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笑出来，侧头瞧住了他的脸，竟漾出了一脸的顽皮，“需要吗？”
悦子宸失笑，抿唇点头，“或者需要。”
九如便也笑，低头浅浅唤了声“悦子宸！”
他们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了长廊的转角。
“你叫我什么？”
“悦子宸。”
他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笑意溢上嘴角，“这是我的名字。我母亲为我取的名字。我喜欢你这样的叫我。一直希望你能这样叫我……”他浅笑，眼神却慢慢散乱，竟显得有些失态，“陌九如，你知道吗？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等着你回头……”
九如略微愣了愣，指尖轻动，无声自他掌心滑脱，只弯了眼睛看着他笑。
悦子宸却不在意，只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给了她及短暂却无比的贴心的拥抱，“走吧，不管你做了怎么的决定，悦子宸都会拼命拼命的支持你，只要你喜欢，只要你幸福。”
这个动作、这句抚慰，竟如此的熟稔。
九如有一丝茫然，“悦子宸，我从前可是认识你？”
悦子宸笑开，“有些事，或者和相识时间长短全然没有关系。”
九如呵的笑出声来，“别说你喜欢了我”
悦子宸便也笑，“陌九如，我不是喜欢你了，是爱了你。”
是一个玩笑。
她撇嘴摇头，与他相视大笑。
“罢了罢了，走吧。”
他止了笑，拖了她的手去找司礼太监取陈若香的礼服。
可那礼服，陈若香看都不肯看一眼，不梳妆、不更衣，只静静坐在桌边静候。
眼见午时将过，便瞧见清嫣捧了匣子急匆匆的赶来，眉目间一派喜色，“夫人，梳妆吧！”
陈若香与一瞬间眉飞色舞，“成了？”
“是。”
清嫣喜形于色，恭敬请了陈若香前去沐浴熏香。
整个燕寝凝香都忙碌起来。
只九如一人，被干巴巴晾在了当处。
☆、第十六章 心似双丝网3 vip （2086字）
眼见未时将到，前头便派了司礼太监前来恭请陈夫人。
可陈若香却迟迟不肯露面。
三催四请，足足到了未时一刻，陈若香才不急不缓的现了身形。
她出现的那一刻，众人一致惊呆。
她头上凌云髻，点金丝香木嵌蝉玉珠，缀云脚镇住卷须金簪，垂累丝嵌红玉飞雀点翠步摇，发脚赤金凤尾玛瑙流苏，耳中红翡翠滴珠耳环，腕上双金缠缀玉丝扣镯。身上一袭新桑色霓裳，佐浅朱沧云帔，雅中微艳，如海天霞色。衣上以同色丝线配金银丝绣锦绣云纹、吉祥瑞鸟、并列青莲，衣随风动，那隐而不见繁复的绣花便呈现出不同色泽，于不经意间撞入眼中，分外夺目。
而那人，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款步袅娜，举措XX，如同天上浮云方至，似春日较桃乍显，美丽不可方物。
“烦请公公带路。”她轻语，声若莺啼。
那司礼宫监看了她半晌，张了张嘴，又垂下头去，躬身引路，“夫人请。”
“慢着！”九如却忽然出声，急匆匆跪在了陈若香身后，“奴婢斗胆，请夫人留步！”
“九儿有事？”
九如咬唇，低声道：“夫人不能这样前去聆听宫讯。”
“为什么？”陈若香低头微笑，回头看住了司礼的宫监，“香儿并不曾逾制，不是吗？”
那宫监腰身弯的更低，“夫人的确不曾逾制。”
陈若香娇笑，“那就好”，不等九如说话，她拖着长长裙角缓步向前，“走吧，劳烦公公久等。”
眼见清嫣要转身离开，九如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敢问姐姐，夫人如此奢华的衣物是哪里得来的？”
清嫣回头看了九如一眼，竟满面无辜，“九姑娘这是何意？只是一件衣裳而已，夫人想要，自然便得来了，又说什么哪里不哪里呢？”
九如狠狠咬住了嘴唇，“清嫣姐姐进宫多年，最是清楚这深宫生活，难道您也觉得夫人这么做是件好事？”
清嫣便笑出来，“我的好姑娘，您这是什么话？夫人艳妆华服，不正是给足了王爷和王妃的面子么！”
九如看她一眼，忽然怒火中烧，“清嫣姐姐还是谨言慎行的好！这“给面子”的话也是咱们做奴婢的能说的！”
她撇开她，转身出了燕寝凝香。
她清楚的知道，沐云炀这些日子对陈若香的安抚算是白费了那一场争奇斗艳一旦上演，婚礼，便会成为闹剧！
可这关口底下，她又能怎样？
悦子宸不在。
根本不可能在。
她飞身返回，闯进欣德殿翻箱倒柜的找一件沐云炀常用的物件。终在榻前小屉里翻出他惯用的白玉腰饰。
她将它紧紧握在手里，抓了清嫣，一起踏进了圣元殿的耳房。
“王爷令奴婢们跟随夫人，随侍左右。”
那司礼太监盯了九如看了半晌，态度冷淡之极，“自来庭训，从未曾有人带婢女！”
九如捧出沐云炀的白玉腰饰，“奴婢斗胆，敢问是制度不许，还是您不许？”
