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卫点了下头,目光转向那位老者。
东方蕴不得不替他介绍:“这是家叔祖。”又介绍管卫:“这位是管卫管世兄,同林兄是一道来的。”
那个老者停下脚步,很客气的招呼了管卫一声,还说:“要是没有急事,就多住几天,这样的贵客平时请还请不来。”
秋秋想当然的被忽略了,小豆丁一个实在没什么份量,介绍她做什么啊。
这位老先生看起一颇为苦恼,行色匆匆的样子,没多逗留就走了。
秋秋他们也没有在东洲岛多逗留,东方蕴再三挽留,看实在是没有指望留住人,又奉送了一份丰厚的程仪,林素推辞了几句,就顺水推舟的收了下来。
在他看,他们带来的这个消息换这么一份儿程仪,他们还吃亏了呢。
灵鹤和鹭鹰驮着四个人,离开东洲岛越来越远,秋秋回头看的时候,碧海银沙的东洲岛已经只剩了个模糊的影子,灵鹤一钻进了云雾中,连这点影子都再看不见了。
秋秋感觉到一丝不舍。
忘了在哪儿看到这么一句话,人生就是不停的遇到和告别的过程。
她的终点可不在这儿啊。
她把头埋在拾儿的背上。
拾儿的手回过来环住她:“冷吗?”
他不说不觉得,他一说啊,秋秋还真觉得有点冷了,于是她一点儿不客气的又朝拾儿贴得近了些。
73 初到
终于看到地平线出现在视野中,秋秋乐得差点儿跳起来手舞足蹈以表换喜。
拾儿颇有些意外:“你不是喜欢海?”
没看见过海的人头一次见海当然觉得新鲜了,可是连着看了三天这谁也受不了啊。无边无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一长让人心里惶惶不安。
“我又不是鱼,哪能一直的待在海上啊。”
还是看到陆地心里踏实。
“嗳,快到了吧?”
“快了。”
秋秋扳指头算算,按拾儿说的是五天路程,他们现在走了四天半了,那还有半天就能到九峰了,不错不错。
终于要着地啦!终于能见着师父啦!
秋秋乐得哼起小调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哼的是什么,荒腔走板也不要紧,反正听到的人除了拾儿就只有灵鹤。拾儿是肯定不会吐槽她的,灵鹤就是想吐槽,可它不会说人话啊!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秋秋的错觉,从她开始哼歌,灵鹤的速度似乎…又加快了。
错觉吧。可能是在海上没有参照物,不管飞快飞慢下面都是海。而现在下面成了陆地,有了景物参照,所以觉得这货突然加速了一样。
耳边的风声似乎也变大了…
后面的鹭鹰可不知道前头灵鹤正欲哭无泪,忍受着魔音穿耳的精神折磨,还以为是马上到家了它太高兴了呢,于是也扇动翅膀奋力跟上。
这种长途跋涉的行程对人来说都很累,更不要说这两只飞禽了,出这一趟长差,简直歇一年都歇不过来。
“就快到了,已经进了九峰山的地界了。”
秋秋嗯了一声,探头往下看。
九峰山肯定至少有九座峰吧?
风景毫无疑问是极美的。灵气也特别的充郁,浓浓的微凉的风吹在脸上,云雾氤氲,感觉伸出手去就能握着一大把云霭。
灵鹤清唳一声,忽然变了姿势,象滑翔翼一样朝前头盘旋俯冲下去。
秋秋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搂住拾儿的腰,感觉耳畔风声呼啸,劲风吹得人眼睛都刺痛起来。
“好了,已经进了护山大阵了。”
随着他的话音。果然风声顿缓,灵鹤舒缓的拍打着翅膀,缓缓落在一处平整的石台上。
“这就到了?”
拾儿向她伸手过来。秋秋扶着他的手爬下了灵鹤的背。还不等她转过头向灵鹤表达一下这几天的谢意,灵鹤已经嗖的一声又拔地而起,那架式可不象鸟儿起飞,简直象火箭发射一样,迅捷无比的消失在秋秋的眼前。仓促的象火烧了屁股一样。
“它不是怎么了?”
拾儿不语。
秋秋自己给它找了理由:“可能是离开时间长了,归心似箭哪。”
转过头,已经有人沿着石阶走了上来,看起来是迎接他们的。
秋秋用手抚抚被风吹乱的头发,悄声问:“我还行吗?”
拾儿看看她毛燥的头发,发红的鼻尖和有点儿干燥的嘴唇。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这会儿就是想找面镜子收拾收拾也来不及了,秋秋只能抿了下嘴,然后摆出一个尽量大方的笑容。
最前头那人是个胡子很长的老头儿。都快长到腰了,雪白雪白又特别整齐的一把胡子。秋秋一瞬间忽然想起了…邓不利多老爷爷。
与胡子相应的是他的眉毛也很长,弯弯的一直垂到下巴那里。
长胡子老爷爷向拾儿一个长揖:“恭迎少主。”
秋秋觉得自己站在拾儿身旁有点不妥,这不等于她也受了这位白胡子爷爷一个大礼?
