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集市,走了十几步听见闹声,抬头往那边看去,只见传来声响的是一家酒楼,这本没什么,只是见那拖着行囊欲带亲眷离开的男子却分外眼熟,认了一会才想起这不就是上回她救孟平璋,然后坑了他俩人的酒楼掌柜。
隐约听见旁人说是被人盯上,接连几日都遭人砸场,被迫贱卖了酒楼,离开京城。
季芙没有多逗留,暗想掌柜定是得罪了什么不好惹的人。会欺负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的,坑了别人也不奇怪。只是这次撞上个有权势的主,不像她只能忍气吞声。
到了齐家,一进门就看见孟平璋坐在大厅上饮茶。沉沉不语,眉头也拧在一处,仍旧是精神不济的模样。
听见声响,孟平璋抬头看去,见了她,微微一顿,打趣道,“又是带什么好吃的了。”
这回连个问的语气都没,季芙坐下身,“是枕头。”
孟平璋实在不想在这笑,忍的肺疼,“什么?枕头?”
季芙不看他,偏头道,“是啊,荞麦枕头,枕着它夜里睡的安稳。”
孟平璋恍然,可依旧觉得很是好笑,偏得忍着。他于齐琛毫无感情,只是基于他的身份。如今他下落不明,又已找到替代人,心情便好了许多。过来只想和明玉说一声,好让她早做准备。
他伸手将那枕头拿了过来,布虽然软,但是里头一摁还是觉得这一脑袋睡下去定觉膈应。而且外头那绣的花实在难看,扬了扬眉头,“真丑。”
季芙恨恨抢回,“横竖不是送你的。”
孟平璋笑笑,倚在椅背闭目养神。姑娘送他的东西不少,可从来都是面上好看的,何时真心送过这些。睁眼偏头,看着她说道,“不如送我一个。”
季芙瞅了他一眼,“丑得很,入不了大爷您的眼。”
孟平璋抿了抿嘴,姑娘家的,嘴真刁,还喜欢记仇。
季芙看了看手里的枕头,果真难看?心里不痛快了,想起事,说道,“你还记得上回坑我们的酒楼掌柜么?今日从那经过,那掌柜卖了酒楼,领着一家大小去别处谋生了。”
孟平璋淡淡应了一声,“自作孽罢了。”
这语气让季芙觉得有些冷漠,这人……脾气怎会这般多变,到底哪个是他?亦或全都不是?
明玉听见季芙来了,才从房里出来,见了孟平璋,胃就不舒服,这多瞧几眼,倒真是胸口一闷,干呕起来。看的孟平璋满脸黑线。
待她平复了些,孟平璋才道,“昨夜吴逢从府衙回来,证实那推人落水的汉子所说不假,我待会回澄江府,写好文书上交吏部。”
明玉听他要走,算是这几日最觉顺心的一件事,“不送。”
孟平璋稍停片刻,这口气简直与齐琛一模一样,“清雪会留下。”
明玉一听,怒目瞪他,“留又如何,我的主意不会变,若三爷真不在人世,你又如此,那我便带着腹中孩子和三爷去阴曹地府相聚,齐家三房嫡出一脉,就这么断了,也不可惜。”
孟平璋一愣,没想到明玉竟如此决绝狠心,“这是你和齐琛的孩子。”
明玉冷笑,碍于旁人在这,不好多说。
季芙听着不对劲,拧眉看他,“你怎能欺负姐姐?”
孟平璋也是瞪她一眼,“与你何干。”
话落,见她愣神,孟平璋也是怔松片刻,动了动唇,到底没说什么。他要保住的就是明玉肚子里的孩子,他不信明玉会傻气的做什么殉情举动,可也不敢冒险。他甚至觉得明玉是吃定了他的顾虑,因此才说这些话。
越发觉得明玉可恶,竟真被她吃的死死的。齐琛死了,他正好可以操控替代的人,也就等同于重新将齐家掌握在手。这几日一想,倒有种血淋淋的痛快,可如今齐琛那阻碍没了,明玉却又拦在拦路。
姚嬷嬷正犹豫着要不要请孟二少爷暂且离开,外头已踉跄跑进个人,进了大堂连安也没请,喘气道,“找、找到大人了!”
