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源终于达到了目的,于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嗯,阿奴有求的事情,我怎能不答应。”停止动作之后,秋千又游荡了十几个来回,一次比一次低,最后差不多停顿下来。
他先下了秋千,并不担心她逃脱。他径直走向井栏,背对着她,将木桶挂在钩子上,摇动着辘轳,慢慢地放下井;舀满水之后,又一下下地摇动上来。
牧云经过刚才的剧烈运动,惊魂稍定之后,浑身冒出了冷汗,贴身的衣裳也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她连忙把衣襟掩起来,接下来,她坐在秋千板上,默默地望着赵源的背影。
当年,他在蓟城郊外的那个小院,也是这样背对着她打水的。那时候,他的身材瘦弱而单薄,衣着破旧;而现在,他变得高大魁梧,衣着华美。他还记得贫穷时候学会的技能,还记得贫穷时候所遇到的她,他也许真的是个顾念旧情的人。
可虽然如此,她终究还是和他错过了。如今他是别的女人的丈夫,她算什么?下堂妇,小妾?问题是,赵雍对她垂涎已久,肯定是打算收她为小妾的,当然不会给赵源这个机会。这个家庭成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因为赵雍的掌权而发生的微妙变化,只怕稍有行差踏错,就会被深不见底的漩涡吸卷而入,轻易地丧失掉性命。
想着想着,她的一颗心沉入了谷底,不知不觉间已经愁容满面。
赵源打完水之后提到她近前放下,然后从袖子里摸出条帕子,在水桶里浸泡片刻,拧干了给她擦洗脸上的血迹。可他刚刚抬头,就愕然了,“云儿,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神气活现的,这么快就变脸了。”
牧云又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对了,‘子惠’是你的字吗?”
他点点头,“是啊,以前没有,去年才有的。”(注:古人的字一般是成年之后自己拟定的,和名不同)
“难怪如此。”她的疑惑解除了。起先她很不解赵雍那个粗人怎么会给儿子取一个既儒雅又意趣盎然的名,现在知道了,原来这是赵源的字,并不是名。如果当时知道了,也许可以托赵演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来接她,这样就不会发生昨晚的那一幕了。
可惜,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覆水难收,世上没有多少“如果”能够实现的。现在的她,除了惆怅和懊悔,一时间无话可说了。
第5卷 第264节:当年情(二)
》
赵源好像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心情,没有猜测到她的想法。他一面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洗着脸颊,一面唠唠叨叨地说着当年失散时候的情景:“咱们分离的这四年,我足足找寻了你四年,你竟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家家动不动就说你肯定死了,要我娶别的女人。我始终不信,因为我经常做梦,梦见你还好端端地活着,等我去找你,去救你,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
那个晚上,我烧得厉害,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你出去的时候我似乎有点印象,就是身上太难受,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说不了话。到了半夜时,我听到周围很嘈杂,叮叮咣咣地一阵乱响,接着就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搬动我的身体。有人说‘这个好像还有气’,有人回答说‘马上就要咽气了’。后来我就不记得什么了。再次醒来时,天蒙蒙亮,周围的风很冷,一阵阵地把我给吹醒了,我发现我正躺在死人堆里,臭气熏天。周围的魏兵们正在泼桐油,拿着火把准备焚尸。
我吓了个不轻,连忙努力呼救。可我那时候发烧很厉害,嗓子早已哑掉了,他们根本没听见。眼看着他们已经点燃了火,火借风势,朝我这边呼呼地延烧过来,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爬出来,爬到道边上,想要逃出去。可守在旁边的魏兵不但没有因为我还活着就放过我,居然把我一把抓起来,往火烧得最旺的地方扔……”
赵源说着这些的时候,表情很淡漠,语气平静,好像在说着和自己不相干的人一样。牧云听在耳中,眼前仿佛浮现出烈火熊熊,尸积如山的情景;耳畔似乎能听到尸骨燃烧时候的噼啪作响;鼻子里仿佛能嗅到令人作呕的恶臭……人之不幸,莫过于生在乱世。只不过,有些人会因为乱世而从贵族堕落为奴隶,而有些人则从奴隶翻身而为贵族。杀来杀去,最终苦了的终究还是最底层的百姓。
想到这里,她有些失色,突然抓住了赵源的袖子,摇晃几下,问道:“将来还要打仗吗,你兄兄还有很多敌人,而且必须要靠打仗才能解决的敌人吗?”
