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喃喃地说:“名字真美。”
可惜这美丽的名字被安给了一种毒药。
“对了,管兄他……”
拾儿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
太好了,秋秋想,不用她把那件尴尬的事情再复述一遍实在是太省心了。
“我们下去吧,见见那位新皇帝。”
年轻的皇帝在袍子外头还罩了一件白布孝袍,腰间扎着苎麻的腰带,但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悲戚之色。拾儿握着秋秋的手从殿门走进去的时候,坐在殿中出神的那人微微吃惊,转过头来。
他迅速回过神来,朝着拾儿和秋秋长揖行了一礼,那谦卑的姿态可真不象个皇帝。
他长得并不太象皇后,一张脸显得很年轻,也很消瘦。秋秋注意到他左边眉骨那里有一道伤痕。看起来象是陈年旧伤,因为那道伤痕,眉毛象是从中断开了一样。这道伤疤让他少了几分文弱之气,多添了几分肃杀和威势。
秋秋觉得皇帝嘛,都应该和某部格格剧里的样子差不多,腆着肚子,挺着腰板,再长着两撇胡子,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那头是绝不会低下来的。
“见过两位仙长。”
“不必客气。”拾儿也抬手。还了一揖:“恭喜陛下荣登大宝。”
年轻的皇帝露出自嘲的笑意:“眼下是个烂摊子,真不知道从哪儿着手收拾。还要多谢那位曹长老替我解了身上的剧毒,不然此刻朕哪还有命在。更不用说登基了。”
这个皇帝应该会有前途。
秋秋打量着他,虽然她不太懂面相,可是这个三皇子又能领兵打仗,都当上了皇帝还能弯得下腰来,能屈能伸。是个能成大业的料子。
修真的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会过多干涉人间的事情,尤其是这种朝代兴替的大事。
可是眼下情势不同了,魔物大举渗透,中原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下再来一场延绵几十年的战乱纷争。
到时候生灵涂炭,秋秋都不敢去想象那种惨状。
所以这位新皇帝是捡了个大便宜。现在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结束乱局。所以曹长老才会出手费心费力的替他解毒,所以火儿那么巧降落在在皇宫的屋脊上替他造了势,而拾儿对此的应对则是顺水推舟。
皇帝伸过手来。拾儿替他把了下脉:“陛下不必忧心,毒已经彻底驱净,曹长老教你的那一套吐纳心法每日早晚各习练一次,虽然千秋万岁只是传说,但是想得享天年并不是难事。”
皇帝诚心诚意的道了谢。又挽留他们:“宫中也有道观,已经命人洒扫除尘。仙长如不嫌弃,还请羁留几日,朕也好早晚向仙长请教……”
拾儿一抬手:“不必了,我们还有要事,不会在京城多停留。只是昨晚与陛下提及的事,还望陛下务必小心留意。”
“是,朕必定谨记于心。”
拾儿伸出手来,皇帝毫不迟疑,也伸出手,两人的手掌缓缓交握。
秋秋看得出他们应该是达成了一个协议。
她不了解内情,可是她想,事情应该是朝好的方面发展的。
她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走吧。”
秋秋应了一声,跟在拾儿的身后,走出了这间宫殿。
年轻的皇帝已经胜券在握,可是贵妃却象是笼子里的困兽一样坐立不安。
打探消息的宫女一路躲躲藏藏的绕开守卫,从阳光烂漫的殿外走进阴暗的似乎风都吹不进内殿,小声说:“娘娘……三皇子,已经在大殿登基了。”
贵妃霍然站起身来:“什么?”
“是,是真的。您听,外头那些人在喊万岁呢。”
贵妃脚步踉跄的走到墙边,用力推开了一扇窗户。
阳光就象泼倒的水银,突然间倾泄在身上。
贵妃眯起了眼,用手挡在眼前。
她听见了,从东南方向,从大殿那里传来的声音。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贵妃是亲眼见着皇帝是如何毒发,如何辗转痛苦而死的。
三皇子也中了毒,而现在时机已至,他为什么没有死?
贵妃的视线转向一旁的花圃。就在宫墙下有一株桃树,在向朝的那一枝上,一朵稚弱的桃花颤巍巍的绽开了。
春天来了。
京城里持续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纷争也落下了帷幕。
然而她的眼里却失去了生机。
她可以预见,三皇子若是不死,那代表她功败垂成——她明明那么接近成功了!
而且,她的死期也已经迫近,近得她已经可以听见死亡来敲门的声音。
186 指使
她不怕死,甚至她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她给自己准备了好了毒药,一点儿都不会痛苦,一下子就过去了。可是现在她不想死,她还不能死,她要做的事还没做完。
皇后没死,三皇子也没死,不但没死,他甚至登基做了皇帝。
皇后肯定不会让她舒服舒服的死,等过了今天——也许不等过了今天就要派人来收拾她。
贵妃快步走进内殿,她飞快的环视了一眼,然后走到妆台前,用力拉开了抽屉。因为用力过猛,一些小件儿钏环坠子都给带得飞了出来,乱糟糟的落了一桌子。
宫女跟在后头,小心的问:“娘娘?娘娘要找什么,奴婢给您找?”
