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能轻易放弃,要想方设法地保留住自己的性命,让自己活着。
紧张的情绪渐渐舒缓,肚子里开始饥肠辘辘了。她下了马,摸了摸马鞍前的囊袋,里面有壶水,还有几块干肉脯,这东西很硬,很干,勉强撕了几条下来放进嘴巴里,费了好大劲方才咀嚼到可以下咽。这粗粝的食物,实在让她难以下咽,可是想到如果不吃这个,就只有饿肚子的份,她也就发了狠似地咀嚼着,想象着嘴巴里的肉脯就是敌人的皮肉,如此一来,原本难吃的食物居然变成了奇异的美味,让她吃得津津有味。
吃饱喝足之后,她站在岸边,通过水面上的倒影,清晰地发现了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从小到大,她一直是个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女,哪天不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何曾想居然会有一天落到了如此境地,这就是所谓的“落架凤凰不如鸡”?果然,她满脸脏污,头发乱糟糟的好似鸡窝,真是名副其实了。
这里人迹罕至,应该不至于凑巧有人路过,于是她找了棵大树把马拴好,然后回到岸边,咬着牙,强忍着撕裂伤口的疼痛,将已然和血痂粘连到一起的衣袖一点点地往下揭。火辣辣的疼痛令她的额头上渐渐沁出汗珠来,颤抖着手指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到后来,她索性一狠心,闭了眼睛猛力一扯,硬生生地把衣袖连带血痂一并扯落下来。
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殷红的血温热温热地流淌下来,顺着指尖滴落到脚下的鹅卵石上,眼眶一瞬间就湿润了,盈满泪水。她紧咬着嘴唇忍了又忍,勉强没有发出任何呻吟。身子在微风中剧烈地战栗着,好像一片残留在光秃秃枝头,即将飘零的枯叶。好一阵子苦捱,疼痛渐渐不那么激烈了,伤口处麻木起来,她这才松了口气,把身上剩余的衣物都脱干净,踩着圆润的鹅卵石,一步步地走入小溪里。
溪水被阳光晒着,不那么冰冷了,打了几个寒战之后,她很快就适应了水温。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伤口周围,又掬了几捧水洗净了面孔,顺便把沾满灰烬和凝固血迹的头发也一点点地清洗干净,眼见着倒影中的自己恢复了往日里的模样,她禁不住地露出浅浅的笑靥来。
可她很快就愣住了。因为在倒影中,不但有赤裸着半身的她,还凭空地多出一个人影来,在温柔旖旎的波光中微微地荡漾着,看不清面目。
第2卷 第33节:溪边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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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本能地,她飞快地将身子没入水中,紧紧地护住双肩,吓得心怦怦乱跳,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她知道背后站立的是个男人,应该是凑巧路过所以撞见,按理说,男女授受不亲,他应该立即回避才是,除非是心存恶意的歹人,才会站住不走,起什么歪念头的。她盯着倒影看,巴望着那人赶快离开,可是她等了好一阵子,那人影仍然静静地映在河面上,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又羞又恼之下,她转头朝岸边望去,只一眼,就怔住了。这一瞬间,仿佛周围所有的景物,都因为这个少年的出现,而黯然失色了。她的视野里,仅仅剩下了这一抹亮色。
少年大约十四五岁,个子高挑修长,一张稚气润泽的脸上,却带着和年龄不符的生涩表情。他有一双细长的,微微上挑的眼睛,闪烁着如桃花缤纷之时的灼灼光华。即使衣衫破旧,却瑕不掩瑜。他身上隐隐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气息,那是一种镇定自若,漫不经心的气质。可这水一样的平和宁静下,隐含着危险不定的暗流,待到大风起时,亦可幻化出惊涛骇浪,动人心魄。
这刹那间的美丽,让周围的溪水似乎都在瞬间汹涌起来,从四面八方朝她包围而来,令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躲避,直直地坠入其中,沉溺下去,再也无法浮出水面。
她自是愣了,一时间身子僵硬,竟忘记了躲避。少年本来以为她没有发现,就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瞧,没想到两人四目相对之后,就一齐做了泥塑木雕,双双动弹不得。
少年白皙的脸颊上,渐渐袭上了红云,他赶忙背过身去,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到这时,牧云才反应过来,她只觉得两颊滚烫,暗骂几句自己木讷呆笨,慌忙从溪水里起身,赤足踩在光溜溜的鹅卵石上,飞快地穿上衣裳,根本顾不得擦干身体,更顾不得衣衫上的血污。
“你的衣服都脏成这样,怎么能穿?”
