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儿整个身子都要压到襁褓上去了,嘴边口水拖了老长,亮晶晶的,眼看就要滴到婴儿脸上。秋秋心中大囧。赶紧替火儿把嘴边的口水给抹去。
火儿抬起头来,认真而诚恳的瞅秋秋。
秋秋觉得自己大概是和火儿分别的时间有点久,它这么干瞅不吱声,秋秋也一时猜不到它想干嘛。
秋秋猜不出来,火儿等了片刻干脆不等了,它努力的伸出手臂,看起来是想把秋秋怀里的襁褓给抱过来。
等等!
秋秋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她有什么偏见歧视,火儿喜欢孩子。秋秋觉得这是件好事儿。
但是这个得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啊。
火儿那胳膊跟两节大白藕似的,连打弯都费劲,指望这样的两根粗短棒抱住孩子?
显然拾儿和火儿这俩都是意识流。完全没考虑现实状况,等火儿的两条胳膊都伸出来了,才发现他们遇到了绕不开的险阻。
不过不要紧,山不来就我我可以过去的嘛。火儿一转身,腰还微微往下弯了下,把背给让出来了。
秋秋真想掩面长叹息。
这动作在火儿还是条大火龙的时候来做当然很合适。御龙乘风。人生最快意之事之一莫过于此,拾儿当然乘过。连秋秋也记得自己乘过。但问题是,它现在的体型。很是个问题啊。
一条长龙,和一个短胖三头身——好吧,三头半,四舍五入算四头身吧。
这差很多啊。
火儿回过头来看了一下。
大概它也发现了现在的体型缺陷,有点苦恼的皱了下眉头。
秋秋正想劝他见好就收,结果火儿就维持着这个半弯腰的姿势,往前挪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又挪了挪。
这么两挪,就挪出窗子了。
秋秋睁大眼,看着火儿抖了抖腰——好吧,虽然它胖成这样很难看出腰在哪里,但这确实是一个抖腰的动作。
接着它的身体就象一块柔软的面团,在厨师手里被拉成了长条。
金中透红的鳞甲一瞬间遍布全身,肢爪虬劲,头角峥嵘。
秋秋默默在心中呐喊——大变活龙了喂!
第二个感觉是,火儿长大了。
光它一个脑袋都有奉仙居的屋子那么大了。
不,但不止是体型上有区别。
力量,气势,全都不一样了。以前的火儿也有龙形,看起来也非常神俊威武,但是和现在这种震憾是不一样的。
火儿它经历了最关键的一次褪皮,又已经随他们飞升,它已经不再是秋秋记忆中那个莽撞又懵懂的小家伙了。
它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火龙了。
它身上的鳞片晶光霍霍,绚烂流彩,就象有把火要从内里透出来,焰苗仿佛能把夜空也点着。
它又一次转过头来向秋秋示意。
秋秋犹豫了一下,火儿的尾巴卷过来蹭蹭他的脚,脑袋就这样平平放在地上,无声的催促着。
秋秋往前走了两步,抱着儿子斜坐在它两只龙角之间。
大白和二白蹦跳着也跟了上来,挤挤挨挨的靠着秋秋。
火儿龙爪微沉,纵身腾空而起。
地面上的一切瞬间远离,奉仙居里橘色的灯亮在漫漫长夜里就象一抹星痕。
四下里昏黑一片,微茫的星光在身周闪烁,秋秋觉得他们就象是在星海之中遨游穿行。
她把孩子抱得紧了一些,可是这孩子一点都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正相反,他好象很喜欢这种飞翔的感觉,咧开小嘴咯咯的笑出声来。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襁褓中挣了出来,胡乱的挥动,象是想把那些似近还远的星星抓住。
火儿有明确的目标,它长啸一声,象是在知会自己的到来。
拾儿抬起头,火儿在他的视野中从一个光点迅速变大,硕大的一个脑袋象陨石一样朝他撞过来。
拾儿抬起手,微微向下一按,火儿张开的大嘴被他一手按住,长长的牙喀喇一声狠狠扎在地上。
火儿的一腔热情撞上了冰山,拾儿这个主人即使是喜得贵子的时候,收拾起它来还是毫不手软。
秋秋忍着笑拍拍它的大脑袋以示安慰。等他们都从龙头上跳下来,火儿摆摆尾巴,长长的龙身团缩起来,又变成了人形。他狼狈的趴在地下,呸呸呸的朝外吐沙子,大眼看起来泪汪汪的,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秋秋忍着笑转头问拾儿:“发现什么了吗?”
拾儿点了点头。
四周荒凉的没有一点儿声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秋秋连方向感都失去了。
飞升成仙,人人都这样说。可是谁也不知道飞升后究竟会到哪里,成仙又是怎么一回事。
让秋秋来说,她觉得他们简直象是迷失在一座孤岛上。
听到拾儿说有所发现,秋秋简直喜出望外。
“发现什么了?”
