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儿也在舍不得。
而且这里能让她舍不得的人,也就是自己。
方真人是那么沉稳的一个人,要不是遇着大事,肯定不会就这样叫人回去。秋秋扯着她的袖子轻声说:“既然方真人说得这样急,那你就别耽误了,真误了大事,那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陆姑姑也听出来了,这拾儿姑娘是要走啊?
“这,这怎么能说走就走呢。”陆姑姑既着急又不安:“怎么也得预备预备,收拾一下东西。再说,真人和静心姑娘她们还没有回来呢,不如等她们回来了商量一下,要是需要帮忙,真人肯定也义不容辞的。”
陆姑姑说得固然有理,可是秋秋和陆姑姑毕竟都不知道信上究竟写了什么,按拾儿说的是,是见信立刻回返,倘若耽误一天半天,甚至不用那么久,只延搁几个时辰,说不定便来不及了。
“要不……你先回去,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再传信回来。你要紧的东西都在乾坤袋里,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屋里头的东西我先替你收着,师父那儿要不你留个信儿给她也成。”
拾儿拉起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我知道。玉霞真人处你替我说一声,我回去后会让灵鹤再替我送信过来,你不用担心。”
说不担心是假的,秋秋有自知之明,自己那点微末修为实在不够看,不然她都想跟拾儿一起回去,好歹也能帮上她一点忙。
拾儿将秋秋抱了一下,在她耳边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秋秋嗯了一声,小声说:“你一路小心。”
拾儿松开了手,灵鹤已经知道要上路了,伏下身子让拾儿骑坐上去。
秋秋连眼都不舍得眨,看着灵鹤拍打翅膀腾空飞起,拾儿朝她挥了一下手,一人一鹤就迅速远去,倾刻间变成了天际一个小小的白点,消失不见。
她只觉得心里象是被挖去了一大块,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陆姑姑也很怅然,不过还打起精神安慰她:“你不要太担心了,看灵鹤的样子,应该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的大事,拾儿姑娘回去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实在放心不下,等真人回来了,请真人传讯去问个究竟也就是了。”
“嗯。”道理秋秋全明白,可是心里的难受是另一回事。
手上还沾着白白的面粉,案子上还放着没做完的月饼。
秋秋忽然抬起头来:“哎呀,我忘了跟拾儿说她脸上还沾着面呢。”
“……”陆姑姑觉得这货跟本就用不着她安慰,伤好得快着呢。
18 变故
半下午月饼就都烤好了,秋秋一样拿了一个,凑了一大盘子,坐在院子里发呆。
这刚出炉的月饼多香啊,可惜刚才还和自己一起做月饼的人却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活该他没口福。
秋秋拿了一个月饼,掰开来狠狠咬了一口。
凤梨馅儿的,热乎乎的馅儿软稠得象蜜汁儿一样,甜,香,特别好吃。要是平时,秋秋都会感动得要流泪。
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着,这么好吃的月饼吃到嘴里竟然毫无感觉,甜蜜蜜的馅儿为什么反而让她觉得舌根泛酸呢?嚼了几下,只觉得黏得厉害,粘在嗓子眼儿里,喝了一口茶才送下肚。
师父不在,师姐们不在,连拾儿都走了,秋秋突然觉得这院子大得很,也空旷得很。
桌子边上露出了一点白白的绒毛毛边,接着就看见两只大耳朵,接着是大脑门,三瓣嘴。
“大白?”秋秋摸了一下它的头,手感很好,毛绒绒的,很滑溜也很柔软,关键的是还带着暖意:“你过来干嘛?你老婆和孩子呢?”
大白目不转睛盯着桌上那只大盘子。
秋秋低头看了一眼:“你想吃?”
兔子能吃月饼吗?这玩儿意又是面又是糖又是油的,兔子那小肠胃能消化得了?
不过大白二白不是一般的兔子——一般的兔子也不会啃蜡烛啊。
秋秋把盘子往大白跟前移了一下。
大白伸出两只爪子来,抱起了一个月饼,露出了两只大门牙,咔咔咔的就啃了起来,片刻功夫就啃掉了大半个。
真少见这么馋嘴的兔子啊——难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兔?
反正秋秋也没胃口,看大白吃了没事儿,这一大盘子月饼都便宜了兔子一家。看它们从大到小一字排开,个个抱着月饼啃,倒能让人会心一笑。
幸好还有它们在——
秋秋看着大白,忽然有点儿出神。
拾儿从来不喜欢麻烦扰闹,当时为什么非让她收一窝兔子在身边儿呢?
难道那时候……她就有要走的预感了吗?
