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鞍前,抬眼朝几座火光熊熊的尸山望了望,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对旁边一个同样全身披挂的部下说道:“焚烧燕国士兵尸体,冒出的黑烟和臭气,一样是又黑又臭。本帅也并不喜欢这样的气味,只不过几次劝降信投进去,他们还是执迷不悟不肯投降,拒绝归顺我国,这又能怪得了谁?你说呢?赵都督。”
这名部下将领姓赵名雍,眼下是慕容盛的卫队长,同时身兼雍州刺史。这人三十冒头的年纪,高大魁梧,一脸精明悍勇之气,相貌不凡。见主帅发问,他立即催马上前,拱手回答道:“大帅所言极是。燕国人不识天命,抗拒我国神兵,乃是自寻死路,不值得怜悯。”
第2卷 第24节:抛妻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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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这位卫队长的回答非常满意,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眯缝起眼睛,眺望起远方那座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的蓟城。乌云和硝烟笼罩下,庞大的城池被模糊了轮廓,仿佛远在天边。
这时候,有将领前来禀报:“大帅,刚刚统计出俘获的燕国士卒共一万四千五百七十七名,各级将官共六十八名,接下来想要如何处置,还请大帅示下。”
慕容盛略微思忖一下,然后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主动投降的,暂时集中在一边,卸了兵器等待整编;至于阵前俘获的,一律处斩,不必多问。”
“另外有主动投降和昨夜被俘的文武大臣,皇族贵胄,连带各自亲属,男女老少共计五千六百余人,请问大帅想要如何处置?”
“男的杀掉,女的留下,入夜前全部送到大营,让本帅亲自过目。至于十三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不论男女全部处斩。”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一个颇为重要的问题,“对了,燕国皇帝贺兰景哪里去了,找到没有?”
将领面露难色,“暂时还没有找到。凌晨之后我军刚刚攻入皇城,里面已经有几座大殿先后起火,火势很大。一个时辰前大火熄灭,到处都是废墟灰烬,末将严密封锁了皇宫的各处城门,并已派出一千名人手前往仔细搜查,在日落之前,想必能找出人,或者尸首来。”
对于这样的回答,慕容盛倒也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现,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嗯,那就抓紧去找。另外,把国库和存放贵重物品,以及粮饷物资的各色仓库都封锁起来,不准任何未曾奉命之人进入检点视察;玉玺、金册、国史、档案图册,户籍人丁,刑法律令之类的书籍资料,都要妥善保管,不得有失。”说罢,摆摆手,“快去吧。”
“是,末将领命!”
等将领离开之后,慕容盛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也就不再耽搁,在众人的簇拥护卫之下,缓慢地朝蓟城正门策马而去。
半路上,他的兴致很好,耳畔,有不少臣子和部下在喜气洋洋地向他祝贺着,奉上一串串冠冕堂皇,极其动听的阿谀奉承之词。虽然他心里有数得很,不至于轻易地飘飘然,陶醉其中,不过听着这些,还是颇为惬意的,也就任由他们说去了。
尽管尸陈狼藉的景象已经不见了,周围的大片空地上空空荡荡,一点也不妨碍他们的马蹄行进。然而火烧之后的焦土,还有鲜血染红的泥土,仍然散发着浓烈的腥臭。他丝毫不以为意,悠闲地和一直在他身后策马跟随的赵雍聊起家常来了。
“对了,赵都督,本帅记得你第一次前来拜谒时,尘土满面,衣着寒酸,怎么看都象是个落魄困窘之辈,不像你那班朋友传言,是什么奇人高士。本帅以貌取人,还差点就此埋没了你。这一转眼,已经八年过去,如今你高官的做,骏马得骑,却不知当年从怀朔镇一路跟随你逃难到燕国,又被你扔在这里的妻儿子女们,现在过得如何了,还在不在。”
听到主帅突然问起这个,赵雍的脸色立即变了。大将军的这番话,似乎有点弦外之音,讽刺他抛妻弃子,只图富贵,不顾亲情。然而惊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神色,略带沉重地回答:“大帅如此体恤属下,实在是仁厚之主,末将感激不尽。至于妻儿家小,末将在这数年间多次派人来燕国寻找,却一直不见踪影。她们原来居住的地方,被山洪冲得无影无踪,连打听一下去处都不得,令末将分外心焦。只不过末将深受大帅提拔重用之恩,日夜都思虑着如何报答大帅,如何为国尽忠,实在无暇分身,前来寻找妻儿下落。”
第2卷 第25节:人肉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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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赵雍这番面面俱到,既大义凛然,又顾念旧情的回答,还真是左右都挑不出刺来,况且他的确没有准备找这位深得他器重的部下麻烦,也就笑了笑,颔首道:“好啊,曹子建有诗云:‘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国家为重,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大丈夫建功立业,不有点舍弃,哪里能来得到呢?”
