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可这不是还没法子放心吗。子誉没了,高氏也没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府里……”
“夫人啊,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同情的,您还是别让公子他们挂心了。”
杜氏张嘴,外头突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大晚上的有人来找,杜氏不知怎的,心下有些惴惴不安,忙让曹妈妈过去瞧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不多会儿,曹妈妈急匆匆跑了回来,神色惊慌,看得杜氏腾地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急忙问道:“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边关出事,宫里头那位要公子赶紧跟着严将军他们前去支援宋将军!”
这话一出,杜氏只觉得心里登时被火炭烫着了一般,先前的那些喜悦瞬间去的干干净净:“这是要弄什么!子仪不过是个文官,去边关能做什么!好端端的,陛下怎的就会想起来要他去的?”
曹妈妈不知该怎么说:“兴趣公子去那里,只是给人出个主意,您别担心了……”
杜氏掩不住脸上担心的表情:“就算只是出个主意,那里到底是边关……危险重重,我哪里能不担心他。”刀剑无眼,谁知道会突然遇上什么事,她哪里舍得让唯一的儿子碰到危险。
曹妈妈知道自己肯定是劝不了她了,忙让还没歇息的婢女赶紧去厨房熬完安神茶来,自己又轻声细语地说这就过去看看公子和夫人那边如何了。杜氏挥了挥手,揉着额头,眉头紧蹙无法舒展。
等到曹妈妈回屋,婢女端来的安神茶,杜氏都已经下了肚,可依旧心神难安,瞧见她进屋,赶忙追问情况。
曹妈妈摇头:“公子已经连夜进宫去了。”
事到如今,杜氏也没了话,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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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的意思很明白。
南国这些年,之所以能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历代皇帝都懂得何为“攘外必先安内”,至先皇,内不安,因此对外也一直被动地与几大蠢蠢欲动的部族对峙着。而今,大约是觉得自己兵强马壮了,邻国枭族终于再度开始侵犯南国边关,掠夺边关百姓的财产,攻打边关小镇,烧杀掠夺,无恶不作。
之所以要顾绍礼以军师的身份跟着严将军过去,却是因为新皇私心里十分信任这位由他亲自提拔上来的臣子。再者,边关如今有宋承淮,他二人又多少算是至交,去了边关也能彼此熟悉,方便做事。
是以,顾绍礼到底还是得了皇命,从宫里出来回府连夜收拾行李,准备天一亮就去与严将军会面,然后离京奔赴边关。
顾绍礼回府后,忙让冬至去瞧瞧杜氏睡了没。他知道娘一定是得到了消息,知道他连夜进宫面圣后可能会一直等着不敢睡下,便让冬至去看看,若当真还醒着就代自己传个话,让她歇了吧。
自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向静芳居走去。
成亲前,他将这座新院里所有的小院都起了名字。杜氏小住的院子名为嘉熙,他们夫妻俩的则叫静芳。
他进小院时,正瞧见十七站在房门外,身上裹着裘衣,却仍旧冻得一张脸冰凉冰凉。顾绍礼很是心疼,赶忙搂着她进屋。简单地收拾好行礼,洗漱过后,夫妻俩一言不发躺到床上。十七背对着顾绍礼,往他怀里一缩,二人便很快睡了过去。
翌日天便方才露出鱼肚白,十七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抬头,就看到顾绍礼站在床边,面色凝重,俊俏的脸上有着她从前从未见过的神色。
顾绍礼在床边坐下,伸手摩挲着妻子的脸颊,半晌没说话。
十七直起身子跪在床上,环住他的脖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闷声道:“等我回来。”
十七“嗯”了一声,在心底默默加了句:“一定要早些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送顾绍礼离开之后,十七又回屋睡了一觉。
等到她起床的时候,曹妈妈走了进来,屋里侍奉的几个婢女赶忙屈身行礼。十七站在床边,正由婢女服侍着穿衣,见了曹妈妈,猛地想起正月初一做人媳妇的理当早起给婆婆请安,忍不住就红了脸。
曹妈妈是杜氏身边的老人了,她说的话,基本可以代表杜氏的意思。这会儿瞧见十七满脸通红,心下也起了笑意,摆摆手忙说杜氏并不介意请安的事,既然公子去了外头,十七也不必日日早起,多睡儿没事。
十七心里高兴,之前因为顾绍礼离开的事有些郁郁的心情,这会儿好了起来,赶忙穿衣洗漱,然后跑嘉熙居说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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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在嘉熙居里跟杜氏撒娇的时候,顾绍礼正骑着马和严将军并肩而行,身后是十万银甲军士,每一个人都是精神抖擞的样子。离开西京前,在点兵拨将的大校场上,点将台上严大将军朗声向着士兵们讲话,那话里的深意传遍校场。将军说:“……枭族在关外称雄多年,关外各族大多畏惧他的势力,当年太祖皇帝还在时,枭族也曾悍然入侵,太祖亲政,将枭族重新赶至关外,使得南国又平平顺顺过了数十年。”
顾绍礼侧目,看着一身戎装的严将军,眼神冰冷,神情肃穆,想起他的话:“而今,枭族再次侵我南国,伤我百姓,夺我土地,致使边关生灵涂炭,无数男儿妻离子散,无数个家庭家破人亡。尔等皆是我南国士兵,尔等可愿看着自己的国家遭人侵略,可愿看着自己的土地被人践踏,可愿看着自己捧在心头的女人被人侮辱,可愿在日后坟头枯草无人祭扫?”
