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绍礼是客,还是娇客,二寨主顿时瞪大了铜铃眼:“小兔崽子,你,你……”
“阿爹,我这是帮十七的忙,是做好事啊!”耗子张口就嚎。百家寨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子们自小就众星捧月似地跟在十七身后,早习惯了帮她背黑锅,这时候不让她帮着背一回,下次就没这机会了。再说……本来就是为了十七才干的这事。
二寨主愣了愣,回头去看大哥。杜寨主张了张嘴,刚问仔细些,别真是自家那个闯祸精一样的闺女出的馊主意,结果还不等把话说完,说曹操曹操还真就到了。
“臭小子,你姑奶奶我什么时候让你跑城里抢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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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们之所以会来开头这么一出好戏,说到底,确实和十七离不了关系。
要是追根究底问起原因来。
大约就要追溯到一个月前的浴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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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浴佛节。
南国各大禅院都要举行浴佛斋会,霞州城自然也不例外。城里城外几座禅寺都有模有样地设了斋会,更是有不少摊贩趁机在山门里外做起生意来,一时间,本该清净的佛门之地,也喧嚣鼎沸起来。
山门内外摆了各色铺子。有卖飞禽猫犬的,一来佛门放生,二来也吸引一些难得出门的闺阁小姐们的欢心。有出售蒲席草编物等的杂货摊,也有售卖青杏、樱桃、沙果等时鲜水果干活的露天铺子。但凡世人能想到的,几乎都能在此时此地搜罗到。
十七和兄弟们下山进城凑热闹,自然也是要往寺院里走一走的。
说到十七,霞州城的商户们都知道这么号乖张的人物——百家寨大当家杜阿南的长女,西风寨大当家的干女儿,名字嘛,循着寨子里的排行,就叫十七。
十七是个姑娘家,只可惜像个男孩子,上树掏鸟蛋,下地挖泥鳅,只要待在寨子里就一定不会有干净的时候。于是到了现在都已经十三岁,搁别人家里,这年纪都该是准备议亲的时候了,这十七还像个野猴子一样,除了跟着西风寨那伙子人晃荡,就是带着一众百家寨的小子们在霞州城里胡闹。
吃霸王餐,她干过。
调戏漂亮姑娘,她干过。
耍横敲诈跌倒碰瓷,她也干过。
从四岁懂事起到现在十五岁,十一年时间,百家寨小十七的名号也算是响当当的一个女泼皮了。
“她奶奶的,十七,你看见那只扁毛畜生了没,它刚才在说人话!”
“笨,那是绿头鹦……鹦哥,学说话据说比你还利索!”
一伙子人赶忙挤了过来,兴奋的去戳那只绿毛鹦哥。饶是那鹦哥再灵透,也经不起别人这么折腾,站在架子上就直扇翅膀,一边扑扇,一边哇哇大喊:“讨厌讨厌……你们真讨厌……”
“哎哟,说话还真利索!”耗子一听,顿时乐了,更加死命往它身上戳,鹦哥一着急,张嘴便蹦出一连串的话来:“坏人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十七抬手就往他们几个后脑勺招呼了一巴掌:“得瑟!就会欺负扁毛畜生!”
跟着十七进城的都是十六七岁的年轻小子,正找着有趣的事,哪里会那么容易就玩腻了,被十七扇了后脑勺之后,嘿嘿笑了两声,手上继续折腾那只鹦哥,顺带着连一边笼子里装着的八哥都调戏了一把。
十七翻了翻白眼。逗鸟这事,她没兴趣,把小子们丢下,十七一个人往佛殿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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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佛殿近处,比起前面,摆了更多的铺子,卖蜜饯的,卖文房四宝的,甚至连女儿家用的刺绣、花朵、头饰冠子都有。
有一不大的位置,放了张四方的案几,摆了一二三四五六把白面扇,案几旁边还有竖着一个架子,上头挂了几把扇子,折扇、团扇,说得上名头的都有,扇面却和案上摆的大不相同,大多画着山水花鸟,还有简单的题字,看着风雅极了。
这些都不是关键。
最关键的,是那个坐在案几后头,正在给人画扇面的人。身着淡青色的袍子,面容温良,眉目疏朗,形容俊秀,瞧着好一派淑人君子的模样。
十七往前走了几步。
“这里再添枝梅花。”
“不好不好,还是别添梅花了,添株水仙……”
案几后的那人闻言,抬眸望向扇主人,淡淡一笑,说道:“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公子好雅兴。”
乖乖,不光人长得好看,连声音都好听!
十七的眼睛瞬间就发亮了,一扭头正好瞧见小子们逗够了鹦哥往这边过来。十七一眼就瞄到耗子手上拿着把白面扇在那装模作样。
正好,缺的就是白面扇子!
“扇子借我!”
“唉,小爷我刚买的扇子!”