面对她惶恐和期盼的眼神,就像失去了父母庇护,在迷途中徘徊的小鹿,那样的孤立无援,那样的渴望保护。他看着看着,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被深深地触动了,只觉得万丈雄心都在此时悉数化作了绕指柔。他要保护她,要为她遮风挡雨,再不能让她担惊受怕,受委屈。
因此,他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不会的,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天子都要听他的,还有谁敢和他作对?以后,再也不会打仗了,天下太平,咱们也可以好好地过日子了。”
她仰着头,凝望着他那双如夜色般深蓝的眼睛,仿佛有千缕情丝将她缠绕。他的眼睛就像传说中蔚蓝无边的大海,风和日丽之时温柔旖旎如湖泊,大风起时又会掀起滔天巨浪,滂湃汹涌,将她彻底淹没。
第5卷 第265节:永恒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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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她意识到自己有点走神,连忙在忘情之前及时纠正回来。
赵源笑了笑,继续讲述道:“眼看着我就要给扔进火里变成烤肉了,忽然有一个将军在一小队卫兵的护送下从道边经过,我先是冲他喊,‘救命啊,救命啊,我还没死’,他理都没有理我,继续往前走。忽然间,我觉得他有点眼熟,仔细一看,认出来了,原来他就是尉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解释道:“尉景是我姑丈,我六岁那一年,他跟我兄兄一起带兵出走,去投奔了慕容盛。七八年过去,他早已认不出我,我却能认出他来。我使尽了全身力气,扯足嗓子喊他,‘姑丈,姑丈,我是阿源啊,快来救我!’他这回终于回头了,很疑惑,一时间认不出我来。我急了,就赶紧说我兄兄是谁,家家是谁。这才知道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外甥,立即让他们把我放了,然后带我去找我兄兄……”
他详详细细地讲述着事情的前后经过,包括他这四年来的大致经历,却唯独省略了赵雍因为他去找牧云,因为他的数次拒婚而殴打他的细节。他都快成大人了,还经常被父亲打骂,说出来是极其丢人的事情,何况他更不愿她知道之后为他担心。
牧云听着听着,心中渐渐酸楚起来,由他的惊险遭遇联想到自己这四年来所受的劫难和侮辱,就越发地情难自禁。可她不想在他面前软弱地哭,就极力地忍着落泪的冲动,然而她这几年来一直孤立无依,朝朝暮暮地期盼着他能够来到她身边,怀抱着她,让她有一个可以倾诉委屈,可以找到安全和温暖的地方。眼下,他就近在咫尺,一呼一吸间,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熟悉而又陌生,她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云儿,你这是怎么了?”赵源发现她的脸色变了,就关切地问道。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缓缓地依靠过去,将头倚靠在他的肩头,“没怎么样。就是想到咱们这几年来的经历和遭遇,感慨命运多舛,世事弄人罢了。”
他原本正担心着,怕她仍然记恨他,不肯原谅他。眼下看来,她终究还是心软了,因为她喜欢他,嘴巴上说着恨,其实心里面还是爱着他,依恋着他的。见她如此举动,看着她的纤纤玉指搭在自己的臂弯里;看她倚靠在自己的肩头,乌黑如云的秀发散落开来,细细密密地铺满了他的脖颈。他深深地呼吸着,嗅着从她的身体上,发丝间所散发出的芬芳。
终于,他再也把持不住了,一把将她抱到自己的膝上,拨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在她的唇上热烈地亲吻着。他全部的爱,用他全部的情,糅合了四年里日日夜夜积攒下的思念,用他不顾一切,无所畏惧的勇气,深深地吻着。
他激情似火,仿佛要夺走她所有的呼吸,把她带离这个喧嚣繁杂的时间,带到传说中那最美好的仙境。从此,他们再也不怕被战乱和人祸分开,再也不怕什么艰难险阻,再也不怕生老病死……从而,彻底地永恒,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第5卷 第266节:死缠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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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儿,我太想你了,真想一辈子就那样等你。”他一面吻,一面断断续续地叙述着自己的相思之情。
牧云紧闭着双眼,任由他肆意地在她的脸上和唇上亲吻。可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愤懑,“那又怎样,你只不过等了四年而已,就另觅新欢,成了别人的丈夫。就因为她是尊贵的公主,我是低贱的女奴!”说着,她就狠下心来,猛地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当初我家家就叮嘱过我,世上最不可相信的,就是男人的话,男人的花言巧语,就是女人堕落下去的深渊。可笑我当成了耳旁风,真的信了你的话,现在却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有脸来继续骗我?”
赵源顿时无语了,更没有起身,眼睛里的光芒渐渐地黯淡下去。沉默片刻,他忽而握拳朝身下的石板上砸去,一面狠狠地砸,一面痛心疾首地骂道:“只恨我终究还是没能坚持,只恨我运气太差,没能在昨天以前见到你。否则管她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娶她!”