那之后,将士们的斗志被彻底激发出来,顾绍礼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校场上的士兵们握拳齐呼:“不愿!”
永远不会有人愿意自己成为别人的奴隶,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土地被别人践踏。顾绍礼闭了闭眼,心中生出一股雄心壮志,想起还在家中等待他回去的十七,这一战,他不光要去,还要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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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其间十七曾经收到过从边关寄来的三封家书。男人心细,仔仔细细地在家书中嘱咐她一些事,却又报喜不报忧地将边关的战火纷飞和不安全部压在心中,不让她轻易知晓。
西京的冬天,有着狂风和暴雪。十七捧着翻来覆去看了数十遍的家书,坐在临窗的桌案前,紧闭的窗门外,狂风席卷着鹅毛大雪,呼呼地砸着门。杜氏怕十七一个人住新院这儿觉得寂寞,自顾绍礼离京后,她便一直留在了这里,算是陪着儿媳一块儿说说话。
进屋时,杜氏就瞧见十七和之前几次一样,坐在床边看着家书发呆。那三封家书,其实已经被十七看得发皱发黄了,可她仍旧跟宝贝似的保护着。
“娘。”瞧见杜氏进屋,十七忙放下家书,起身时又一不小心带到了桌上的一个篮子,竹篮里放着缎子、细绢和剪刀针线之类的家伙什,这一带直接往地上倒。
“这孩子,那么大了,做事还毛手毛脚呢!”杜氏笑叹,弯腰帮着她一起捡东西。而后,地上落着的一块绛色的缎子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块缎子摸起来料子细滑,上头还有暗纹,十七似乎拿它裁剪出了几块,又像模像样地缝制了不少针脚,“这是……要做给子仪的?”
十七红着脸点头。她从前就跟个野小子似的,成天只知道爬树掏鸟蛋,下水捉河鱼,女红是什么,能吃么?可到了现在,那人不在身边,她实在想念的很,只能每日除了看家书,就学着他的模样坐在桌案前写写画画,又或者尝试着裁剪布料,缝制衣物,纾解心底的想念。
看到十七这副模样,杜氏忍不住想起自家从前整日在屋里等顾辛安回来的日子。不过还好,子仪不是他父亲,不会辜负他心心念念想了那么久的妻子。
外头的风很激烈,杜氏陪着十七在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就那样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她藏好家书,低头做针线。
良久,杜氏的声音才迟疑地响起。十七抬头,愣愣地看着她,一时犹豫不决。
杜氏说,北疆侯派人到西京催流连忘返的郡主和郡马爷回府,郡马爷想要在离京前能好好地和十七见一面。
杜氏说,要不要去都随你,只是别留下什么遗憾。
十七其实不大想去,可看着杜氏的神情,下意识就觉得自己要是真不去,只怕她的心里会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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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将军率军一到边关,就将大营设在了城内,而后跟着宋承淮一起迁徙百姓,加固城池。
顾绍礼精通兵法,又广览群书,与城中军士一道将边关的这座城池打造成出了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御。枭族几度进攻,接连无功而返。
顾绍礼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向下看时,能看到成千上万的枭族士兵气馁地朝自己的营地回奔,而他的身旁身侧,则是前一刻还在互相打气这一刻却已经没了声息的士兵。
漫长的一个月,枭族的人马就好像不知困倦一般,日复一日地强攻,一天比一天攻势凶猛。有探子来报,说枭族的营地里日日夜夜载歌载舞,牛羊鸡鸭不断,酒水美人不停——夜里纵情声色,白日却精神十足,就连严将军都忍不住跟宋承淮和他摇头说,枭族人当得起这个“枭”字。
此时,天上飘起大雪,纷纷扬扬就和纸片一样大朵大朵地往下落。战后的城池,毫无声息,看上去静悄悄的,抬着尸体走过的士兵脚步轻轻,生怕绞碎这一池静水。
“朱明,你说,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人赶出关外?”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就停在三五步之外的地方,顾绍礼没有回头,就这样站着,视线看向远处。
宋承淮一身银甲,胸前肩头还挂着血,面颊的一侧是炭火的抹黑,眼神清明而又坚定:“很快。不久之后,我们就能将这些心怀歹意的枭族人赶出关外,定要让他们此后再不敢侵犯我南国!”