拾儿伸出手,他的手掌白皙修长,手型很美。秋秋还记得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他的手……呃,扯远了。
拾儿摊开的手掌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这……”
秋秋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拾儿微微一笑。
秋秋的目光再落回他的手上。
就在她的注视下,一点微白的莹光出现在他的掌心,微微闪动。
这是什么?
秋秋看着他,这能碰吗?
拾儿的手又朝她移近了些。
秋秋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轻轻点了一下。
光芒象是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朝一边弹出去,落在了地下。
秋秋吓了一跳,以为闯了祸,本能的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光点落地就消没不见,象钻进了土里一样。紧接着一枚小小的绿芽从砂土中顶出了头,飞快的抽枝长叶,长出了花苞。
花开的时候是有声音的,象是鱼在水面上吐出水泡,象是雨水从天而降,象是春雷后的第一声虫鸣……
花朵霍然绽开。
341 始终
这一刻耳畔阒寂无声,秋秋能清晰的看见花瓣每一个细微的舒展和颤动。
它盛开在这样一片荒芜的不毛之地,显得那样突兀,可是偏偏又与这天地浑然一体,仿佛是其中再自然不过,不能分割开来的一部分。
这奇异的景象让秋秋感到震惊和茫然。
她盯着那朵花看了半天,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你做的?”
拾儿点头。
这真不可思议。
她走过去,伸手碰了一下那花瓣。
不是幻觉,不是假象。那朵花是真的,真正的花,花瓣柔嫩脆弱,在风中微微摇曳。
大概是为了印证这一点,大白蹦蹦的跳过来,对着那朵花左右打量,啊呜一口就把整朵花给咬了下来。
秋秋让它吓了一跳,顺手把孩子交给拾儿抱着,扳着它的三瓣嘴怒喝:“你怎么这么馋啊?什么都吃?”
让这片不毛之地长出朵花来多不容易啊,结果这货就这么一口把拾儿的劳动果实给吞下去了。
大白不为所动,硬是顶着她的强压嚼巴嚼巴把花给生吃了,圆溜溜的红眼睛无辜。
“回头再跟你算账!”
被啃去了花,枝头茎杆变得空落落的。
吃都吃了,总不能让它再吐出来。
但是大白这么多年来自在惯了,实在是欠管教,来日腾出手,总得好好教教它规矩,不然将来闯下不能收拾的大祸,那时候又等谁来救它。
秋秋有些惋惜的摸了一下茎杆的断处,花开那一刻的震憾还在眼前。
一朵花开。其中象是包含着无数玄奥的至理,繁复到了极致,但是却也简单到了极致。
不论这朵花在世间曾经存在了多久,年复一年,春生夏长。花落结实,种子又在寒冬蛰伏。它经历的风霜沧桑在它盛开的时候,在那华丽如丝绒的花朵上,人们什么都看不出来,可一切都包纳在其中。
千万年前,它就这样安静的开放。千万年后。人们仍旧会无知无觉的从它旁边经过。
秋秋怔怔的半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她自己觉得时间可能过许久,但是回过头来的时候,她发现也许时间只是过去了短短一瞬。
拾儿目光温柔而温暖,专注的看着她。
“我好象明白了。”
拾儿是如何让这朵花开放。在这片他们完全陌生的天地中。
在她临盆分娩的关头,在他们临近飞升的生死关隘,他们共同迈出了新的一步。
这一步就跨越了天地之间最艰险神秘的难关。
生与死,来与去。时间流逝,日升月落,星辰聚变,沧海桑田。
她向露出了释然的微笑:“我明白了。”
她抚摸了一下那断折的茎杆,站起身来。
风吹的两人的衫袖袍带飘摆翻飞。大白还不舍的瞅着那剩下的几片绿叶,还想一饱口福。
茎杆的断折处又向上伸展,大白骇了一跳。忙朝一旁蹦了两步,再回头看的时候,那重新长出的枝头上又鼓出了新的小小花苞,不过钮扣般大小,继而长到指肚般大。
连火儿都不再揪扯肚兜去擦拭脸上的泥污,好奇惊讶的向前探头。
花开——那朵花又一次开放了。
和刚才那一朵。一模一样。
火儿盯着那朵花傻呆呆的看,又转头看秋秋。
“不是同一朵了。”秋秋微笑着解释:“即使让时间回溯。让这种子再重新萌芽,再开出的花也不会是大白吃下去的那一朵。”
这朵花开放的时间也极短暂。绽放到极到处的时刻,花瓣纷纷萎谢凋落,新结出的黑色种子挣破萼片包裹,在空中迸溅飞舞。它们落在地上,随后更多细芽从沙土中长了出来。
秋秋想起第一次见到拾儿时的情形,两个人安静的对视,到现在那情景都清晰的如同还在眼前一样。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眨一下眼,他还站在她的身边,沉默安静如旧。
秋秋长久的注视着他。
花一朵朵的凋谢,但是不久之后会有更多再一一盛开。
秋秋和拾儿静静的并肩而立,在他们之间,新生儿手脚有力的挣动着,发出响亮的,啊啊呀呀的声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