不去理会耗子在后头的鬼叫,十七拿着扇子往那摊子前凑近两步,清了清嗓子。那人正好画完一面扇子,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眼,笑道:“这位姑娘可是要画扇面?”
“嗯,要的……”
但凡提到百家寨的十七,大多都是皱眉摇头,然后叹一声“女匪”。这会儿子瞧见平时说一不二的十七,突然变得有些扭捏起来,耗子一伙人顿时傻眼了。还不等他们把下巴捡起来重新装上,又听见十七黏黏糊糊添了一句:“你瞧着什么好看,就往上头画什么吧。”
乖乖,哪有人拿着把白面扇让人随意往上头画的。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张~但是同样的,不能忘记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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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人接过扇子,“哗”一下打开,素白的扇面上干干净净,也没个什么东西。扇子的材质并不算好,随意这么一摸,就觉得指腹底下糙得很,估摸着不过才几钱。
那人抬头,扫了眼案前的年轻姑娘,笑了笑:“姑娘喜欢什么,山水花鸟,还是飞禽走兽?”
喜欢什么?
十七眨了眨眼。她长这么大,最喜欢的就是跟长得好看的人说话……
“你说什么好看?”
“呵,姑娘难道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鸟鱼虫,或者,姑娘打算把这扇子送给谁?”
“我自己用,你看着什么合适就画什么好了。”
十七挠了挠后脑勺,大大咧咧道。他要是再往下问,估摸着她就得脱口而出,说一句“我看你就长得挺讨喜的”,难不成还真让他给画上?
那人又打量了眼十七,唇角弯了弯:“好。”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握住狼毫,随笔蘸了几种颜色轻柔调和,慢慢蕴出漂亮的绯色,而后笔尖沾过颜料,往扇面上落笔便是一抹淡淡的红。几笔下来,只见得素白扇面上几块绯色色块相邻而靠。十七探头看了一眼。
嗯,没看出来是什么。不过这人的手长得也好看。
那人又换了一支笔,几笔勾勒,绿沈的枝叶便娉娉婷婷跃然纸上。而后,又是几下,原本素白的扇面上便赫然绽开了花枝。粉的,绿的,叶上添花,还有小蝶,模样好看的紧。
“真好看。”十七吞了吞口水,“这花叫啥名字?”其实她能认得的花花草草,只够数一只手的。这花看着好看,可还真是陌生的很。
那人执笔题字,末了,抬起扇子对光照了照,见墨已干,这才递回到十七面前:“姑娘且看上头的这句诗。”
诗啊……十七呆了呆,接过扇子。花好看,字……好像也挺好看的,不过……“我不识字。”十七不好意思地冲那人笑了笑,“你帮我念念,这写的是什么?”
那人也并不多问,只微微颔首,声音缓缓道:“怜君庭下木芙蓉,袅袅纤枝淡淡红。晓吐芳心零宿露,晚摇娇影媚清风。似含情态愁秋雨,暗减馨香借菊丛。默饮数杯应未称,不知歌管与谁同。”他抬眼,笑了笑,“这是前朝名家的诗作,讲的是这扇上的花,木芙蓉。姑娘看着,可喜欢?”
十七忙不迭点头:“喜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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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他们一伙人在一旁立着,下巴捡起来才刚按上就又掉了几回。好不容易等到扇子画好了,见十七还呆呆站在摊子前,忍不住上前拽了拽:“喜欢啥呢,走了走了,小狗子要的麦芽糖还没买呢,回头那小子可得坐地上闹了!”
他爷爷的,小十七再搁这儿待下去,魂就得丢了!
耗子往那人身上横了一眼。啐,十七一向喜欢这种长得好看的小白脸。长得是不错,可瞧着这细胳膊细腿的,一拳下去估计就倒了,没意思。
说话间,那人又有生意上门。有画扇面的,还有麻烦写信的,十七三步一回头,那人渐渐被人围在了中间,漂亮的脸孔最后被遮得严严实实,十七再想看一眼,也已经连头顶都瞧不见了。
“来,扇子还我!”耗子把手一伸,想把自个儿的扇子拿回来。
十七还在回头,手里正把扇子握得紧紧的,耗子这么一动,立马扭过头来,瞪眼道:“我的!”
耗子:“……这是小爷我花了钱买的!”
“多少钱,姑奶奶我买了!”
耗子:“……”
“这上头的花是姑奶奶我让人给画的,诗也是人家给题的,你认字么!”