顾绍礼回头。
他的挚友,从最低谷爬到如今的位置,花费的力气和血汗比谁都多,或许是继承了宋家血脉的关系,在宋承淮的心底,无论宋家曾遭受过来自皇族的怎样的大难,南国的寸山寸土,他依然要牢牢守住,哪怕以命殉国。
“现在边关下起这么大的雪,不知道西京那里如何了,会不会有更大的雪呢?”宋承淮抬头,雪花落在脸上,他抬手抹了一把冰凉的脸面,忽然感叹道。
“边关气候干燥,倒是很少会有像今天这样的大雪。”顾绍礼低笑,在心底想象了一会儿十七穿着狐裘站在雪地里笑盈盈地捏雪球的模样,而后,又很快意识到这场雪或许对士兵们来说,也不是容易的事,“朱明,你麾下可有自南边来的戍兵?”
“你放心,刚才我已经让一白给每个帐篷多添几床褥子,再给每个南边来的戍兵多发棉衣,想来应该能抵挡过这个气温诡异的冬天。”
自从严将军到边关后,宋承淮便主动退居二线,将作战部署和指挥的权力全部交给了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将军,甘心以后辈自居,全力辅助大将军的所有进攻和防御行动。
已经成为先锋营小头头的冉一白更是不离他左右,全心全意帮着宋承淮。顾绍礼刚到边关时,瞧见才不过半年不见的耗子从以前的削瘦少年郎,眨眼间变成身强力壮的青年,他差点没能认出人来。
如果让十七见到她的小竹马现在的样子,估摸着也不能第一时间马上认出人来。
“边关气候多变,只怕会有士兵不能适应,我回头让军医准备草药,恐怕过了夜就陆陆续续会有人得了风寒。”顾绍礼叹了口气,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子仪。”
二人从城楼上慢慢走下来,从见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少日子,但宋承淮直到这会儿才终于开口询问起西京的事来,“自你成亲后,我便回了军营,之前听人说,皇帝陛下收回了顾家的爵位?”
顾绍礼点头。护国公府已荣华富贵了几代人,时至今日,既无功名,又无功勋,自然也该收回爵位了。
“顾绍义母子俩会有现在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顾家如今只剩你一棵独苗,日后你要如何?”
宋承淮的意思,顾绍礼明白。没有了顾绍义,顾家日后当家做主的人,非他莫属。到那时,无论他想不想回顾家,顾辛安为了面子,早晚会提出要他和杜氏搬回府里,如此顾氏那些旁支也一定会努力攀附,尤其等到这次战事结束,他回京之后必然还会受得封赏。
到那时,说不定会重新授封爵位,或者得到其他赏赐,牢牢地将顾辛安踩在脚下,让他知道何为后悔。
可而今,望着纷纷乱乱的飘雪,顾绍礼心里却丝毫没有对顾家事情的一丝想法,反倒是觉得,霞州城的冬天也许比西京更美更安逸。
他隐隐觉得,自从牵住十七的手后,从前想要争想要拿回来的东西,在有了如今的结果之后,已然没有了再去说清楚的想法。
真想早点回去,回去看看她有没有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在顾绍礼走后不多久,皇后寿诞,宫中设宴。十七以右都御史夫人的身份,受邀进宫。同行的还有杜氏和白氏。
皇后寿诞,百官庆贺。文武百官携妻带子入宫为皇后祝贺,各自带着价值不菲的贺礼。十七进宫,不多会儿就见着了右相府的朴瑾春。因着之前在右相府有过来往,十七本想同她好好说几句话,可刚要上前,朴瑾春却是冷冷一眼瞟了过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十七心性豁达,虽然有些介意,可转念想想,外头都在传言,说右相府的那位嫡出小姐一心倾慕顾绍礼,结果被自己横刀夺爱,于是一个人躲在房里哭了很久。如此一来,朴瑾春不待见自己,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十七想了想,豁然开朗,也就无所谓对方的态度如何冷漠,顾自跟着白氏和杜氏和其他夫人太太们周旋起来。
新皇后宫里三千佳丽,个个姿容绝艳,却没有谁能比得过皇后的尊荣,皇后也是个大度的,自新皇登基后一概不参与宫里那些争奇斗艳的事,素来尽本分地打理着后宫。
此次寿诞,却是宥嘉郡主进宫时在新皇一个宠妃面前嚼耳朵提出来的,那宠妃一心想要讨好新皇,顺带着也想拍拍皇后的马屁,自然在夜里缠绵悱恻后偎在新皇怀里撒着娇提议给皇后办寿诞。
于是,那宠妃自诩是此番寿诞的操办人,人前人后都端起姿态,忍不住扬起下巴和人说话。白氏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