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绍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身旁的十七,嘴角轻抿着,一脸的认真,心底却惴惴不安。他知道,十七怕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害怕,她怕他丢下她,怕他不要她了。
想明白这点,顾绍礼的心口越发地疼了起来,伸手一把将他的女孩搂进怀里。炙热的唇,贴在她的额头、鼻尖、嘴角,想要再她身上留下专属于他的印迹。
十七还有些害怕,可男人颤抖的声音,用力的臂膀,终于渐渐让她回过神来:“子仪……”
“我不会娶别人的,你也不要嫁给其他的人!”顾绍礼的声音应当是温柔沉稳的,可现在隐隐带着沙哑,十七只觉得胸口被什么狠狠捶了一下,眼眶忽地就湿了。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刚才的问话顾绍礼的确是认真的,现在的承诺他也是认真的。十七定定地看着顾绍礼,张嘴就往他肩上用力地咬了一口。
“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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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骑自城外而来,胯下的马似乎也知道快到家了,不由地跑得更快。城门口的兵卒见了领头一人,顾不上拦下询问通行证,匆忙行礼。轻骑队接二连三入城,径直往皇宫方向奔去。
而另一处,顾绍礼已经将十七送回了左相府。小楼里白氏正看着她喝汤,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递帕子:“顾大公子已经把事情同你说了吧?别担心,圣旨还没下来,你姥爷总还是有办法劝陛下收回成命的。”
十七闻言,抬头一脸“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覆水难收”这个成语,她还是听说过的。而且还有一个成语,她刚刚从婢女嘴里学会,叫做“金口玉言”。
她难得垂着眸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仔细看却还是你能够瞧见那双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白氏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嫁给小宋将军?”
十七握着勺子舀汤料的手停了停,咬了咬唇:“那个小宋将军,是不是叫宋承淮?”见白氏点头,她低低的说,“我不喜欢他,我喜欢子仪。”而且她还记的,那人一直看不起她,觉得她跟顾绍礼在一起,就是拖累。
白氏爱怜的摸摸他:“其实小宋将军人不差。陛下有意要恢复宋家,小宋将军不久之后就会继承他父亲的名号,成为镇北将军。而且,家中没有长辈,嫁过去之后什么都由着你做主,这不是很好吗?”
“不好。”十七心不在焉地舔了舔嘴唇,“我不喜欢他。”
白氏忧愁的叹了口气。不喜欢,这孩子跟她娘一样倔强,一句不喜欢就能把所有的事都推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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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不喜欢宋承淮,宋承淮自然对这门亲事也是不愿意的——他从小喜欢的就是像他母亲那样,能担得起大任的妇人,而不是动不动闯祸,没头脑的村妇,更何况,这个村妇,还是他好友的心头肉。
可是新皇显然有自己的考量。
被陛下召见进宫,听了前前后后的几番话,宋承淮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更是在听到新皇询问右相,是否有意和护国公府结亲的时候,忍不住为子仪可惜起来。
这婚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小宋将军月初迎娶宁家孙小姐,新皇让钦天监仔仔细细挑了一个黄道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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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本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皇宫。这消息飞快地就传开,连同喜事传开的,还有右相婉拒联姻的事。
护国公府那头本就有了心理准备,听到消息后也没多大的反应,只是顾绍义气得摔了杯子,踹开门往上阳春找双燕儿撒火去了。倒是右相府里头,结结实实冷了下来。
朴瑾春趴在年氏的腿上哭得不行:“父亲,为什么,是不是女儿哪里不好,为什么父亲不答应?”
右相抬眼,他这个幺女算是最得宠的,只是太天真了。“你喜欢护国公府那个纨绔?”
“女儿喜欢顾大公子!”顾二的名声早就在西京城里烂透了,没有哪家的小姐会喜欢嫁给这种徒有其表的丈夫。更何况,这人身上的功名还是家中长辈花钱捐出来的。
她宁愿嫁给一个没功名的穷书生,也比还没成亲就得忍受丈夫房里那些莺莺燕燕的好。
“你是右相府出去的大家闺秀,怎能嫁给一个庶子。”右相依旧面无表情的说话,其实心里头不由自主地埋汰起自己的那位老友来。要不是他没本事,怎么会被新皇逼得连给外孙女另选亲事的能耐都没有。
朴瑾春哭得急了,声音有些哑:“只要父亲能帮他,他以后就会是嫡子的,会继承爵位的!”
这个女儿一向乖巧伶俐,这会儿突然倔强起来,右相皱了皱眉,不大高兴。
“护国公府早晚要败,你要是想嫁,只能嫁顾二,我在旁提点提点,兴许还能免了他家的那些事。但是嫁他们老大,不行。”
右相一口否决,朴瑾春哭得都快厥过去了,年氏虽然心疼女儿,可到底还是夫为天,不敢提出异议。
“母亲,你跟父亲说说,女儿喜欢顾大公子,女儿只想嫁给顾大公子!”
