而闹得反目成仇,这么多年来都断了音讯,绝不来往。若是昭君得知了这个消息,绝对不会让牧云嫁给儿子的,何况阿源还是她最喜欢最器重的儿子。
再者,赵雍自己的私心也在作祟,他何尝不想娶了牧云,自己将来当天子?左思右想之后,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遂了儿子的心愿,让他娶到牧云。
赵源慢慢地恢复了神志,轻轻地咳嗽几声,醒转过来。睁眼看时,父亲正将他抱在怀里,一脸忧烦之色,好像在思忖着什么。
“兄兄……”他虚弱地唤了一声,然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力气还没有来得及恢复,努力以失败告终。
赵雍难得地起了愧疚之心,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儿子。因此,他表现出了罕见的慈爱,关切道:“啊,你醒了,别乱动,现在还难受不?”
此时的赵源刚刚记起了之前的事情,顾不得多想,只道父亲是因为一时失手打得重了,眼下才会这般态度。他本来应该很记恨这个粗暴的父亲,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看到父亲也会对自己流露出慈祥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免不了地感动了。
从记事起,父亲这还是第一次抱他。他想不到,父亲的怀抱原来也是温暖而安全的。因此,他颇为依赖地继续躺着,轻声回答道:“胸口很闷,有点透不过气来。”
“这里吗,兄兄给你顺顺。”说着,赵雍就伸手在他的胸口上一下下地抚摩起来,粗糙的大手,此刻的动作却格外温柔。他一面按揉着,一面愧疚道:“是兄兄不好,刚才光顾着发火,下手重了些,没想到会把你打成这样,你会不会很恨兄兄啊?”
赵源虽然清醒过来,可疼痛仍然不轻,呼吸也并不顺畅。他忍不住地咳嗽几声,喉咙里涌出一阵强烈的腥咸,被他悄悄地压了下去。隔了一会儿,他方才说道:“儿子惹兄兄生气,挨打是应该的,又怎么敢怀恨在心?”
“唉,那就好,以后兄兄不会再打你这么重了。”赵雍叹了口气,做了个安慰性的保证。
赵源想要苦笑,可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
“要不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别出了什么内伤。”
“不妨事,兄兄不必担心。”
见儿子的气色似乎好转了些,赵雍这才扯过靠垫来,扶着他躺下。可他刚刚躺下,马上又喘不过气来,连连摆手,赵雍又赶紧搀扶他坐起,斜倚着床栏半卧。
“真的没事?”
“儿子身强体壮的,不会有事,待会儿就好了。”
第5卷 第215节:心照不宣的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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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明晚的宴会……”
赵雍眼下最关心的不是儿子伤得重不重,而是担心儿子明天能否如之前计议的那样,陪伴他去出席慕容兆在宫中召开的一场宴会。这场宴会,和平日里的吃吃喝喝完全不同,在论功行赏的同时,肯定还会商议接下来群雄如何瓜分胜利成果的问题。赵雍野心勃勃,当然想趁机分一杯羹,尽可能地得到最大的利益。偏偏他在这场报仇雪恨,占据邺城,生擒元子攸的战争中,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功劳。为了能够骗取更多的利益,他只好派儿子出马,在关键时候替他说一些他不方便说的话。
赵源淡淡地回答道:“兄兄放心,明晚的宴会,儿子一定尽力而为的。”
赵雍放了心,也就不再这里多耽搁,起身下了床,说道:“那好,天色不早了,你不用读书了,早点歇息吧,明天还有大事要办呢。”从宫里分得的那几个美人,既然儿子不愿享用,他又不能眼看着这些大好资源就此浪费了,良宵苦短,他当然要回去亲自享用。
“嗯,儿子知道了。”
看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身影在门外消失,他默然不语,许久之后,方才轻轻地叹息一声,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伤感之色。
第二天傍晚,一场盛大的宴会在皇宫中举行了。出席宴会的除了慕容家族几位手握重兵的兄弟叔侄之外,还有昔日慕容盛麾下的众多名将,譬如已经名震四方的贺拔岳、贺拔胜、斛律金,以及后起之秀宇文泰、侯景、高昂、高慎。慕容盛死后,这些豪杰名将们不但没有如元子攸所预料的那样树倒猢狲散,反而各自奋勇,迅速地集结麾下兵马,各自占据了驻地所在州郡,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军阀。此次他们一并随慕容兆进京,表面上是为了昔日的主公报仇,其实各自都想趁机将自己已经割据了的地盘得到一个名义上的确认,以保证以后名正言顺。
因此,这次利益分配的宴会,对各人来说都是干系重大的,所以没有一个人缺席。赵雍则带着从未在众将面前露面过的赵源提早到达,趁着主人慕容兆还没有出现之前,先将赵源介绍给众多大人物们认识,以便混个脸熟,日后也好积攒人脉,打下从政基础。
赵源果然没有辜负父亲的信任和期望,他虽然第一次在这样重大场合露面,身上没有一官半职,却表现出了老辣娴熟的官场技巧。他风度翩翩,从容弘雅,能说会道,很快就把一个个平日里脾气火爆,目中无人的权贵大将们哄得眉开眼笑,拉他入席,像叔伯们关心侄儿一样,一会儿问问学业,一会儿考考兵法见识。
面对众人的关注,他侃侃而言,毫不怯场,机智巧妙的回答时不时地令众人点头称道,或抚掌大笑。一时间,原本凝重的场面由于他的加入而变得格外热闹。赵雍瞧在眼里,心中暗暗得意。
第5卷 第216节:美貌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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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混乱而黑暗的时代,想要上位的人不但要进行着智力、运气和勇气的较量搏杀,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那就是有一个非常体面的相貌,肯定要比其他人更容易得到机会和重用,甚至是众人的欣赏和喜爱。
从晋朝开始,高官显贵之间就流行着“以貌取人”的录用方式。一个人想做高官,想做统帅,没有漂亮的外貌,出色的仪表是多半不成的。在牧云看来长相柔美细致的慕容盛,恰恰就是符合这个时代的官场审美需要。众人不会因为他肤白貌美而心生鄙夷,反而会因此心悦诚服。
眼下,赵源这样一个高大俊美,聪明机敏的少年形象,天生就是这个乱世俗人们所喜欢的类型,所以赵雍才信心十足地将他推到台前,替自己办一些自己不方便办的事情,拉拢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拉拢的人。
唯独有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并没有上前凑这个热闹,而是静静地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冷眼打量着被众星捧月的赵源。此人曾经是贺拔岳的部下,现在自己另立门户,有一支不大不小的军队,因此也成了关陇一带的军阀。只不过他一贯行事低调,并不为人所注意罢了。
此人名叫宇文泰,字黑獭。虽然他说着一口流利的鲜卑话,可血统上却是不择不扣的匈奴人。这近百年来,北方一直是鲜卑独大,不论是匈奴人、汉人、羯人,还是敕勒人,无不被鲜卑同化,说鲜卑语,用鲜卑文字,以鲜卑为贵。
高昂和赵源算是个熟人了,寒暄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席位。刚刚落座,宇文泰就颇感兴趣地问道:“听说你当年鄙视贺六浑为人,厌恶高干(高昂的兄弟)投效于他,就闭门谢客,还故意派人送了女子的衣裙首饰,用来羞辱高干。没想到贺六浑闻知之后,不但没有恼火,还派了他的儿子携带礼物登门拜访,你这才回心转意,从此跟了贺六浑。我一直疑惑,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而不是外人传说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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