对于这些年来一直寻找不到妻儿的下落,赵雍一直深感愧疚。当初年少貌美,出身巨富之家的妻子不嫌他贫贱,不顾家族反对,执意下嫁于他。他感动之余,曾经和妻子结发盟誓,倘若富贵,绝不相忘。如今他算是谋得了富贵,可当年与他相濡以沫,感情甚笃的妻子,还有他的几个年幼儿女,现在究竟在哪里呢?他离开之时,她尚且身怀有孕,不知道生下的是儿是女,取的是什么名字。他留给她的那几千个大钱,就算省吃俭用,最多也只能用上两三个月。这以后的生活开销,要怎样谋取呢?她一个拖了儿女的妇人家,想谋点生路都是极其困难的,她会不会……不,不至于的,虽然已经和母家决裂,但为了活着,她应该不至于放弃这最后一条生路。兴许,她已经带着儿女回母家了,所以他一直找寻不到。
见一贯能言善辩的部下现在陷入了沉默,破天荒地对于他的问话没有立即回答,慕容盛就大致地猜测出了他的心思。“行了,别多想了,这次破蓟城,照例要屠城。只不过本帅打算屠男留女,你的儿子现在差不多十来岁了吧?那么十五岁以下的,不论男女,都暂且留条性命。等到三日后城内人口清点完毕,集中起来,你就前去寻找吧。”
他闻言一愣,从未见过这位杀人如麻,残忍冷酷的主帅居然有这等温和仁慈的时候,而且单单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寻找妻儿的机会。如此成全,他怎能不感恩图报?
当即,他翻身下马,跪地行礼,由衷地感激道:“大帅对末将如此厚恩,末将恐怕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万一啊!”
“行了,起来吧。忠心与否,在于实际表现,不在口头上。你戎服在身,岂可轻易行跪拜之礼?”说着,慕容盛的神色严肃起来。等赵雍赶忙起身之后,这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样,然后不再言语,策马继续朝城门而去。
在即将抵达护城河畔的吊桥前时,慕容盛注意到了城墙上的异状——只见一个个灰色的垛口间放下一根根拇指粗细的麻绳,麻绳下面吊着一个个狼狈不堪,惊惶哭泣的孩子。看衣着,他们应该不是皇族就是官宦之家的儿女,沦落到这般凄惨境地,想不哭也难。从左到右,清点一遍,一共有十二个,四男八女。
见主帅的视线移向了城上的这些活着的“人肉靶”,旁边另外一名将领立即下马,拱手禀告道:“大帅,这些孩童是今天早上在皇宫里俘获的,年岁都在十三岁以下,属于当斩之列。末将令人将他们吊于城上,以作为献俘大典之前的一点娱乐。”
对于这个别开生面的餐前小菜,他颇为满意,难得这些粗鲁不文的武夫们也能玩出点新意来,不错,有长进。回头看了看,跟随在他身边的将领一共十一个,人数正好应对。于是,他伸手向紧跟在他旁边的苍头【注:高级将领的贴身奴仆,在军中时为牵马和携带兵器所用】。苍头立即会意,取了长弓奉上,同时跪在马侧,高高地举起装满羽箭的箭壶。
第2卷 第26节:残忍游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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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过弓箭,朝城墙上略略瞄了瞄,然后放下,对旁边的众将说道:“正好十二个,你们一人一个,本帅也来一个。要求一箭毙命,若射过之后数十个数后还在哭泣哀号的,就算输。赢了的一人三名美女,输了的认罚,不但美女没份,晚上聚宴之时,还要脱了上衣亲自歌舞。”
众将轰然而笑,对于主帅的吩咐甚为满意,规章一定,自然各自举弓搭箭,跃跃欲试。
只不过,游戏归游戏,规矩还是要懂得的。在主帅没有开射之前,谁也不敢抢了先,更没有人胆敢抢夺了主帅的风头。于是乎,众人齐声道:“请大帅试射!”