少年估计着她差不多穿好了,这才转过身来,关切地问道。与刚才那一瞬间的羞涩完全不同,他迅速就恢复了先前的落落大方,神采飞扬。好像他根本没有看到过她赤裸的身体一样。
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即使昨晚和今晨遭遇了那般血雨腥风和国破家亡,她都可以咬咬牙坚持过来。可是现在,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就如同湖面里突然坠入一粒小小的石子,荡起层层涟漪,一时间难以平复。
“你,你都看见了?”关键时刻,她居然连说话都结巴了,真是太不争气了。
“看见什么了?”少年居然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茫然而纯真的模样,可他那极好看的嘴角,隐隐噙着一丝不易令人觉察的笑意。
这种表情落入牧云的眼里,好生可恶。她想到自己刚才局促的窘态,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从脚下摸起一块石头,恨恨地朝他掷去,“你还装傻!”
没想到,少年看上去单薄文气,可身手却极为敏捷,只略略一侧身,就堪堪躲避开来。同时,嘴巴撇了撇,一脸骄傲和不屑的神态,“嘁,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洗澡嘛!光身子的女人我又不是没见过,何况你这个丁点大的小豆芽,什么看头都没有,你以为我喜欢瞧你啊!”
第2卷 第34节:眸若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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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少年这几句话还真是太会勾人心火了,牧云立时就被气噎了。她本想来几句厉害的顶回去,可惜她从小到大都在皇宫,即使少数第几次外出游玩,也是在众多禁卫的保护之下,很难和外人说话的。在这样相对单纯的环境下,她虽然耳熏目染了不少宫廷阴谋,可是要论起伶牙俐齿的辩才来,她就远远不及那些自由自在地,在外面长大的孩子了。
她的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喊出一句:“既然不喜欢看,刚才还跟个傻子似地站在我背后干嘛?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咦,真的吗?那为什么我脸上没有写‘坏人’二字呢?”少年丝毫没有愠色,反而明知故问,还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还真是俊俏好看,配合着微微上扬的嘴唇,还有闪着骄傲神采的眼眸,让人瞧见第一眼,就不舍得转移视线了。可是现在在牧云看来,却极是欠揍,她很想一拳上去让他鼻青脸肿。
可是,她知道自己比这个欠揍的小子矮了大半头,看刚才他的身手又极其敏捷,如果打斗起来,她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对方不还手任由她打,她又觉得胜之不武。羞恼之下,她只好一面忍着双颊好似发烧的温度,一面气哼哼地骂道:“你要不是坏人,怎么还赖着不走,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滚!”
少年显然吃定她了,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反而更显疲懒之色,把背后的筐子取下放在地上,然后岔开双腿,大剌剌地往岸边的草地上一坐,“这就奇怪了,为什么走的不是你,而是我?这天是你的,地是你的,河是你的?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牧云本想说整个燕国都是她家的,可是话刚刚要出口,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国家已经易主了。她和她的亲人们,昨天还是殿堂之上的皇族贵胄,今天就沦落为敌国的阶下囚,甚至还很可能当奴隶做营妓……想到这些,她好不容易宽松了些的心立即又缩紧起来。接着,她又想到了生死未卜,不知下落的母亲,慌恐和思念之情齐齐涌上心头,鼻子就渐渐地酸楚起来。
少年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她是理屈词穷,气得说不出了。他似乎很想继续捉弄她,于是抬手遮挡着,朝天上望了望,“唉,太阳一下子变这么大,晒得人都快变烤肉了,看来得赶紧到河里洗个澡,凉快凉快。”边说着,就边脱了上衣,然后还慢悠悠地低头解着裤子。他估计着,接下来她肯定会大骂他无耻下流,或者尖叫一声,捂脸跑开的。
可是,眼见着外面的裤子都脱掉了,仅剩下一条贴身的亵裤,可牧云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少年这才诧异起来,起初以为她是在硬撑,可是他很快发现,她两眼望着脚下的鹅卵石,眼圈渐渐泛红了。
他渐渐呆愣住,手底的动作也停止了。阳光照耀下,她的皮肤白嫩得几近透明,微微泛蓝的眼睛仿佛深邃浩渺的夜幕,而此时,她的眼眶里涌起了一层透明的水波,无声地晃动着,就像夜幕中陡然坠落的流星。又似乎,千百年来的流星汇聚到了一起,悉数地落入了她的眼里。
而这无数流星,此时就近在咫尺,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悉数揽入怀抱。
炎炎的赤日似乎都失去了温度,潺潺的溪水似乎都不在流淌,只有她,深刻地映入他的眼底,镌入他的心灵。此时的他,还并不知道,从此,她就在他的心底安了家,永久地驻留了,甚至永生永世,都流转不忘。
