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果子被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全吃光了,秋秋意犹未尽,吮了吮沾着汁水的手指头:“这个是在哪里摘的?”
“明天我陪你去摘。”
“好啊。”秋秋笑了:“自己摘的肯定更好吃。”
拾儿心里涌出一股怜惜之情。
秋秋一个人在九峰,没有熟识的人,对这里的一切都还陌生。可是他却不能时时守在她身边。
他们两人之中,别人总觉得是他屈就。是他在包容,因为秋秋年纪轻,应该不太懂事。
可是拾儿自己明白,秋秋才是那个总是在包容,在迁就的人。
他让她一起来,她如同前一世一样来了。
他让她待在奉仙阁,她就待在这儿并不到处走动。
她唯恐给他惹上麻烦。
拾儿觉得。自己给她的快乐,从以前算起,就那么少。
他肩膀上有卸不下的重担。
她都理解,都体谅。
可是他自己心里有愧。
拾儿握着她一只手。
秋秋的手秀气而绵软,指节平滑,指甲有着淡淡的莹润的光亮。
拾儿用一种酸楚而虔诚的心情,将唇印在她的指尖上。
她的指尖上还带着琉璃果的清香和甜意。
秋秋咬着唇看着他。
拾儿的睫毛很长。很密,垂下眼帘的时候,把眸光全遮挡住了。
两个人在月下缠绵成一道影子。
秋秋的头发披开来散在地席上,衬着身段更加清瘦玲珑。
班驳的红痕象揉碎的桃花在雪白的肌肤上绽放,秋秋的手插进拾儿的头发里,把他拉近,然后亲吻。
两个人的唇都是热的,呼出的气息发烫。
真奇怪。
秋秋模模糊糊的想。
以前听紫玉阁的姐妹说起这些事,说总是欲大于情。
可是秋秋自己的体会,却正好颠倒了过来。
她感觉到和拾儿在一起的时候。当拾儿紧紧拥抱着她,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时候,她才学到自己的生命变得完整了。
所有的不安和孤寂都被填得满满的,再也没有一丝遗憾。
额前和颈后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粘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秋秋轻声呻吟,但后来她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她觉得她象是在惊涛骇浪间翻滚,气都喘不过来。
“拾儿……”
她本能的呼唤他的名字。声音破碎而急促。
拾儿的手托起她的脸庞,一个吻重重的落在她的唇上。
远远的,河滩上传来哗哗的水声,风吹过芦草。长叶沙沙作响。
两个人肢体交缠躺在窗前,拾儿扯过一边散落的衣裳搭在他们身上。
她裸露的肩膀上有点点红痕,拾儿的唇轻轻在上面蹭过:“疼吗?”
秋秋摇头。
她就这么枕靠在拾儿肩膀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重新找到了呼吸和心跳的正常频率。
她侧过身坐起来,背对着他披上衣裳。
长长的头发披在身上,秋秋拿出柄梳子来,从上到下缓缓梳顺。
拾儿也坐了起来,接过她的梳子替她梳理。
秋秋侧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有淡淡的羞涩,还有浅浅的温存的笑意。
拾儿这一次没有食言,第二天果然一早就起身,同秋秋一起去摘果子。
九峰这里名叫九峰,可并不止九座峰,青山连绵,树木花草葱郁茂盛,处处都是美景。
拾儿带着秋秋去的是一处溪流边,那儿有一大片琉璃果树。现在正是果子成熟的季节,树梢上一串串的果实挤挤挨挨,沉甸甸的把枝条都压得坠下来。
火儿高兴的叫了一声,揪着大白的耳朵,两个家伙急不可待的冲进了果林里。
红色的果子被墨绿的叶子衬得象是一串串诱人的珠宝。可是珠宝是冷冰冰的,生硬生硬的,哪象这果实一样,又甜蜜又馨香?
秋秋还特意带了一只篮子来。她着迷的看着溪边的一大片果树,眼睛闪亮亮的。
“去吧。”
“等等。”秋秋把篮子放下,拿出一块紫浅色的带碎花的布帕把头发包了起来,转头问他:“不难看吧?”
当然不难看。
拾儿觉得她怎么样都美丽。不包起头发也显得秀气,这样包起来显得俐落俏皮。
秋秋解释:“这树不高。等下摘果子的时候,肯定会被树枝勾住头发,那可够麻烦的。”
拾儿点头:“我知道,你告诉过我。”
“真的?”秋秋问:“我告诉过你?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那可是很久以前了。
那时候秋秋还是个胖墩墩白嫩嫩的小姑娘,一门心思就是捣鼓各种零嘴吃食。秋天的时候她拉着他去山上找栗子、果子,也是这样把头发包起来,挎着小篮子。脚步轻快,有时候甚至还会哼起小调来。
她不大记得住那些山歌小调的词,记不住也不重要,反正她哼得开心。遇着会的词就唱上一句,不会的就含糊的哼过去。
喏,就象现在一样。
秋秋又在哼歌了。
好象是什么,采什么的小姑娘?