她并没有立即阻止,因为她确实很怨恨他,可只片刻功夫,灰白色的石板上就出现了斑斑血迹,殷红殷红的,格外刺眼。可他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疼似的,仍然毫不顾惜地继续砸着,关节处的皮肤很快就血肉模糊了。
她免不了地心疼起来,仿佛伤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剧烈的疼痛,仿佛就发生在她的身上。不由自主地,她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制止道:“别这样,你怎能这么犯傻,都伤成这样了,你不知道疼吗?”
赵源苦笑道:“怎能不痛,可我真的恨死我自己了,无处发泄,无处排解,憋在心里头难受坏了,真想把自己捅上一千刀一万刀。”
牧云对于自己的轻易心软又气又恼,于是忍不住出言揶揄道:“光说嘴,怎么不见你动手?到底还是骗我的。”
他一怔,突然恢复了习惯性的坏笑,痞痞地说道:“我一个大男人,为了情为了爱,寻死觅活的,为女人的一句话所激就自杀,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掉大牙。你愿意看我死后还被人笑话吗?”
她闻言之后,气得一甩手,站起来跺脚道:“你就是找借口罢了,说来说去还是油嘴滑舌,既想占便宜又不想花本钱,恨不得天底下的好事都给你一人占尽了!”说罢,她伸手掩住衣襟,怒气冲冲地朝屋里走去。
忽然,腰间一紧,她低头看时,只见他的一双大手已经从她背后伸来,牢牢地箍住了她的腰肢。紧接着,他凑到近前,和她脸贴着脸,像麦芽糖一样地粘在她的身上,竟是一副撒娇耍赖的态度:“你喜欢我也罢,怨恨我也罢,我就是不准你不理我。这一次我不躲了,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实在嫌不够解气,就捅我个十刀八刀的。”
牧云正想摆脱他的纠缠,可听到最后一句时候,顿时一个错愕。还没等她给他几句冷言冷语,他的一只手松开,动作敏捷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交到她的手里。“喏,就用这个,想怎么捅就怎么捅,解气就行了,千万不要不理我。”
第5卷 第267节:多情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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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匕首拿在手里,阳光照耀下下,刀身明晃晃的,试一试刃口,着实锋利。她转过身来,视线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一面斟酌着一面问道:“这话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赵源摆出一副舍生取义,大义凛然的模样,两手叉腰,昂首挺胸道:“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强忍着心中的笑意,脸上仍然装作极认真的模样,用匕首在他面前比划着:“那我可真捅了?”
“好啊。不过有约在先,一不能把我捅死了,二不能把我变残废了,三不能让我破相。除了这三样,你爱怎样捅就怎样捅。”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正好站在太阳地里,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里,嘴角因为微笑而弯起一抹极好看的弧度。他的脸庞好像笼罩了一层虚幻的光晕,无一处不是姣好而秀雅的,美到有点不那么真实。
牧云一时间有点发怔,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觉得他有点陌生,虽然人还是当年的人,性子还是当年的性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现在她和他似乎无法真的回到从前了。也许是因为他越走越高,越走越远,距离权利越来越近,却距离她越来越远。如果说以前那个阿源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可现在,或者今后的赵源,应该是属于很多很多女人的。她再也无法掌握了他,就如她掌握不了清风一样。
赵源哪里想到她眼下是这般心思,见她发愣,只道她是心软了,不舍得下手,就越发得意了。他凑到她近前,引诱道:“来呀,动手呀,难道不舍得了?”
牧云缓过神来,为了掩饰内心的虚弱,她板着脸故意嗔道:“哼,这不准那不准的,一点诚意都没有,就知道你是在花言巧语,想骗我心软。”
他越是见她这样羞恼,就越发地欢喜,于是行动上渐渐轻薄起来。他偎在她的肩上,伸出手来在刀刃上轻轻地抚过,一点点地摸到她的手指上,“哪里是花言巧语,我说的都是大实话。要是我死了,你不就成了孀妇,我怎么舍得?若是我残废了,变丑了,我又怕你嫌弃我,不要我了。总而言之,咱们都不能在一起长相厮守了,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将心比心,你又愿意吗?”
牧云低了头,看着他那修长而洁白的手指,心中越发地柔软了,他的指尖很温暖,就像春天的阳光一样,融化了她心中的积雪。从此,溪流淙淙;从此,春潮泛滥。
她感觉脸颊开始发烫了,于是一指头戳在他的额头上,“就知道你说得好听,就知道你是个多情的种子。今天对我这么说,明天说不定对别的女人也这么说,我相信你是真心的才怪!”
赵源知道她这是开始回心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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