第2卷 第35节:“小心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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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他才开口询问。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态,他依旧装傻充愣,“呵呵,刚才看你喳喳呼呼的挺厉害,怎么一转眼就从斗鸡变成了小绵羊?胆子这么小,我才脱了一半,你就吓哭了,真丢人啊真丢人。”
牧云并不看他,依旧眼噙泪水,低头看着脚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打量着她的衣着,又看着她那鲜卑人的长相,大致地猜测出了她的身份,她多半是个贵族女儿。至于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被他这个平凡如草芥的穷小子意外地碰到,想来应该是魏兵进犯的缘故。
魏兵围城之后,在郊外设立了大营。奇怪的是,虽然他们号称二十万大军,却井然有序,一点也不见嘈杂沸腾。甚至没有一兵一卒跑到附近的百姓人家里去抢夺粮草财物和女人,听说是他们的主帅慕容盛治军极严厉,这一路上到处张贴告示,说是大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擅取百姓一草一粟者斩,抢夺妇女者斩,滥杀无辜者斩,践踏田间庄稼者斩。因此这近一个月下来,周围的百姓从起初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人心安定,很快恢复了和从前一样的日子。他也是一样,每天都早出晚归,割猪草,砍柴禾之类的,虽然辛苦了点,却好歹平安无恙。
至于今天,他早上出来时,就在路边看到了魏兵朝着京城远远不断地开进,并不像往日一样杀气腾腾,反而个个喜气洋洋的,他就估测着,京城多半陷落了。国家易主,的确关乎着平民百姓的生计,可他心里却有一丝淡淡的惆怅,不为人知,不愿道明。那就是,他渴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好在这个乱世中寻找机会一展身手,好功成名就。现在是别人踩他,将来是他踩别人。不为别的,只为弟妹们不再挨饿,母亲不用再受人欺侮。
可现在他刚刚十四岁,还没等离家闯荡一番,这个国家就已然易主了。若天下从此平定下来,那么他这个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怎么还能有出头之日呢?
眼前的这个女孩,应该就是昨晚城破之后,侥幸从魏兵眼皮子底下逃出的贵族女儿。他很疑惑,京城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现在应该所有皇族官宦们都已被俘,怎么单单就逃出她来?看她文静貌美,想必是不谙世事,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从千军万马中逃出性命不被俘获?
他感到,女孩身上应该有更多谜团,值得他去深入探索。于是,他想把女孩带回家。可她敢不敢跟自己走,绝对是个问题。
“好啦,别哭了,你现在打算去哪里?要是不认识路,我带你一程,如何?”他主动发出邀请。
她并不回答,好像根本没有注意他说什么,仍然在独自愣神。
他本想追问一句的,但是觉得如果自己太殷勤了反而会令她警惕提防,索性欲擒故纵,“唉,不想走就留在这里吧,小心晚上林子里猛兽出来觅食,把你叼了去。”说罢,他穿起衣裳背上箩筐,掉头走了。
他走了一段路,后面也没有任何动静,并不见女孩追上来。他忍不住地回头望了望,远远地,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好像一只被人遗弃了的小狗,悲惨地流浪,或者被人捉了吃掉;又或者,被好心人收养。
他要不要做,这个好心人?
第2卷 第36节:女人保护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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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犹豫着,他一面继续地往前走,奇怪的是,尽管他很想折返回去带女孩走,却不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渐渐里,他已经离开那个地方很远了,那个伫立在河畔的小小身影,应该看不到了吧。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再回头看时,远远地,出现了一人一骑。雪白的马,红艳艳的衣衫,娴熟的马术,还有如花的笑靥。刚才还像流浪小狗一样孤独无助的女孩,现在却突然换了一副姿态,主动朝他这边策马而来。
他愣愣地站定了,傻乎乎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愣怔间,女孩已经到了他近前,眼圈虽然还是红的,可眼眶里的水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盈盈的笑意。“你不是说要带我走吗,怎么自己走了?言出不行,是小人。”
“我……”少年一贯伶牙俐齿,不知道今天怎么的,居然嘴笨舌拙,像换了个人似的。
女孩并没有促狭他,而是落落大方地问道:“你会骑马吗,否则我骑马你走路,看起来倒像对主仆,这样不好。”
他从小到大只有看别人骑马羡慕不已的份,又何曾有自己骑马的机会?这个乱世,百姓们只有牛羊驴子,根本不准养马,就算是养了,也迟早会被发现并且没收。有一次他看到一个驿卒在饭馆里吃饭,马就拴在外面,他就悄悄地爬上马背,想感受感受骑在马上,是不是真有那种高人一头的感觉。没想到那马根本不让他骑,只一尥蹶子,就把他轻易地掀翻下来,摔得屁股生疼。里面的驿卒听到动静之后跑出来,还把他当作偷马的贼,上来就踹。幸亏他从小就习惯了摸爬滚打,身手敏捷躲避开来,逃得比兔子还快,否则肯定弄得遍体鳞伤才回来。
从那之后,他就在心中暗暗地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