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一心只跟着师父,看到门派里有些没有亲传师父的师兄弟们极力钻营的样子,只觉得他们功利心太重。可是现在师父一闭关,他遇到事竟然找不到人帮忙,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张罗,才知道这世上修炼并不代表了一切。光知道修炼,那是不成的。
有个姑娘从后头赶过来,笑着问了一声:“这位是金庭师兄吧?”
金庭赶紧回神,一转头,看见来的人穿的是九峰客人的装束,修为也远在他之上。这位姑娘很年轻,一身青衫,背上斜背着一把白玉为鞘的宝剑,眉目秀丽,气宇动人。人家喊他一声师兄那是客气,金庭忙还了一礼:“这位师姐好,不知道怎么称呼,可有什么事吗?”
“我是云眉,我们秋掌峰让我来给你送个东西。”云眉掏出来的是个巴掌大的乾坤袋。
金庭有些茫然的伸手接过。
“这里面有被褥,还有干粮。”云眉说:“秋掌峰说省着吃,够他们三五日之需。”
金庭这才反应过来,秋秋给了他,不,应该说是给了合山镇的人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有被褥,有口粮,已经解决了眼前最大的两个问题。他们晚上可以寻了柴木取暖,先把最难的这两天熬过去,师父也许就会出关,可以替他们说话,解决他们现在的难题了。
“多谢,多谢!”
金庭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都保长也听到了这年轻姑娘说的话,领着人要跪下来道谢。
“快别这样。”云眉其实也没有和普通人打交道的经历,不过她记得刚才在屋里头秋掌峰是怎么说的:“秋掌峰说,她以前也是普通人。也不能因为自己现在修仙了就觉得高人一等,不把普通人的性命当一回事了。”
其实秋掌峰还说,她和合山镇上的这些人算是有段因果的,怎么说也打过交道,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饥寒交迫,无家可归。
他们虽然算是道家一脉,不象佛修那样讲究因果,可是既然秋掌峰说以前算是承了他们的情,那现在有机会当然要还了这个情,不然总惦记着可不是好事。
云眉觉得秋掌峰这么做也有道理。九峰附近的山中也有猎户。他们家人有时候病得重了,没没儿请医问药的,往往会历尽艰辛来九峰的山门前求助。长老或是执事们总是能帮的就帮一把。
他们虽然现在算是跳出红尘之外,可是他们原本也都是普通人,父母祖辈也都是。
都保长他们千恩万谢的表情让云眉有点儿不自在。
在她,这送出去的东西不值一文,而且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在这些人看来。她就象天上掉下来的救星一样,对她感激涕零。
云眉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
有人这样感激她,按说,应该是件让人觉得舒服的事情。可是云眉一点都不觉得心里舒坦,反而觉得沉甸甸的。
她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云淑看在眼里。瞅了个空子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云眉和云淑两个人从小就在一块儿,彼此间是无话不谈的。云淑既然问,云眉就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她了。
云淑也有几分感慨:“现在这世道啊。咱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更何况这些人,在魔物面前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今天他们遇着难关,咱们还能帮一把,可明日咱们自身难保的时候,谁又能来帮咱们一把呢?”
云眉点点头。
她觉得师姐说的很在理。
不过她心里难受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
“师姐。你看,合山镇离乌楼山这么近。镇上还有子弟在山上修行。可是镇上遇着难关,乌楼山的人竟然这么凉薄,要不是秋掌峰让我过去送东西,那个小弟子还不难为死。这些人也太”
“你当中原和我们一样吗?我们那儿地广人稀,人和人之间再不互相扶助,心不齐,遇事怎么能挺得过去?一个人到底不如一群人强吧?可是中原不一样,中原最不缺的就是人哪。一碗粥一个人吃,够了。十个人吃,就谁都吃不饱,那就会有争斗,会有你死我活。”云淑比云眉看得清楚多了:“咱们九峰离中原这么远,可是万里迢迢的到中原来,为的什么?为的不就是一个齐心合力吗?可是你看中原的这些人,只怕当咱们是别有用心呢。”
云淑一说,云眉也明白过来了。
“说得是…乌楼山这些人也这么想的吗?”