拾儿恍惚了一下。
很多年前他就听她哼过这调子。
背着一个大竹筐……嗯嗯嗯……她采的最多。嗯嗯嗯……她采的最大……
忽然间秋秋停下了动作,扶着树干哈哈大笑起来。
拾儿好奇的问:“你笑什么?”
秋秋摆着手说:“不能说,不能说。”
这一幕,似曾相识。
很久以前应该也发生过。
那时候拾儿也问她原因,她同样没有说。
那种自己偷偷乐的样子象是偷吃了灯油的小老鼠一样。
当年拾儿想,她肚里藏不住话,多半不到天黑,她就会把自己突然大笑的原因主动说出来了。
可是那一次他猜错了。
一直到后来,秋秋也没有告诉他原因。
拾儿这一次不打算再把疑惑留下去,他接过她的篮子。又认真的问了一次:“你究竟为什么发笑?不能和我分享分享吗?”
秋秋眨眨眼:“这个……”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秋秋也在嘀咕,这个,怎么和他说呢?
说她刚刚在哼歌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则经典笑话,说一男在林间睡觉,一个小姑娘来采蘑菇……呃,然后第二天,尝到了甜头的该男又在林间睡觉。一个大妈来蘑菇……
而且……
秋秋看了一眼拾儿。
挺巧的,现在也有一个采果子的她,还有一个拾儿。
但是她这么正派的人,当然不会把他当果子采了的。
拾儿还在眼巴巴的等着她的回答呢。
这让她怎么说啊?
说她联想到了辣手摧……那个吗?
“哎呀你就别问了。不是什么大事儿。”秋秋顺手从篮子里摸出一个琉璃果来,拾儿一张嘴,就被秋秋塞了个正着。
“甜吗?”
拾儿努力把果子咽下去:“甜。”
“哎,那边的果子好象更红,说不定熟得更好。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秋秋连拖带拽的把拾儿拖走。
呼——总算蒙混过去了。
今天的成果是丰硕的。
而且自己摘的果子,怎么吃都觉得比昨天的果子要甜。
秋秋在果树下铺了一张垫布,把果篮放在上面,又把带来的点心和茶也取出来。
哦耶……野餐!
火儿和大白也从长草里钻出来了,这两个吃货只要一闻到香味儿,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会跋涉而来的。
秋秋给拾儿斟了杯茶:“来,先喝水,解解渴。”
虽然知道拾儿不会象普通人那样有饥渴疲惫的感觉,可是秋秋玩得相当乐在其中,拾儿也相当的配合。
309 野餐
两个人就象普通人出来野餐一样,吃吃,玩玩,说说。
拾儿很放松,秋秋靠在他身上,比他更加放松。
秋季的天空蓝得让人心悸,山巅的颜色已经从苍翠变成了流丽的金黄,映得天更蓝,水更青。
看着秋秋望着山,拾儿问:“要上山吗?”
秋秋摇头:“不用了。山上有山上的好,这儿也有这儿的好。没准儿到了山上,我又想着这里更好呢。”
拾儿怔了一下。
和秋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的就受到触动。
秋秋翻弄着篮子里的果子:“哎呀,这个熟得有点过了,刚才不该把它压在最底下的,你看,都淌了。”
果子皮熟得过了,就特别薄,脆。一脆,稍碰压一下就会破皮淌汁,那几个熟透的果子被压得都十分凄惨了,最惨的一个只剩了一张皮,汁和瓤全跑光了。
秋秋觉得很可惜:“唉,吃不成了,一准儿甜。”
“没关系,树上还有很多。”
这些果子只靠大家吃是吃不完的,就算山上的禽鸟和会爬树的鼠猴一类全来帮忙也够悬,所以有闲的时候弟子们也会摘些果子腌渍,跟山外的人换些其他物产回来。
拾儿给秋秋看了腌渍完的琉璃果,颜色各不相同。有的颜色黄而亮,象琥珀,有的则是红而醇,象红宝石。还有的则可能是果子还青涩时腌的,颜色是绿中透着茶色,吃起来味道是甜中带酸。倒比纯是甜味儿的另有一番感受。
秋秋摘了溪边的长草穗子,给拾儿编了个草环,笑嘻嘻的直起身给他套在头上。
连大白和火儿也凑了过来,秋秋又一人给他们编了一个。大白的草环正好把两只耳朵都套住了,火儿的就……有点为难。他的脑袋太大太秃,草环在他脑袋上挂不住。小了就滑掉了,改大了就直接套过了头圈在了脖子上。不过他也不介意,别人顶头上。他就挂在脖子上,依旧兴高采烈的到处乱晃。
秋秋笑着又编了两个小的给他挂在耳朵上充当耳环,一个白白的胖娃娃顿时看起来有了几分印第安风情。
“我以前在家里常这么哄弟弟妹妹的。”秋秋说:“原来我也不会编。有一回逛街,小妹看上人家用草编的小狗,不过是几根不值钱的干草,编好了居然就卖一文、两文钱。偏偏小孩子还就喜欢这个。小妹宁可不买糖吃也要买这个,我就给她买了一个。她淘,没玩儿一会就给玩的要散了,我就试着给她再紧一紧修一修。”
“你就学会了?”