应该不会的,她又不会未卜先知。
屋子里只剩了秋秋一个人,陆姑姑她们不住这院儿,秋秋想着师父师姐多半今天该回来了,但一直到天黑也没等着人,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凉意袭人,秋秋和拾儿一块儿睡惯了,现在床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手脚也没地方摆,侧着睡平着睡总睡不踏实。外面的雨声松一阵紧一阵的,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实。
早上一醒,秋秋习惯的扭头往身边看。
可是身旁并没有另一个人在。
她的手在空的半边榻上抚了一下,慢慢的蜷握起来。
外头还下雨,秋秋不能出去练剑,在屋里打坐,这一入定就是半晌功夫。陆姑姑在外面转悠了半天,听着屋里有动静了,连忙过来敲门。
“陆姑姑?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姑姑端了饭进来:“来了几回了,见你在用功,没敢进来。饭都热了两回了,你快吃吧。”
秋秋坐下来:“麻烦你了,我一点儿都没觉得饿。”
陆姑姑藏不住话:“秋姑娘,真人去了两天了,都没什么消息回来,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想和姑娘说一声,我下山去镇上打听打听动静。”
秋秋哎呀一声:“是啊……都两天了,师父师姐都没回来。”
本来以为是个手到擒来的鱼妖,可是怎么都这么些天了,连师姐带师父都去了还收拾不了?难道这鱼妖如此棘手?
师父她们不会有危险吧?
“我同姑姑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我快去快回,就打听下消息,天黑前肯定能回来。咱们院子里总不能一个人也没有,秋姑娘还是留下吧。”
陆姑姑说得也有道理。家里总得留一个人守着,于姑姑身有宿疾,早些年受过很重的伤,虽然有师父帮着调养,
“那陆姑姑你快去快回,千万别耽误了。”
送走了陆姑姑,秋秋心里更没底了。既担心师父师姐,又惦记着拾儿,不知道她现在走到哪儿了,以灵鹤的速度,这会儿多半到了吧?
不知道方真人遇到了什么为难的急事,要马上召她回去。幸好她乾坤袋里有好几瓶清心丸,现在天气也一天天凉了,应该不会再病发。
外因是一方面,她自己也要心绪稳得住不要焦急动气才行。
外头雨还没停,半下午的时候屋里就乌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了,秋秋去看了一回于姑姑。虽然于姑姑和陆姑姑差不了几岁,可是头发都已经全白了,满脸都是皱褶。从于姑姑那儿出来,秋秋就一心一意等着陆姑姑回来。
雨停了一阵,又下了起来。秋秋提着灯打着伞守在门口,远远的有人上山,看着正是陆姑姑。
秋秋急忙迎上去。
陆姑姑没有打伞,身上都被淋湿了,还沾了好几块污迹,可能在山道上跌了跤。
不等秋秋发问,陆姑姑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秋姑娘,出事了!”
秋秋一直忐忑,现在坏事真来了,却比自己想象中要镇定多了。
“姑姑别急,先进去,慢慢说。”
陆姑姑脸色青白,秋秋给她端了一碗热茶,陆姑姑紧紧捧着杯子,声音发颤:“我本来想到镇上打听,可是镇上……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秋秋也吃了一惊:“怎么会?人,人都……”
陆姑姑喝了一大口茶:“我看了很多家,很多人家都空无一人,有的人家中……墙上地下还有许多血迹,可既没有死尸,也没有一个活人……”
“前几日姑姑下山采购中秋节的东西,不是还太平无事吗?”
“是啊,前几天还好好的。我还去了一趟官衙,结果那里也是一样。”
“没有找到师父和师姐她们吗?”
陆姑姑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19 避难
秋秋有一瞬间脑子里空白的。
师父怎么样了呢?师姐们呢?镇上的人遭遇了什么样的横祸?
连拾儿也不在了,现在没人能告诉她怎么办,陆姑姑甚至不算是修行中人,没法儿和她商量。
“秋姑娘?”
陆姑姑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惶恐不安,还有一种渴盼和依赖的神情。
秋秋年纪很小,可是她毕竟是真的徒弟,在这个时候,陆姑姑是希望她能拿个主意的。
秋秋站了起来。
她不能软弱,更不能发呆。
“姑姑,你跟我来。”
秋秋在前头走,她的镇定多少给了陆姑姑勇气。
还有个能做主的人在,陆姑姑象是吃了颗定心丸,抹了抹脸上的水,跟在秋秋后头走。
秋秋进了玉霞真人的院子。屋里的东西一切如旧,就象师父还在的时候一样。因为玉霞真人没有想到这次出门会耽误,所以除了随身带着的剑和拂尘,其他的东西全还都在屋里。
秋秋直接进了师父的屋子,打开箱子取出传信的纸鸢。她见师父用过,师父也教过她用法。
“姑娘这是给谁传讯?”
秋秋一连放出几只求救的纸鸢,只要师父提起过的人她都没有漏下。包括了方真人,还有她们离水剑派宗门所在的修缘山。
只凭秋秋这刚入门连半瓶水都算不上的水准,师父师姐都出了意外,她也肯定不是对手。
对方是人还是妖怪?镇上的人是被掳、被杀,还是被……吃了?