“好孩子,咱喜欢别人行不行,母亲帮你相看其他的公子好不好?咱不嫁护国公府,你父亲是丞相,想娶你的人家那么多,咱不巴望着他们!”
可是朴瑾春喜欢,不光是寿辰那回远远瞧见过顾绍礼,更是在后来的几次遇见他跟左相府的那个十七在一块,那么温柔的人,看着就知道一定会对自己妻子好的。
可是父亲明明知道十七被新皇许给小宋将军了,为什么还不肯让她嫁给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有时候时间过得还真是快的不行。
自从左相摇头叹气说这门婚事推诿不掉后,十七就被白氏严严实实地看管起来,从前能随意翻阅的围墙,也被家丁看管严实。
顾绍礼几番想去见十七,都被白氏拦了下来。宋承淮想见顾绍礼,见到的也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结果,秋去冬来,到了十一月初三,钦天监算出的黄道吉日,左相府张灯结彩,正是十七出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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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递去了喜帖的各家女眷陆陆续续都上了门。宥嘉郡主称病不来,好不容易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的阮庭为了郡主也并未上门,右相府的朴瑾春据说是被送走了,年氏带着几个媳妇和还未出嫁的庶女过来。宁家的四位夫人在前头帮着招呼客人,白氏则去了小楼。
白氏来时,十七正坐在妆台前由着老妈妈服侍着穿嫁衣,眼神游离,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十七一直在发呆。昨夜被几位伯母拉着讲了好久的闺房话,她在寨子里听习惯了荤话,这点儿事对她来说一点儿都不尴尬,反倒是四位伯母说得面红耳赤,成亲好多年了还羞答答的不行。好不容易说完话走了,十七翻身想睡,外头又闹腾了一会儿,起身问过婢女,才知道是冬至夜里跑来,好像是有什么话想传达,但是被左相安排的护卫也摁住了。
闹到最后,十七一夜未睡。
等到白氏站在了她的身后,十七这才发觉:“姥姥!”她猛地站起来,身上的衣服还没穿妥帖,露出肩头白花花一块肉。
屋子里虽然整了暖炉,可这一下子露出肉来,也得受凉,白氏赶紧给她拉拢衣裳,笑了笑,柔声说:“等会儿小宋将军就要过来娶你了,紧张吗?”
十七勉强笑了笑,垂下眼帘,嫁衣底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她想过了,要她嫁过去可以,等一有机会,她就在半路上逃跑,从前也不是没在霞州城内耍过待嫁的把戏,回回都完好无损地逃回寨子里,还顺带着救了几个姑娘。
这一回,旧戏重演,她不信逃不走。
白氏叹了口气,说:“不是你姥爷不许你和顾大公子好,实在是皇命难为,而且你姥爷也是为了你好,嫁给小宋将军,起码是嫡子嫡妻。”
十七心思百转,想说的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她不想让姥姥姥爷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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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将军迎娶左相府孙小姐,这是门新皇亲许的婚事,自然是大操大办,相府之中一切由宁老大主事,宁老二负责招待宾客,宁家老三和老四则负责晚些时候十七花轿的护送。
小宋将军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轻骑过来左相府接亲。
一身红妆的十七被小心扶上了花轿,轿子起,前前后后数十人的仪仗队伍跟着轿子一块,绕着西京城整整走了一圈。
左相府的婢女们拎着食盒,沿途派发家里的厨子连夜赶着做的喜饼,大户人家的喜饼用料金贵,得了饼的百姓纷纷说着吉祥话,讨个好彩头。十七坐在轿子里,只觉得沉闷的不行。
小宋将军带着轻骑队来结亲,宁家兄弟更是带了一支护卫前前后后严严实实地保护花轿,生怕在路上出什么岔子。
宋家在西京的宅子当年被几个远亲瓜分走,新皇登基后为补偿宋承淮,做了很多事,这回成亲,又特地命人将之前的宋家宅子拿了回来,好好捣腾了一番。从左相府到将军府其实不远,但是照着规矩,还是得绕城一圈才能抬进府里。
于是一行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行至城中时,领头的宋承淮眼睛亮了,勒马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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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仪。”宋承淮开口。眼前的人单枪匹马,静静地站在依仗前,外头罩着一件黑绸披风,风一吹,里头穿着的金绣线大红喜服就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不管不顾地展露着他的嚣张。
宁家老三和老四的脸色腾地就黑了。宋承淮倒是面无表情。杜循骑着马小心翼翼地走在花轿旁边,时不时还陪十七说话,这会儿瞧见事情有变,赶紧俯下身子,在窗边说了几句。
十七猛地掀开轿帘,一把甩开盖头,看着眼前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动了动嘴嘴唇。
“朱明,”顾绍礼夹紧马肚子,纵着马往前走了两步,“我来带我媳妇走。你让不让?”