“感情你认识……”
好吧,十七终于回过神来。别说她和耗子不识字了,百家寨的小子们就没一个识字的。本来寨子里的大人就都是流民出身,大多是种田的,天毁家亡,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在沉香山安定下来,偏偏没法子把小子们送到城里上学。
于是乎,大文盲加小文盲,百家寨几十口人家没一个识字的。
虽然字是不认识,这花,十七也没瞧出个什么花头来,可她抓着扇子的手那叫一个紧。耗子没法,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想买回去在心上人面前装斯文的扇子就这么被她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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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完浴佛节的热闹,一伙子人回了百家寨。刚开始还没看出什么异样来,等到夜里小狗子抱着枕头来找十七睡觉,看见坐在床头捧着扇子傻笑的长姐,小狗子吓坏了。
后来,十七就魔怔了。
再后来,十七打听到了那人在霞州城里给人画扇面的铺子里做事。
后来的后来,看着满屋子的大红喜字,和眼跟前慢慢睁开眼的红衣睡美人,十七愣愣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顾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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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见着的十七姑娘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哪里见过这般……风姿卓越的模样。
别人家的姑娘,家里再不济,也有钱买个一两支发簪什么的配一配,十七不这样,她就素着张脸,随意绾了个结实的发髻,穿着一身男装就进来了。
嗯,腰上还挂着几只山鸡,已经死透了,翅膀耷拉着,不过看着又肥又大,想来肉质挺鲜美的。
杜寨主眼角抽了抽:“十七,你又起早去打猎了?”
“嗯,”十七从腰上一把拽下山鸡,随手往旁边一丢,耗子眼疾手快,立马接住,“寨子里的老母鸡要下蛋,不能杀,我打几只山鸡回来给顾公子赔……那什么赔罪。”
没问话,想说句好听的话都麻烦。十七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大好意思。
顾绍礼静静的望着她,然后弯了弯嘴角,笑着点头:“在下多谢姑娘好意。”
真好看……
虽然不止一次看过顾绍礼的脸,可每回瞧见了都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
耗子把人绑来的时候,让小子们在车里头给他换了一身红衣裳,权当做是喜服了。
等到人自个儿醒来,十七又闹了一把,现下顾绍礼身上穿着的是套浅蓝色的直缀,腰间束着松色腰带,料子不咋样,样式也简单的很,一看就知道是寨子里那些妇人仿了那些成衣店里的衣裳做的。
不过丝毫没能挡住这人一身的俊气。一抬眼,目光清澈,笑意温润,直看得十七都要丢了魂儿。
这人好看成这样,还真的是天怒人怨。
“你……你别跟我客气!”听到阿爹的咳嗽声,十七顿时回过神来,赶忙摇头摆手,钻林子爬树已经折腾的发髻松了大半,这会儿她一摇,满头的乌发直接就披散了下来挂在了腰间。
顾绍礼眼底亮了亮,面上依旧挂着春风似的笑容。
寨里的小子们说绑他来是想给十七抢个压寨相公,当时他就是这么笑着转头去看她,她慌得脸都红了,连连摆手,头摇地跟小娃娃玩的拨浪鼓一样。现在想想,他还觉得当时的情景,逗趣儿的很。
杜寨主接连咳嗽几声,嗓子都要干了,才等来女儿倒的一杯茶水:“臭丫头,这群小子打小就听你话,你要是不出这个馊主意,他们怎么会进城抢人!”
十七瞪大了眼睛。这事还真冤枉了她:“我……我没……”她真没让那群臭小子下山抢人。虽然她是挺喜欢这人的,可这人长那么好看,又识字,又会画画,喜欢他的好姑娘一定很多,她一个女山贼,没钱没权没家世还没长相,根本就配不上他……
十七越想越委屈,嘴巴都要撅起来了。耗子见势不妙,转身就跑,二寨主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为情地回头瞅了瞅大哥。
“上回阿爹你不是说寨子里的小子丫头们都不识字么,我……我想让顾公子……教大伙儿识字。”
十七不识字,寨子里的大人能认识字的也没几个,大多都是十几年二十几年前兵荒马乱和旱灾的时候从各自家乡里逃出来的流民,有本事还有存钱的大多在后来下山去霞州城给自己买了户籍,剩下的人都是穷困潦倒的农民。之前阿爹他们说想进城请个先生上山教大伙儿读书写字的时候,十七就动过心思。
不过也只是动过心思,没敢往顾绍礼面前说。这下阿爹等着解释,她心眼转了转,就把这事当借口舀了出来。
杜阿南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占山为王”前也是见过世面的,晓得识字有好处,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想过,可寨子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张着嘴等饭吃,哪里还有别的心思,请先生上山的事也就搁置下来了。
现在听十七这么一提,他又想了起来:“难得臭丫头你想到个正经的事。”他说着抬头去看顾绍礼。这人以前没在城里见过,不过霞州城人来人往这么多,没见过也正常。杜阿南点点头:“顾公子,你看这事?”
顾绍礼从头到尾一直坐在一旁喝茶。山寨里也没个像样的茶叶,粗糙的很,一口喝进嘴里全是茶末子。他倒是好脾气,头一口喝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后头倒是越来越顺口。
杜阿南的询问听进耳里,多少带了几分期盼。对寻常人家来说,送孩子上私塾,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