秋秋笑了:“哪能啊,小狗可不好编,太复杂了。不过学会了编法,自己能试着编点简单的。”
她没少用这手哄弟弟妹妹。而且不止用草编,还废物利用。家里的线绳,布头儿,这些都被她拿来搞再加工。
不过从小妹上了山,她也离开家到了紫玉阁,这些事就不大常做了。
现在重新拣起来,有一种旧梦重温的感慨。
明明没隔几年,想起来却觉得好象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秋秋嘴上说着话,手上的活计也完了工。
拾儿看出来了,那是个胖娃娃的样子。
“这是编的火儿吗?”
秋秋一开始编的时候也没想着要编个什么,编成了自己一看。也有些意外。
拾儿问这是不是火儿,她含糊的应了一声。
其实……不是火儿。
她想的,其实是她自己的事。
她和拾儿,有后代的可能性很渺茫。
拾儿说完全不介意,可是秋秋总是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缺憾。
秋秋掩饰的把那个胖娃娃放到布兜底下,随手扯了草茎,很快的又编出了一个小篓子。
苍黄的草茎在她灵巧的手指间翻飞弯折,变成了秋秋想要的形状。
这个篓子只是好看而已。象秋秋前世背过的那种女孩子常背的双肩包包,小袋口,大肚子,口上还有个盖罩。可爱是很可爱。但如果装果子,能装进三四个就不错了。
“很可爱。”拾儿轻声用手指拈起小草篓的带子。
“不实用,装不了东西。”秋秋看看枝头的果子。要是放任它们熟悉透了脱落坠地,总是很可惜。
拾儿微笑着支招:“你要也想腌果子,让火儿帮你收一些带回去,比你自己摘的省力气。”
秋秋本来觉得火儿做事未必靠谱,可是一想起那天火儿没化形的时候,被倒拎起来往下倾倒东西的场景,又不由得偷笑。
也许火儿在存东西上头真有一手绝活。
火儿一听自己能派上用场,乐滋滋的自动自发往秋秋身前凑。
秋秋把他抱了起来:“来,咱们带点果子回去,腌着吃。”
一个吃字是大大激发了火儿的热情,干起活来特别利索根本不用人催促。
秋秋对于弄吃食上头特别有天分。该怎么晾晒,怎么腌制,火侯分寸拿捏得当。当然,身边如果不是总跟着火儿和大白两个捣蛋兼偷吃,会更省心省事。
她已经听说了关于永慧的处置了。
听说是什么风刑?
她不懂这个风刑算是个什么刑。这个风字听起来倒是飘逸清雅,但是后面沾了个刑,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好果子。
但是那些司刑人来的时候,她见到了。
秋秋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司刑人为什么人人谈而色变了。
他们面无表情,明明就站在人的面前,却让人怎么都分辨不清他们的长相。他们的身量完全一模一样,也穿着一模一样的灰色的袍子,站在那里不声不响,毫无生气和存在感,简直象是一列游魂。
那会儿正是傍晚,寒雾渐浓,这些司刑人的身影象是随时会融化进雾气里一样。
永慧穿着一身素净的青布衣裙,头发随意扎了一束。
她看起来不再是老迈的模样,秋秋差点没认出她来。
怪不得郑长老说永慧原来是那一辈弟子中出色的美女,她的美更多的是在于气韵而非五官。
而明远……
他竟然是个光头。
而且穿的那种一口钟式的罩袍,怎么看怎么象和尚穿的。
旁边宋长老解释给她听:“他们师徒这一脉走的是佛修的路子。”
看起来真的很相配的一对璧人。
秋秋远远站在那儿看着。
原本他担心,明远对永慧这样挚爱,连性命都可以放弃,现在永慧要被处刑,他能接受吗?
保不齐他会再来一句:我陪她一同受刑的话。
但是两人的神情都很轻松平静,平静的简直不象是即将被拆散分离的有情人。
永慧的脸上甚至带着淡然的微笑,就象她不是要去接受处刑,而是要去赴一场春宴一样轻松。明远也没有表现出难依难舍撕心裂肺。
总之,两人的反应太平静从容,太不象生死相许的恋人了。
和在长围谷的时候,感觉完全相反啊。
永慧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她现在视力当然已经恢复了,一双剪水双瞳,看起来波光盈盈动人。
她和明远说了句什么,然后又和身后的司刑人说了两句话,这才转身快步向秋秋走了过来。
“秋姑娘。”
永慧深深揖礼躬身。
这样正式的大礼,秋秋当然不可能安然受之,她也急忙还了一礼。
“秋姑娘,早先我做下的错事,承蒙你宽容大度不与我计较,可我还是于心不安。”
“不用如此。”秋秋说:“在长围谷,你已经道过歉了。”
“那不能够算,当时那种情形,道歉更象是为了乞命的权宜之计。当年的事,是我心胸狭窄,嫉贤妒能,甚至还险些害了你的性命。秋姑娘,我真的很抱歉。”
“真的没事。”秋秋摇摇头,微笑着说:“反正我都不记得了,就当没有发生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