宋承淮皱眉:“这门婚事是陛下许的,子仪,你休要胡闹。”他话虽这么说,却丝毫没有让轻骑上前拦人的意思。
“回头我会和陛下交代清楚,你不用担心。”
顾绍礼说着,已经骑马走到了花轿前,俯身伸手,一把抓住了十七的手腕,用力一拉,将人直接拉上了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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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不敢抬头,生怕只看一眼,这段时间来忍着的委屈就会一股脑喷薄而出,可即便低着头,眼泪还是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滚烫的泪珠子,直直落在了顾绍礼的手背上。
像是被这泪珠子烫着了,顾绍礼的手一僵,随即松开了手,环住她的腰,将十七的背紧紧贴在自己胸膛,就这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低头吻了吻她的耳朵,而后废话不多说,转身就骑马跑了。
马蹄子“哒哒”地响起来。围观的百姓终于回过神来,拍手大叫:“抢亲咯!顾大公子抢亲咯!”
宁家兄弟脸都黑了。干啥,干啥!这年头有人抢亲就算了,为啥还有人喝彩!滚滚滚,都滚远点!
再一看人都跑远了,小宋将军的轻骑队仍旧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动也不动,兄弟俩气得跳脚,末了仔细一想,这事到最后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来,至多是被陛下斥责两句。如此,他二人指着自己的长随,装模作样去追一下,不用逼得太紧,差不多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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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坐在马背上,直到耳朵被轻轻咬了一口,她才敢确信背后靠着的是她早就认定的男人。混乱中,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跑出了很远,十七回头去看身后,左相府的几个下人装模作样地骑着马跟在身后,不多会儿停下马,冲着她笑了笑,调转马头回去了。
“看什么?”
“他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你想怎样?”顾绍礼低笑,伸手捏了把少女莹莹如玉的小脸。
十七吐了吐舌头,心里被男人今天的举动装了满满的幸福。
不多会儿,二人便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顾绍礼从容拂袖伸手,周虎周豹兄弟俩带着不知从哪里招来的婢女仆从从门内走了出来。走在前头的几个妈妈把手里拿着的毡席铺在马下,依次铺开成了一条路,直引进大门。
顾绍礼翻身下马,扶着十七落在毡席上,一步一步往院子里走。南国有风俗,夫妻行礼圆房并不在屋子里,而是要在院内西南角找一块吉地,搭起“青庐”和“百子帐”。夫妻二人进青庐,男左女右并肩坐好,冬至在一旁充当傧相,随口吟诵“一双同牢盘,将来上二官。为吉相郎道,绕帐三巡看”。
而后,便是约定成俗的几套礼节。
末了,自有童子恭恭敬敬地捧着一个大红漆盘上前,将上头的一柄白玉如意递到新郎手边。
十七的盖头是被人重新盖上的。白玉如意挑起盖头,她抬眼,对上那双映着自己脸孔的眸子。她终于,还是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虽然回头可能要被姥姥姥爷念叨很久,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
“礼成!”
傧相话音刚落,立即有人上前帮着他二人宽衣。
这一头对着顾绍礼念:“既见如花面,何须着绣衣。终为比翼鸟,他日会双飞。”那一边围着十七摘头发上的花:“一花去却一花新,前花是假后花真。假花上有衔花鸟,真花更有采花人。”
十七的及笄礼是在半月前办好的,似乎怕中途有什么变数,左相依旧命人将顾绍礼拦在了门外,却接过了他托付送给十七的贺礼。而今,这贺礼正被人从十七的头上摘下来——是一把纯银兰花镶嵌极品碧玉的发梳,雅致且低调,十七喜欢得很,一直和顾绍礼给的扇子一起藏在身上,直到之前在马背上这才掏出来要他帮着戴上。
没文化有时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事实上,除了当初在百家寨听了几回《千字文》外,十七只跟着顾绍礼认了一段日子的字,可能认字不代表就听得懂诗词。婢女妈妈们的念词,在十七听来只是念叨。好在杜氏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怕小夫妻俩忍不了这念叨,忙让人退了。临走前,曹妈妈又在一旁念了最后两句:“天交织女渡河津,来向人间只为人。四畔旁人总远去,从他夫妇一团新。”
等到帐帘放下,十七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回头,看见顾绍礼就在自己身旁,一时间她又忍不住心跳起来。
十七夜里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