“他们掌门和咱们算是有交情,大概不会这样想的。可是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云眉心里憋闷得厉害,用力捶打了两下枕头。
“好了,不是人人都这样的。”云淑说:“你要为这个生气,那将来要气的地方多着呢。”云淑说:“你看,刚才你去送东西,那个乌楼山的小弟子,还有那些合山镇上的村民,不都是真心感激你的吗?他们可不是那样凉薄寡义的人哪。”
“对对,”云眉连连点头:“其实在我们只是举手之劳,他们那么感激我,我倒觉得受之有愧。”
云淑有些怜惜的摸摸云眉的头发。
师妹是见得少,听的也少。一开始有人这样感激她,她还会惶恐不安。但是以后越见越多了,就渐渐的习惯了,不会再象现在一样诚惶诚恐。乌楼山的这些人大概也已经习惯了,被普通人供上神坛,日子一久,他们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云淑以前也对中原很好奇,听说这里什么都很精彩,相比之下,九峰象个蛮荒之地一样。可是现在看来,中原真的不适合他们这些人,这里的人心太复杂了。
等一切都解决了,他们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云淑已经开始想家了。
秋秋翻开了那张旧画,然后进入了圆月秘境之中。
火儿欢快的叫了一声,一头扎进了湖水中。它游得非常快,秋秋站在湖岸边,可以看见一条清晰的水线一直朝前延伸。
火儿好象光长大了个头儿,心智没怎么长,也不懂得忧虑,整天没心没肺的。
这样也挺好。
等什么都懂了,快乐就会相应的越变越少。
秋秋抬起头看着古树。
这棵树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
秋秋练了一趟剑法,然后在湖边的树下打坐。
秘境里的灵气比外面的要充裕,她开始运功之后,火儿从湖水里探出头看了一眼,然后游上了岸,爬到了秋秋身边待着。
秘境是它待了几百年的地方,回到这里让它觉得亲切、安全。
但是很寂寞。
它本能的想靠近秋秋身边。
她身上也有一种让它觉得安定的东西。
秋秋是闭着眼睛的。
可是她仍然能够感觉到身外的一切。湖水的声音,古树的枝叶婆娑,还有火儿悄悄爬到她身边来的动静。
她缓缓收功,睁开眼睛。
火儿已经爬到她腿上来,得寸进尺的盘在她膝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秋秋摸了摸它的小龙角,火儿脑袋在她手心蹭蹭,看来被摸得很舒服,示意还要。
秋秋抬头望向星空。空间内的时间和空间外的流逝速度是一样的,也就是说,这树说不定已经存在了数千年。
那么这个空间,就不大可能是复嘉真人创造出来的。
可能是他发现的,然后想法子用阵法将它隔绝并保存了起来。
真了不起。他虽然他练功出了岔子,听说与废人无异,连行动都不便利,却能做出这样别人一辈子也钻研不透的事。
树上一片叶子落了下来,火儿没防备,被那片叶子正正砸在头上,吓得它瞬间竖起了身子,连尖利的小牙都呲出来了。
秋秋笑着把那片叶子摘了下来,轻轻戳了一下它的脑壳:“胆小鬼。”
火儿泄愤似的一口咬在那片叶子上,咯吱咯吱的给吃掉了。
又一片叶子悠然的打着转落在湖面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
秋秋一点儿都不意外,能进秘境的除了她,只有拾儿一个人而已。
她转过头来,拾儿走到了她的身边停下。
“你来啦?”
拾儿在她身边坐下来,两人这么静静的坐在一起。
要是能永远这么平静的生活就好了。
“我刚才听你和曹长老商量说,想去京城?”
“是,镜泊门的长老精于卜卦,善于观气。他说京城的龙气方向的已绝,怀疑可能有邪魔外道作祟。”
“我们一起去?”
“好。”
“说起来我还没去过京城呢,以前总想去看看。”秋秋说。
结果现在要去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京城很可能已经毁于兵祸了。
秋秋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这些天来拾儿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哪怕是一个时辰也好。
他心里的事情很多,秋秋想替他分担。
可是她不愿意催问他。他如果觉得她知道的少一些会更好,那就很难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
174 裂隙
秋秋觉得她得和拾儿多谈谈,多交流。
拾儿不能把什么事和都自己扛着。
一个人的心里能装得下多少事情?
“我说”
“我想”
两人同时开口,秋秋笑了:“你先说。”
“还记得我那时候在看的阵图吗?”
秋秋眼睛比刚才睁圆了,认真的点了一下头。
“那张阵图我从前就在看。”拾儿的手在空中虚点了一下。他指尖的上那个光点浮在了空中。拾儿的手从那个点延伸出去,划了一条线。
秋秋看得很认真。
拾儿轻声说:“你知道,我以前甚至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不能出门,不能走动,不能与交谈,甚至连想法都很少。不过那时候欧长老他们并不限制我看阵图。在他们看来,看阵图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当然了,所有的书里最不好看的就是关于阵图的书了。欧长老他们简直是让三岁孩子看微积分和向量代数书一样打发他。秋秋不爱翻这种书,太枯燥了,用来催眠最好。
拾儿在空中画出了许多交错的线条,那些线条交错着,延伸着,把他们包围在中间。
秋秋已经觉得有点儿头晕了。
她很难从这样错综复杂的线条中寻找出什么规律来,上辈子她数学就超级不好,看来这辈子还是一样。
这些闪光的线条已经把他们彻底包在了里面,连头顶和脚底都一样。这些线连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他们站在这张网的中间。
“这是第一重。”拾儿停下手,然后弹了下手指。那些线条开始弯折变幻。虽然只是一重阵法,但是却可能有无数种变化。
“你当时就看懂了?”