明玉一顿,泪已要涌出眼眶,“三爷可安好?”
那人头如公鸡啄米,“被个下游的渔夫救起,昏迷不醒。”
只是昏迷,那人还活着,伴着巨大惊喜,明玉又俯身干呕起来。
这一回,却再不觉这呕吐的难受。
、第五十三章 远亲拜访
八月二十三日;天气说凉便凉。
衙役将齐琛护送回来时,明玉已在大堂上等了两个时辰,一夜都不曾睡过。姚嬷嬷怕她见了齐琛惊喜过了;待会人又必定很多,在齐琛入府前,将劝她回了偏房。
明知夫君在府上;在房里还能听见喧闹声,可偏不能见。
姚嬷嬷陪在一旁;开导道;“等大夫瞧好了,其他衙役都出去了;奴婢再陪您过去。如今过去;到底不便,众人也都明白,不会责怪您。”
明玉微点了头,“请了几个大夫来?”
“城里最好的都来了,您不必担心。三爷只是昏迷,无性命之忧。”
等了好些时候,才见门开了,水桃小跑进来,“让小厮去随大夫抓药了,季师爷他们也打算回去,让奴婢来与小姐报一声。”
明玉起身道,“代我谢过他们。”
“是。”
听见院里的人陆续离去,明玉离屋前,步子一顿,又问姚嬷嬷,“我妆容可好?”
姚嬷嬷不由笑出声,“少夫人好看得很,三爷定会喜欢的。”
明玉淡笑,只是有孕以来,总觉得脸有些浮肿,之前还以为是吃的好圆润了,可如今一想根本就是虚肿起来。想到以前隔壁那二嫂子怀胎四五个月人就肿的看不得,她也觉担心。
提步进房,也不知是因为方才人多的缘故,还是齐琛已归,总觉这里有了人气,不似前几日清冷。
步子轻缓往屏风后头走去,刚过那,就见齐琛躺在床上,每每吐纳气息都看得见被子隆起又落下,静的她连大气都不敢出。悄然坐在床沿,看他眉眼鼻梁,便觉暖心。只是这般看着就已心满意足。
坐了好一会,才轻步出去,待婢女关了房门,说道,“将那主治的大夫重金礼聘到府上,我也有些话要问他。”
请了那大夫过来,问了齐琛病情。大夫迟疑片刻,才道,“后脑勺有肿块,约摸是被水冲落时撞上了什么,导致大人昏迷不醒。”
明玉问道,“那要何时才见醒?”
大夫说道,“尚且不知,要先将淤血化去,再看看。”
明玉轻叹,这种事也无法左右,“那就劳烦您多费心了。”
因知府还未寻到,孟平璋仍在邓州。午后过来,明玉不许他进去探望齐琛,态度更是冷漠。
孟平璋知自己彻底遭她嫌恶,可他做事从来都是公私掺半,说他半点没有为明玉考虑也不是。身边有个男人,虽非她所爱,可到底能护着她。罢了,不懂便不懂,临走前又问道,“季姑娘今日可来过?”
明玉淡声,“刚走。”
孟平璋点点头,瞧瞧天色,往日她都是这时辰来的,他也掐算好了时段,怎的今日就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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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正打了水灾盆,就见季芙挽起袖子进来帮忙,微感意外,“怎的这么早回来,平日不都在齐府用午饭的么?”
季芙顿了顿,笑道,“齐大人刚回来,明姐姐也想多陪陪大人吧。”
崔氏没多想,将手里洗菜的活计给她,“大人不是还未醒么?你得空就去多陪陪齐夫人。”
“嗯。”
“对,你不是要做荞麦枕头吗?娘给你留了些。”
不说还好,一说就觉戳了心窝子,想到昨日那京城病夫嫌弃的模样,又朝她瞪眼呵斥,就恨不得将荞麦全丢他脸上。洗菜的手力道也大了些,愤然,“不必了。”
崔氏看了她一眼,“拌嘴了?”