慕容盛倒是气定神闲,一点也不着急,摆了摆手,指着自己旁边的一名将领道:“绍宗,你先,然后轮流着过来,本帅最后一个。”
这个叫做慕容绍宗的人,出身鲜卑贵族世家,是慕容盛的堂弟。他虽然少言寡语,却深沉大度,胆略极佳,更兼具军事才华。投效慕容盛不久,就和赵雍一起立下大功,后来又屡战屡胜,功勋卓著,遂封侯,任命为并州刺史,是慕容盛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
慕容绍宗接到主帅的命令之后,并不推迟,只拱手喏了一声,就挽弓搭箭,瞄准城墙最左边的一名孩童,然后略略上移。只见他弓开满月,箭如流星,那白羽箭就在转瞬间射中了孩童,准头极佳,正中要害。孩童惨叫一声,抽搐几下,就不动了。大量涌出的鲜血迅速地在衣服前襟上蔓延开来,洒落在下面的护城河中。
众人齐声喝彩。因为这里的距离颇远,若直线瞄准头部或者胸部这样的要害部位,射过去的箭肯定会钉入“靶子”的下肢,甚至彻底偏离“靶子”,撞击到坚固的城墙上,然后掉落下来。所以,必须要将瞄准上移,控制好距离,这样强弓射出的箭矢会在空中形成一个有弧度的抛物线,然后借着铁箭头的重量下坠,由上而下地斜插入“靶子”的要害部位。这种射法难度颇高,故而考验箭术。
周围的其他孩童们眼睁睁地见着亲人就这样凄惨地死去,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了鲜血淋漓的尸体,个个吓得寒噤不已,有的哭声更加凄厉,有的干脆吓得小便失禁,湿透了裤子。
第二个轮到的是慕容盛的侄儿,车骑将军,左光禄大夫慕容兆。此人臂力非凡,骑射精湛,尤为骁勇,深得叔叔的重用。见叔叔的目光转向自己,他立即拨马出列,拱手行礼之后,却并不着急,没有像慕容绍宗那样规规矩矩地射箭。只见他策马后退一段路,突然催马奔驰起来,在几个来回之后,再一次拨转马头朝众人的方向而来时,突然从鞍前撒袋中取弓抽箭,朝天举高。还未等身形在颠簸中稳定下来,就已然开弓一箭。
这一连串花样令众人目不暇接,还没等看清楚羽箭的飞行轨迹,就听到孩童的惨叫之声。再定睛看时,只见那支箭居然从孩童的左侧锁骨与脖颈之间插了下去,没入大半,只剩下寸许箭杆和白羽露在外面。
第2卷 第27节:残忍游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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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这个部位看似并非要害,其实比直接射心口更有效果。因为从高处斜插下来的箭头如果角度稍有偏差,就容易紧擦着肋骨滑落下去,只造成一点皮肉伤,而不会致命。可如果从肩窝这个部位射入的话,没有任何骨骼阻挡,可以轻易地射穿脖颈处的大血管,令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流血过多而丧命。如果箭继续下坠,插入更深,则可以立时戳穿心脏。
果不其然,众人刚刚数数到六,孩童就口鼻冒血,手脚颤抖几下,头歪下来,一动不动了。对于慕容兆的精准射术,还有强大的臂力,众人由衷地钦佩,顿时又是一阵叫好之声。
第三个出场的是前锋都督,步兵校尉斛律金。此人和慕容绍宗,慕容兆不同,他并非慕容盛亲族,更不是鲜卑人,而是游牧于黄河以北,阴山之下的敕勒人,祖父和父亲都是敕勒部首领,前后在魏国身居要职。此人行军打仗所用之法和众人不同,是沿袭数百年前纵横漠北,盛极一时的匈奴人战术。他只要看烟尘就能估测出敌军马步兵数量,俯听一下地面就能准确知道敌军的距离远近。更难得的是他的射术,曾经令柔然国主阿那环都钦佩不已。眼下轮到他来射箭,人人都想看看他能不能有比慕容兆更加精彩的表现,于是个个马上翘首,拭目以待。
慕容兆用轻蔑的眼神瞧着斛律金,大声讽刺道:“阿六敦(斛律金的字)实在不怎么走运,落在我后头,否则晚上也能得三个美人儿呢!这下可好,到嘴边的肉眼看着就要没了,我看咱们待会儿数数的时候,故意拖慢点,免得他晚上没有美人相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啊!”
众人立即哈哈大笑起来。不因为别的,而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给慕容兆捧场,毕竟他是大将军的侄儿,甚至很可能是将来大将军的继承人,拍马屁还嫌来不及,谁也不敢得罪他。
然而作为叔父的慕容盛,脸色却立时阴沉下来,转脸朝侄儿瞥了一眼,其目光之凌厉尖锐,令仅仅是眼角余光注意及此的慕容兆禁不住地一个暗惊,赶忙收敛了刚才肆无忌惮的嘴脸,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众人也个个敏锐地发觉到了这个,赶忙严肃起来,认真地观看斛律金射箭。
斛律金是个直爽憨厚之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能和慕容兆想比,对于对方的嘲笑,他假作不闻,只专心地进行自己的箭术表演。
由于慕容兆玩的花样太厉害,他玩不出更能吸引别人眼球的花样,只有在距离上竞争了。这一次,他拉开的距离比慕容兆还要远,并且在跑马几回合之后,突然一个侧身,左手持弓,右手持箭从腰后绕过,在腰际处反手控弦。只见他并不瞄准,只在经过目标一瞬间轻轻松松地朝天上一射。雕翎箭在空中化过一道流畅的弧线,直直地坠落下去。
他的瞄准时间几乎没有,而且还是用高难度的反手控弦,距离更远。最要紧的是,他所射的和慕容兆刚才射的是一个部位。羽箭插入之后,只留了灰黑色的雕翎在孩子的肩头。
第2卷 第28节:残忍游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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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众人开始数数,想不到的是,刚刚数到五,“靶子”就毫无动静了。
孰优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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