贵妃把一枚不怎么起眼的簪子握在了手里,回过头来,和颜悦色的说:“啊,是我心急了,你给你找找,皇上去年生病前我让人新打的钗子在哪里?”
“娘娘忘了,钗子刚刚打好,皇……先帝爷就病了,那些东西您看都没看,全放在那边架子底下的箱子里头呢。”
宫女转身要去找东西,心想着,这会儿娘娘怎么想起来要打扮了?也许不是要打扮,而是想把东西送出去找人打点下门路,看能不能找人给自己求情保命吧?哪怕当个太妃,剃了头被关起来念经吃斋的下半辈子,那也比没了命要强。
她低下头去找东西。
箱子里珠光宝气,一打开盖能把人的眼都耀花了。
那时候日子过得多好啊,皇上没有重病,娘娘在这宫里就是横着走的。还有六阿哥……那时候宫里的人也紧着巴结她们,什么都捡上好的给她们宫里送来。瞧这些珠宝首饰,样样都是好的。
她拿起一个镶着金钢钻坠子的项圈儿:“娘娘,这个只怕是最贵重的了……”
贵妃站在她身后轻声问:“你知道。为什么她们都没留在我身边,只有你留到最后吗?”
宫女忙低下头表忠心:“奴婢的命是娘娘救的,一心一意只为了娘娘。”
“嗯。”贵妃微笑着看着她:“其实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留下你,是因为你的身形体态和我最相近。”
宫女眼前一黑,靠着架子软软的瘫倒。
贵妃放下了手里的瓷瓶,摘下头上手上的首饰给宫女套上,吃力的搬过早已经准备好的油瓮,把里面的菜油泼在她身上,然后点火。
不知道怎么。预备好的火捻子怎么也烧不着,对贵妃这个从来都养尊处优,即使经历过家族大变也没有吃过苦的人来说。点火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活计。她从生下来就是那种连衣服都不用自己穿的人。
看起来很完美的计划,竟然会在这么小的一个环节上出分岔子。
点不着火,怎么做出举火**的的场面呢?她又怎么能金蝉脱壳?
她翻出了平时宫女用来打火的东西,可是越急越没用,连个火星都打不出来。
要不是因为有急事赶着办。秋秋真想多看一会儿她象困兽一样一直在那儿磕火石的情形。
拾儿已经先赶去和管卫、曹长老会合了,秋秋的任务很简单,把贵妃也带过去就成了。
在这个一环扣一环的庞大阴谋中,贵妃虽然是至于关键地的一环,可是她已经处于这个阴谋集团的最外围了,有她没有她意义不大。
秋秋不喜欢这个女人。她身上简直没有一点儿做为人的品质心性,整个人都早已经变得疯狂,不能用常理去揣测。
就象现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打火石上头,仿佛手里的东西是她的杀父仇人一样,表情变得投入而狰狞。
这会儿出现了一个变数。
贵妃那一下砸的不重,身上被浇满了菜油的小宫女,居然哼哼了两声。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她先闻到了刺鼻的菜油味,睁眼又看到在用力的摩擦打火石的贵妃。吓得简直魂不附体。
贵妃直到她发出声音才发现她已经醒了。
两个女人大眼瞪小姐,面面相觑了一刻之后,那个宫女尖叫着往后退,贵妃则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终于抛下了打火石,想扑过去掐住宫女的脖子。
宫女就算再对贵妃忠心,可是人的第一本能都是求生。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宫女奋而反抗。
秋秋看得很无语。
两个掐来掐去的女人……
她往前走了一步,在空气中慢慢现出现身形。先是一个淡淡的轮廓,就象映在水面上的倒影一样,然后渐渐清晰起来。
宫女先看到了,然后贵妃也看到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愣在那里。
秋秋也不用废话,直接过去拎着贵妃的腰带,把她提了起来。
贵妃想要尖叫反抗,可是她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头软软的耷拉下来,要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看起来简直象是一具死尸。
秋秋拎着她转身,宫女终于发够了呆,尖叫着扑了过来:“仙姑,你是仙姑吧?”