“没有。”
崔氏默了片刻又道,“昨夜和你爹说了……你若真喜欢那公子,将那公子住处名字说与娘听,我去打听打听,若是合意,便让媒婆去说说,也不会折了你的面子。”
季芙脸一红,急道,“女儿哪有喜欢他,那般坏脾气的公子哥,躲还来不及。”
崔氏一听急忙说道,“既是个纨绔公子,那你离的远些,若他敢纠缠,娘便将他打跑。”
“倒也不是……”季芙矛盾起来,不想被她多问,放了菜,“不与您说,女儿还有事。”
崔氏瞧她跑的急,摇头笑笑,果真是大姑娘了。
季芙往外头走时也想起件事,她还不知那京城病夫叫什么,更不知住在何处。可出入都有马车接送,又与齐家交好,只怕也是非尊即贵的人吧。
明玉午歇起来,在房里看下人给齐琛喂药和汤水,折腾了半个时辰,才总算吞服下,可即便如此,还是不曾睁眼一回。
傍晚,夕阳沉落,大片霞光从屋外打入,映的屋内如胭脂泛红。明玉坐在床沿给他拢好被子,抹去他面颊上的碎发,低声,“三爷,你要睡到何时?如今已回家了,莫不是还要我等上十天半个月?”
沉睡的人无反应。
明玉在被下握了他的手,被这被子捂的温热,更衬她的手寒凉。俯身侧躺一旁,探到耳边说道,“三爷……你要快快醒来,我们娘俩等着您。”
任她说再多话,齐琛始终没有动静。明玉轻叹,恍惚睡了过去。
这几日来探望的人颇多,明玉见了些人,对方知晓她身子不便,也识趣的没多留。孟平璋也是每日过来,明玉不待见自己也如故。
这日从齐府出来,清雪说道,“最近都未见季姑娘,许是气还没消吧。那丫头倒也是个好玩的人,可惜呀,被孟少气跑了。”
正要上马车的孟平璋诧异道,“我何时气过她?”
清雪也是诧异,“您竟不知气了她。”
孟平璋语塞,干脆收步,忍了忍才道,“你且说说首尾。”
清雪甚是痛心疾首,“你嫌她做的枕头丑,后来你逼问明玉她帮了腔,你还呵斥她。”
孟平璋怔松道,“这便生气了?”
清雪啧啧摇头,简直懒得和他说,“说生气倒也不是,只是难过罢了。我瞧呀,那姑娘对孟少您有些好感。”
孟平璋顿了片刻,“喜欢我的姑娘多的去了。我若事事顾及,怕早就累死。”
清雪默了默,“有时孟少倒太不会顾及旁人。我虽忠心于您,可你那日逼迫齐夫人,对女子而言,实在是过分了。只能说您将女子放在十分低贱的位置,不曾真心待过一个姑娘,因此才觉女人能随便接受一人同床共枕。”
孟平璋说道,“若是我,为了大局,我能接受旁边躺个陌生姑娘。”
清雪笑了笑,略带嘲讽,“孟少能的事,又怎能肯定旁人也能?说孟少自私,倒真没说错。”
吴逢见她说的过了,眸色微沉,“清雪,不可对孟少无礼。”
清雪咬了咬唇,末了耸耸肩,再抬头,已是笑靥如花,“不过是感慨,罢了,回官舍吧。”
说者有意,听的人更是在意。孟平璋好好想了下过往,清雪说的大半是对的,可他并不认同,更无法理解。
待回了官舍,等清雪进去,吴逢牵马去马厩,孟平璋也寻机过去,瞧着没人,才道,“姑娘的心思与我们不同,但你我同为男子,总该懂的,我对明玉做的事,我不觉有错。”
吴逢点头道,“是没错,但您对齐夫人不是以商议口吻,而是咄咄逼人。您过去,不过是打个招呼,而非商量。”
孟平璋气道,“通通都是我的错,我这小人的帽子扣的真是一点也不冤枉么?”