“一开始也没有懂,只是觉得很有意思,想弄明白其中的究竟…反正也没有旁的事可做。可是后来我发现,虽然只是纸上的的寥寥几笔,却能拓展出一个无垠的空间来,奥妙无穷。”
秋秋有些心酸,又有些骄傲。
“你真了不起。”
秋秋确实自己这辈子都不可把那张巨大的阵图弄懂吃透。这没办法,天生就不会。
“我看了许多阵图,你知道最后我得出了一个什么结论?”
秋秋摇头。
“没有任何一种阵法是完美的。郭慈生留下的这张阵图也是如此,人为的阵法,必定有破绽的。”
秋秋一下子紧张起来,周围那些浮动的脆弱线条被她的情绪波动一弹。顿时化为无数闪烁的光点落下来,就象下了一场流星雨。
秋秋没心思注意这美丽的景象:“你是说,封印是有破绽的?”
“有。”拾儿点头,他看向夜色下清澈的,波光鳞鳞的湖水:“这个阵法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了完美,但是不说阵法套叠之后的死角。还有一点很重要。世上的事,不可能无中生有。这个庞大的阵法所用的材料非常罕有。构成复杂,庞大而坚实。它维持一天,就会消耗掉原本阵中灌注的力量。”
“还能重新修补,向阵法灌注力量吗?”
“没有可能。”
秋秋垂下眼帘,她想起郭慈生是怎么绘制阵法的。
那是用了多少人命才最终完成的惨烈工程。
“但是当时我推测,阵法应该至少能维持七八百年,也许更久一些。可是现在才过了刚刚一半的时间。那天我们去过封印之地。阵法没有损伤,看起来它还能再支持下去。”
“阵法没有问题。可是”
那魔物是从哪里来的呢?
拾儿轻轻揉下额角:“从第一次听说魔物的消息,而且知道它们出现的地方,所有人都觉得恐怕是封印出了问题。可是没有人想过,魔物上一次出现在世间的,那个裂隙也是突然出现的。我一直在想,除了封印之地,是不是还有别的裂缝?”
秋秋抬手掩住了嘴,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还有裂缝?
这听起来多么可怕。
这岂不是说,封印再厉害也没有用处了吗?就象以前听说有一条很名的马其顿防线,号称固若金汤。可是敌人没有强行突破那防线,反而绕了过去。
就象眼下的情形一样。
“真的,会有裂缝吗?”
虽然这么问,可是秋秋知道,这个可能性太大了。
既然裂缝可能出现第一处,那么就有可能再出现第二处乃至更多处。
“会。”拾儿点了头。
秋秋只觉得胸口象是被巨石压住了一样,沉得她喘不上气。
“在什么地方?”
“还没有找到。”拾儿转头说:“我曾经想会不会有裂缝在修缘山上。但是现在看来,应该不可能的。如果裂缝出现在修缘山中,那么噬心魔就不需要趁宗门的弟子下山时附身作乱了。”
“那有可能在哪儿呢?”
秋秋茫然了。
天下这么大,到哪里去找那条可能存在的裂缝?也许那裂缝只有尺许,丈许长,那样细微,从何找起?
如果找到了呢?再设法下一个封印将其封堵吗?这样做有用吗?补上一个再出来一个怎么办?
再说,当年为了完成封印阵法填进去多少人命,现在难道要重演一次吗?
秋秋本能的紧紧抓住了拾儿的手。
恐惧象一只巨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
拾儿把她揽在怀里,紧紧的抱住她。
秋秋觉得自己实在太天真,也太软弱了。
脸埋在拾儿怀里,她努力控制自己别哭出声来。
哭又没有用处,根本于事无补。
她用力的抹下脸:“我没事儿…我就是”
她并不怕死。
她已经是再世为人了,对她来说,死亡也只是一段曾经的路程而已。
那她怕什么呢?
她怕…失去。
秋秋已经失去了师父,师姐,失去了宗门的同门…她不能想象如果失去拾儿,她的人生还会剩下什么。
只是稍想一下那可能性,秋秋都觉得心口疼的无法忍受。
拾儿和她心灵相通,他能够感觉到秋秋的想法与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秋秋听见他说:“曹长老的话让我觉得,京城一定有什么变故。皇帝突然去世,龙脉断绝,天下大乱”
“裂隙有可能在京城吗?”
175 乱世
龙脉龙气这种东西不会轻易产生,也不会轻易消失。既然根据镜泊门的长老说,这一代陈姓皇朝还有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