她是想抓住秋秋的衣角的,但是明明看着人就在眼前,手里却抓了个空。
秋秋转头看了她一眼。宫女哭着恳求:“别把我一个人留下,我……我要留下了只有死路一条。求求你,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秋秋看着她。
秋秋摇了摇头:“不会的。看你的面相不是短命夭折之相,你应该还会活很久的。”
宫女愣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了。
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象仙子一样姑娘。还有,她一直服侍的贵妃娘娘也不见了。
那个是仙子吧?肯定是!这样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异相,还有一下子就把娘娘提起来带走的本事……
仙子说她不是夭寿之相!仙子肯定不会骗她的。她一定不会死在这里的。
宫女突然振奋起精神来。她在屋里左右看看,先把身上沾满了菜油的衣服脱下来,看着箱子里琳琅满目的珠宝,她随意抓了两把塞进怀里,然后搓着了火捻,丢在了那件沾满了油迹的衣裳上头。
她没有往外跑,而是藏在了宫墙边那两块假山石的缝隙里。
整座宫殿很快陷入了火海。有人奔走呼叫,有人忙着救火,她混在了人群里,没人发现她是原来服侍贵妃的宫女——
他们约好见面的地方也并不远,就在那间清宁观里。
这里原来的观主已经因为献药被处死了,道士们也都被下狱。只看这里金碧辉煌的装饰陈设,还真不象是一座道观。
管卫扮成唐大人之后经历秋秋没有细问,总之……嗯,不是很愉快的经历吧。秋秋想,管卫长这么大,可能是第一次经历女人的纠缠和调戏,破天荒的头一回。
总之,唐大人背后果然也有人指使。
他和贵妃一样,被人操纵着,接近皇帝身边的女人。
贵妃并不是唯一的棋子。
秋秋还见到了空玄老和尚。他被曹长老的人带了回来。
这些人都只是棋子而已。
即使是空玄,也只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棋子。
这些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疯狂不计后果的作为。
秋秋进去的时候,曹长老正跟管卫说:“抓着的那两个人已经开口了,他们的师父自号万蛊老人,出身来历一概不知,曾经在永平寺落脚,他有三个徒弟,空玄就是其中一个,他用秘药激发了空玄的灵力,空玄因而迅速的衰老下去……”
“那万蛊老人现在呢?”
“他的目的不是改朝换代,谁做皇帝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他只是要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样更方便他收集死魂,炼制蛊毒。”
秋秋插了一句嘴:“他这样做,是图什么?”
修道的人,哪怕修的是邪魔蛊道,也总有个目标的。
“他走的那条路,是不可能悟道飞升的。可是听说却有一种法门,可以成就不死之身,身体可以炼得万毒不侵,哪怕经历千万年都不会死去。”
秋秋摇了摇头。
对长生的追求是人人心中都有的想往。可是为了一己之私去害得天下动荡战乱,民不聊生,修这样的道,与魔物有什么两样。
曹长老说:“这人的名号其实以前我也曾经听人提过,但是没有上心,想不到现在竟然成了这样一个祸害。以这人并没有这样明目张胆的作乱,现在却突然冒出头来,正赶在这个当口上。”
是的,时机太巧了。
一个万蛊老人不算什么,但是他突然作乱与魔物现世有没有联系呢?
“他们怎么处置?”秋秋往屋里抬了抬下巴。
这些人所知不多,都已经被掏出来。
“他们命不长久了,就算活着,心思也扭不回来了,只会一门心思往死路上奔。”曹长老并不太关心这些人。不管是空玄长老还是贵妃,都不是什么清白无辜之辈,曹长老当然不会在他们身上多费心思。
普通人的一生在修道的人眼中看来是短暂而微不足道的。
秋秋走到清宁观后面的院子里,这里有个浅浅的池塘,里面养白鹤。这些鹤被圈养在这儿,吃得脑满肠肥,和九峰的灵禽可完全是两个模样。
187 琐思
“你在想什么?”
秋秋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想起以前我们在山上烤麻雀。”
“我记得我可没吃。”
“尝一口也算,对吧?你也尝了一口啊。”
拾儿笑了。
“说实话,烤的真那么难吃吗?”
那天她死赖活缠的让拾儿尝了一口烤麻雀腿,就那么一星星肉丝儿啊,结果拾儿回去后吐了。
“不,现在想想,一点儿都不难吃,那种人间烟火的味道……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
他吐了,完全是因为肠胃根本就没有接触过除了汤药药丸之外的东西。心理上的不适应和身体本能的排斥。
可是现在想想,每一种新鲜的体验都有它的动人之处。那时候他们在一起,经历了许多的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每一件回想起来都觉得甜蜜。
和秋秋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安妥的收在记忆中,不时会拿出来重温和回味。
“要不,咱们把它们烤了吃?”
水池里的白鹤仿佛查觉了他们的不轨意图,有些慌乱的挤到了假山石后。
秋秋笑了:“不了,现在没那么馋肉了。”
修为日渐精深,口腹之欲就越来越不那么重要了。她有好久都没顾上给自己收集零食,更没有坐下来好好享受一回零食了。
“你也歇会儿吧,这些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的,现在总算能缓口气了。”
三皇子没死。京城局面已定,天下也不会再有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