吴逢卸了马车,才道,“孟少是个明白人,男子与女子虽不同,遇事想法也大相径庭,但孟少做决断前,不如先为姑娘想想。”
孟平璋气的肺疼,念了一句“我是小人,你们才是君子”,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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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七日,眨眼都要过九月了。
明玉收到京城那边来信,才想起中秋说要回信的,却因这半月的事忘了。忙取了信看,是母亲的笔迹,里头果真都是责怪的话,对齐琛说教甚少,全是指责明玉的,末了又隐约透着若再如此你便回京城,我寻个体贴会照顾人的去伺候。
明玉笑意微苦,让姚嬷嬷去拿纸笔来,横竖她在孟氏眼里就是个不合格的儿媳。
姚嬷嬷在旁磨墨,偶尔会偷偷看看,见明玉信里都是道歉的话,也不说这些时日的事,更不提有了身孕,心中纳闷。等信已写了两张,才说中秋齐琛落水一事,未免家中担心忘了回话,如今寻得三爷,但昏迷不醒一直尽心照料着。最后才说有孕一事。
写好后,放入信封,用红蜡封好,让姚嬷嬷寻信差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揉揉右手,又低头看看肚子,明明没什么感觉,心底却觉欣慰,只要看看心情便好了许多。刚起身,下人就敲了书房门,“夫人,大夫让小的过来禀报,大人醒了。”
明玉大喜,水桃忙搀扶住她,免得脚步过快摔倒,“小姐您走慢些。”
明玉哪里慢得下,恨不得瞬间就到了房里。
大夫正在一旁把脉,让人拿了药盒,提针出来,替齐琛针灸。明玉站在后头看不见他的脸,只见那露出的手指会动,等的心急如焚。等大夫起身,她急忙上前,一眼便与齐琛双目对上。心头顿时翻涌酸楚,几乎是扑在前头,又不敢哭出声扰他。
昏沉了十几日,人瞧着都瘦了。明玉握着他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忍的喉中颤抖。
齐琛微微动了动唇,没什么力气说话,低哑道,“芝芝。”
明玉抹了泪看他,强笑道,“三爷,您可饿了?想吃些什么?妾身让他们做去。”
齐琛看着她,饿的没什么知觉,只觉嘴里淡得很。明玉见他不语,止了止泪,抬头说道,“梁大夫,劳烦您列个菜肴,禁口的都一一写明,交给厨娘,速速做些吃的过来。”
梁大夫应声,和管家退了出去。明玉让下人开了窗,让他们在外面守着,安排妥当,才回到床边,看着看着齐琛,才终于是笑了笑,这笑着,泪又滚落,提帕抹泪,“三爷,待你吃饱了,我说件好事与您听。”
齐琛嗓音低沉,“先说罢。”
明玉俯身看他,几乎凑到面颊,亲了那唇一记,才道,“你要当爹了。”
齐琛愣了愣,看她面上泛了绯红,眸光艳艳,甚是娇羞,蓦地笑开,费了力气伸手出来抱她,“累你们担心了。”
明玉听着措辞,是你们,不是你……她不敢压伏他胸膛上,撑手看他,又印唇一记,仍不敢将这些时日所压抑的痛楚表露,笑道,“嬷嬷说男子听见媳妇有孕,将要做爹,可都是欣喜若狂的。三爷果真是冷性子。”
齐琛笑笑,“那便补偿你。”
明玉明眸一转,“如何补偿?”
“不知,容为夫想个七八十年。”
明玉抿唇凝视,人生在世不过百岁,想个七八十年,岂不是补偿一世的意思,不由点点头,“嗯。”
躺身一旁,那手便抚在肚上,每一次轻抚都停留许久。等那手又停了许久,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