秋秋打个寒噤。
“陆姑姑,你收拾下东西,跟于姑姑一起先躲起来。院子后面有一处禁制,是师父设下的,你们在里面躲十天半个月的都没有问题。”
陆姑姑一下子抓到了重点:“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
“我还想下山去看一看。”
陆姑姑一把抓着她:“姑娘,你可不能去。”
秋秋知道她要说什么,秋秋也害怕。
可是也许她能发现什么陆姑姑发现不了的线索,也许师父师姐她们正身处险境。
陆姑姑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秋秋现在就算实际年纪也还是个孩子,更何况她学道才几年,刚刚开始学剑也没几天,真人和静心姑娘她们肯定是出事了!要是秋姑娘也出了事,那她们这一脉可真就是断绝了。
秋秋刚入道门不清楚,可陆姑姑在山上时间不短了,她说出话来斩钉截铁:“秋姑娘,要是真人在这儿,肯定也是这样说,咱们把屋里头的书什么的收好喽,人也藏好,忍一时退一时不要紧,将来咱们肯定能报仇的!”
听听,报仇的话都说出来了,虽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是陆姑姑已经在心里认定,玉霞真人她们多半已经死了。
她刚才一直浑浑噩噩的,可是一旦接受了事实,她马上想到最重要的问题。
人间讲究香火,道门讲究传承。玉霞真人这一脉只有秋秋一个人了,她一定得活下去。
这是陆姑姑现在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个目标,她也告诉自己,她必须要达成。
秋秋发现她无法说服陆姑姑。
“姑娘不是已经送出求救的信了吗?修缘山虽然离咱们有千里之遥,可只要宗门收到信件就会有人来,顶多两天,快的话也就是一天。”陆姑姑不由分说,张开乾坤袋往里头装东西,然后一把抱起秋秋,大步的往后头走。
陆姑姑的脸色因为巨大的不安和反常的亢奋而显得潮红。她已经恍惚了起来,过度的疲劳和惊吓让她的精神状态处在一个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
怀里头软软热热的孩子,外头下着大雨,巨大的危险……她们可能会丧命。
就象当年一样。
陆姑姑已经忘记了怀里的孩子其实是秋秋,她觉得她抱着的是她的女儿,她生了重病,乱军马上就会找到她们的藏身之处,她很饿,孩子也饿,饿的都没有气力哭。
她要保护她的孩子,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让她太太平平活下去。
这个信念给了她出乎意料的力量,秋秋原来是可以摆脱她的,但是现在她发现这样做十分艰难,要不然就得弄伤她。
陆姑姑先把她带到了禁制里,这里的机关阵法陆姑姑也知道如何开启,她把秋秋放下之后又离开了,当然,离开前没忘了把秋秋关在里头。秋秋试了好几回都打不开。
提出躲进禁制是秋秋的意思,但是她可没想到自己会作茧自缚。
没过多久陆姑姑回来,她把于姑姑也带来了,于姑姑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变故,也是一脸惊惶的样子。
她们现在待的地方是在山壁上掏出来的,是玉霞真人早年设下的一处退路。既然是临时避难藏身所用,是权宜之计,地方就不算大,可是这方寸之地禁制重重,就秋秋知道的就有起码七八道,还有她不知道的。就算功力远高于玉霞真人的敌人来了也不用怕。一来对方找不着她们的所在,二来即使知道她们躲藏在这里,要破开禁制伤着她们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有那个时间,总能等着救兵。
陆姑姑扶着于姑姑坐了下来,把禁制全都开启。
这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壁上有萤光石照亮。陆姑姑做好了这一切,才象耗尽了电一样,慢慢扶着墙坐了下来。
秋秋无奈地看着她。
陆姑姑定定神,倒了水来给她,又倒了一杯水给于姑姑。
“姑娘别担心,咱们在这儿是安全的……应该不会有事。”
虽然她在安慰秋秋,可是最后一句话却流露出了心底的不安。
秋秋摇了摇头。
她要想下山,陆姑姑和于姑姑说不定会拼死拦她。
事情已经这样,秋秋索性也坐下来,好好琢磨这件事情。
一开始是山下有人来请求帮助,说是有水怪做乱伤人。秋秋只听陆姑姑转述过,并没有真的见到山下来的人。但是想必来的人不是假的,师父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是不是本地人,师父能判断出来。而且来的还是官府的人,那作假的可能性就更小。
再说这件事,在师父眼皮底下,山下即使有什么小精小怪的,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成了气候,秋秋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山上的其他人,包括玉霞真人也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一开始玉霞真人只打算让静心去一趟处置这事,静怡是顺带跟着去见识见识。
事情一直进行到这里都很正常,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虽然秋秋没见过,可是陆姑姑她们都是经历过的,且不止一次。
要是拾儿还在,她那样聪明,一定能看出更多东西来。
不,她不在更好。毕竟她回到方真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