但是拾儿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只向面前的人微微一点头:“不用多礼。这些日子欧长老辛苦了。”
欧长老笑呵呵的摸着胡子:“份内之事,原是应该的。少主这声辛苦可不敢当。”他转向秋秋,十分和气地问:“这位就是静秋姑娘了吧?”
秋秋也朝他行个礼:“欧长老好。”
“快别快别,姑娘太客气了。”欧长老受宠若惊,连忙还礼。
“少主和静秋姑娘这一路辛苦了,奉仙阁已经收拾打点妥当,少主可以先回去休息。只是静秋姑娘安排住在哪一处,还请少主示下。”
这位欧长老是干后勤工作的吗?
不过秋秋现在关心的不是自己的住处,她扯扯拾儿的袖子:“我师父在哪里?我随便住哪儿都行,离师父近一些就好。”
拾儿却象没听见一样,直接对欧长老说:“她也住奉仙阁,替她收拾一间静室。”
欧长老脸上一无异状,应了声:“是。”
秋秋瞪了他一眼,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现在和他争执。
九峰山称得上是奇峻秀美,山风轻柔的吹在脸上,让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人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
这儿的树看来都生长了许多年,高耸参天,浓郁的苍绿色显得沉稳而古老,两旁的浓荫遮住了头顶的天光,走在石阶上,仿佛置身在一座绿色的穹顶的长廊里,山风吹得林涛起伏,道旁花香幽静。山间的云雾缓缓移动,仿佛在从高处向低处流淌。
这里真是个静谧而安详的地方,果然象拾儿说的那样,地灵人杰。
这儿和修缘山相比,人的精神气质都不一样,显得更加淡泊率性。
秋秋跟着拾儿一路朝下走,她能感觉到跟在身后的那些人好奇的打量她。
大概九峰山不常来客人,另外,拾儿这个面瘫对她表示出了明显的回护和亲近,这些都让九峰山的人觉得好奇吧。
秋秋对此并不觉得反感,还不兴人家好奇一下?
但是,她总觉得…好象有一道带着恶意的视线紧紧跟着她。
秋秋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所有人全都是面色如常目不斜视,根本找不着是哪一个。
刚一见面,她又没做什么,怎么会有人那么强烈的排斥和厌恶她呢?
秋秋也没指望自己人见人爱,可是师父既然在这里养伤,她大概也会在这儿待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拾儿的旧伤也能因此得以彻底痊愈。既然是这样,那当然尽量以和为贵,和这里的人相处融洽是最好,不然的话人,天天要总有点事,总有几个人硌应着,那日子肯定过不好。
74 细雨
“歇一会儿,我带你去见玉霞真人。”
秋秋忙摇头,积极的表示:“我不累,你走了那么长时间,欧长老肯定有事儿和你说吧?你的正事儿要紧,找个人陪我去看师父就行了。”
拾儿看了她一眼,把林素叫了进来。
林素就挺好,一路来也算熟识了,比指个陌生人陪她好,怪别扭的。
林素应了下来,陪着秋秋出来,笑着说:“静秋姑娘,咱们得先去找袁长老领块腰牌,不然可进不去。”
秋秋点头应:“那自然得按规矩来。”
走下台阶的时候秋秋回头看了一眼,奉仙阁建在一片河滩上,并不象修缘山掌门玉青真人的主峰正殿那样气势恢宏。正相反,奉仙阁从远看,只是三间亭轩,长窗落地,上面糊着薄薄的窗纱,看起来观赏性能远远大于实用性。
这屋子挺好…就是,一个人住正好,两个人住的话,挤了。
现在秋秋知道拾儿说就让她住奉仙阁的时候,欧长老身后跟的人脸色为什么会变得奇怪了。
这根本住不下啊。
回来还是换个地方住,离师父近一点儿的,方便她去探望和照料才行。
袁长老不象欧长老那样留着一把长胡子,但也是三绺长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林素过去行个礼,然后说了情形,要一块腰牌。
袁长老往秋秋这方向看了一眼,从桌子底下拿了块牌子给林素。
“成了,咱们走吧。”
结果半道里杀出个程咬金来,管卫端着一张全天下人都欠他钱的晚娘脸从旁边一扇门里出来了:“师兄你去忙正事,我带她去。”
林素愣了下,看了一眼他,又看看秋秋。
秋秋心说这个管卫实在太不会说话了。什么叫忙正事去?合着她就这么无足轻重啊?
这话秋秋刚刚才对拾儿说过,可是这种话自己说叫客气识相,让管卫一说就变成了赤果果的拉仇恨了。
“行了,你快走吧。”管卫一把抓过他手里的腰牌,几乎象撵人一样催着林素走。
“那…你们快去快回。”林素是有些不放心的。从在随云阁的那天早上之后,管卫就一直不太对劲,话比平时更少了,总是出神,脾气倒显得更坏了。
秋秋就这么又被转了一次手。
好吧,谁带路是次要的。关键是她急着想见师父啊。
石栏外的河滩上几只水鸟悠闲的踱步,瞧瞧,人家这气派。修缘山这么大也没见养灵禽代步。在九峰山这却是常态,随处可见。
管卫拍了两下手,有两只鸟儿张开翅膀飞到石栏上来。
“走吧。”
秋秋不认得这是什么水鸟,先笑着点个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坐到了鸟背上。
管卫骑了另一只。水鸟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轻盈的掠过河滩。
山巅云层缓缓堆积,吹在脸上的风也显得更潮湿,多半是要下雨了。
心里刚这么琢磨,细雨已经落了下来,凉丝丝的落在脸上。
天地茫茫。细雨无边,水鸟轻盈无声从树巅掠过,翅翼带起的疾风卷得林间叶浪翻腾起伏不定。
秋秋翻了罚从乾坤袋里拿出顶青青的草笠扣在头上,犹豫了下,又拿出了一顶大些的,远远喊了管卫一声:“接着。”把草笠朝他掷了过去。
管卫伸手夹住草笠,并没往头上戴。就这么拿在手里。
爱戴不戴,由他去。
秋秋看着脚下的河川、险峰。总觉得这一幕情景在哪里见过。
可是九峰山她明明没有来过,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呢?
她摇摇头,也可能是在梦里见过吧。
很多人都常有这种感觉,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却象是旧友重逢一样,莫名的觉得亲切。
水鸟在溪流边停下来,管卫领着秋秋沉默的往前走。
山涧间有窄窄弓桥相连,这桥不过三尺宽,连桥栏都没有。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虽然说修道的人不可能失足落下桥去,更不可能有生命危险,可是过桥的时候还是难免小心翼翼。
要是林素陪着来,这会儿少不得会说上一两句,此处叫什么,还有多远。现在换了管卫,那是不用指望的。
“前面就是了。”管卫抬手指了下。
秋秋忙抬头去看。管卫指的地方在左前方坡上,隔着雨幕可以看见一座石门。
门前并没有人守着,秋秋正琢磨这腰牌是管什么用的,就见管卫把腰牌往门旁廊柱上一嵌,石门无声的向一旁滑开。
呃,原来是开门用的。
里面墙和地都是石砌的,浑然一体,竟然看不出一点拼砌的痕迹。
这里面的气味儿和外面不一样,比外面温暖,空气显得软而稠,象是果冻一样。
即使石门开了,门里的空气也不与门外的空气流通。
转了个弯,又是一扇石门,门后一道向下的石阶。
重重叠叠的门户和石阶,显得这个地方象个大迷宫一样。
又过了一道石门,管卫站住了脚:“就在前头,你自己过去吧。”
秋秋向他道声谢,提着裙子快走了几步。
转过弯来,眼前豁然明亮,藤草编的垂帘上结嵌着阵法,垂帘后是一池暖融融的温泉水。
那师父人呢?
秋秋拨开藤帘走了过去。
四下里空荡荡的,没见着人影。
秋秋若有所思,低头往下看。
温泉池并不深,池水清澈,一个人就躺在水底,双目紧闭,衣带在池水中缓缓飘摆。
“师父?”
秋秋在池边蹲下来。
躺在水底的人就是玉霞真人。
隔着池水,她看起来象是动了,但是其实没有。
她的脸色苍白的象纸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
“师父。我来了。”
秋秋跪坐在池边。
拾儿说过,师父受了重伤,秋秋也有心理准备。
可是看在沉在水底生死不知的师父,秋秋心里还是心酸难忍。
“那会儿要是我跟你一块下山就好了,就算帮不上大忙,遇事也有个照应。”秋秋用袖子抹了一下脸。
虽然她知道现在说的话,玉霞真人八成都听不见。可是见到了师父,她就忍不住说了许多话。
从那场大火说起,到玉水真人到来,再说到她去了修缘山。一直慢慢的说到了现如今。
“终于我又回到师父身边了,以后我肯定一有机会就来看你,师父你慢慢养伤。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回家去”
可是,她们家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瓦砾。
秋秋又抹了一下脸:“到时候,咱们先去找师姐她们。我想她们一定会吉人天相的,只不过暂时失散了。以后一定能再见面。对,还要去找那些打伤您的魔物,一定要报了这个仇。”
“咱们把房子重新盖起来,还有师父师姐喜欢的那些花儿,也再栽上”
“师父,你快点好起来吧。”
玉霞真人仍然静静的躺在水底。
但是站在不远处石柱后面的管卫却一字不漏的都听到了。
他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
过了不大一会儿,秋秋从里面慢慢走出来。和来时的轻快相比,她现在的脚步显得迟缓。十分不舍。
“劳你久等了,咱们回去吧。”
管卫点了下头,仍然在前面领路。
“这儿机关重重,只怕常来的话不太方便吧?”
“只要袁长老给腰牌。”
但是也不能天天去找人讨腰牌啊。
秋秋最后回了一次头。
石门无声的合拢,阻绝了她的视线。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比刚才又紧了些。
这回管卫摸出秋秋给他的那顶草笠戴上了,招手叫来在溪涧边踱步的那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