那宫监抬头等着九如，“好大胆的小蹄子！你是什么位份，敢这样无理！”
九如屈膝跪下，高高捧起那腰饰，态度不亢不卑，“奴婢位卑言轻，不敢对公公无理，只静安王这样的安排了，奴婢便也只能聪明。还望公公高抬贵手，让奴婢全了这个差事、保了这条小命，公公恩德，九如定当恩报。”
那紫衣公公气白了脸，却无可奈何。
静安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邪佞非常，他，根本惹不起！
他气鼓鼓要发怒，大殿中却传来通传之声。
“请公公行个方便！”她叩首，不肯起身。
那人嘴角抽动，慢慢让开了路途。
那是高高在上的殿堂，坐落与三丈高的白玉台基上，金红的夕阳低下，更如神话中的琼宫仙阙，宫殿斗拱交错黄瓦盖顶，石柱雕龙刻凤足以撑天。殿内金碧辉煌、庄重典雅，抬眼，便见皇后、贤妃娘娘端坐在殿中高台之上，其下，是容妃、华妃，再下，是静安王沐云炀和新妃“德泽夫人”韩语燕，而后依次坐着宫中诸位娘娘和淮安王妃、定安王妃。
陈若香一踏入大殿，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启齿，“婢妾陈若香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叩请贤妃娘娘、容妃娘娘、华妃娘娘圣福金安！”
沐云炀便笑了，抬头迎上沐云炀的视线，浅浅点头。
“平身”
司礼太监这一声呼喝还没停歇，便见沐云炀缓步走下了高台。他笑着，身上浓郁的红更衬得他神采飞扬。他走得极慢，唇角含笑，眉间有情，一颦一笑都颠倒众生，仿佛这庄严的大殿与他不过是一场烟云。他施力扶陈若香起来，低头靠近了她红艳的唇，“香儿，你可是来迟了”
那一瞬，殿中诸人面面相觑，震惊过后，一片哗然。
就连九如，都要瞪大了双眼。
只清嫣，不动声色。
容妃便笑了，“香儿果然是沉鱼落雁，羞花闭月！这样的一打扮，倒要将新娘子都比下去了！”
“是么？”沐云炀挑眉，索性扯了陈若香的手走上前来，语气越发轻佻，“我的香儿，自来就是美的，不是么？”
“红颜祸水！”容妃语气虽轻松，眼神却露出讥讽，“炀儿还是多多小心为妙！”
☆、第十六章 心似双丝网4 vip （1968字）
“呵”沐云炀嬉笑，越发不羁散漫，“容母妃何苦要说这样的话！要说红颜祸水，在座的哪位不是倾国倾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倘若人人都是祸水，只怕有十个圣元殿……”
“住口！”容妃拍案而起，“炀儿是说咱们都是红颜祸水么？”
“这成何体统！”便立刻有人随声应和。
大殿上便炸开了锅，诸位娘娘、贵人皆一腔愤愤。
“你也不瞧瞧，你这陈夫人作何打扮，这般挑衅，要将语燕置于何地！”
沐云炀却浑然不在意，只是笑，“容母妃还是不要牵强附会的好！炀儿的意思”
便这时，忽听得分外悦耳的一声笑，如同是春日初融的冰水，灵动非凡。竟是陌九如。她款步上前，盈盈跪倒在地，含词未吐，气若幽兰，“奴婢斗胆，向娘娘们道喜！”
容妃仍在起头，方要发难，贤妃已经抢先开口，“喜从何来？”
“自古，宫廷里便不乏红颜祸水，敢魅惑君上、祸国殃民，至遗臭万年；可也有不少女子，才德兼备，可母仪天下、德被苍生，能名垂青史。如今盛世太平、万邦朝贺，百姓欢歌，六宫和乐，皆是因君上勤政，亦是娘娘们的贤德。静安王直言不讳，盛誉娘娘，怎不可喜可贺！”陌九如含笑抬起头来，含蓄中有三分灵动，活泼里蕴足精神，“而今日王爷大婚，六宫欢庆，举国共喜，车奴人严妆华服，大礼相待，德泽夫人定能了解她一片苦心，自此姐妹相亲，共享盛世太平！”
她一席话说完，殿上诸人皆是一愣，竟都静默不语。
顷刻，韩语燕慢慢走下高台，抬手扶住九如手臂，轻声笑道，“你还是那般伶牙俐齿，还是那般袒护你家夫人！”语毕，她回身牵住陈若香的手，“妹妹好福气，能得如此蕙质兰心的丫头！”
便这时，司礼太监捧来宫训铭文，一场闹剧，悄然结束。
宫训结束，新人转去懿德宫，行新婚仪式，宴文武百官。
临走，沐云炀冷冷看了陈若香一眼，只一眼，便惊去了她半条魂魄。
“九儿，我做错了，是么？可我是真的没恶意的”她仍穿着那件衣裳，奢华而美丽，只一脸落寞，再撑不起半点精神。
九如慢慢低下来头，“夫人，有些事，您还是要三思的，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说来，今日倒是多亏了你！”陈若香苦笑，挥手，落寞回转，“罢了，你下去吧。”
九如深深叹息，退出了燕寝凝香。
真热闹。
入耳丝竹声声，入目一宫和乐。
她便从那一片和乐中走过，只不曾沾染分毫。
无声轻叹这一切，终于都是别人的了，热闹也好，幸福也罢，终于与她无关了！
临到自己的寝室，九如却在那一片迷蒙月色里，看见了一个人。
红衣飘扬，如永夜里燃烧的火把。
他看见了她，回身欲走，却转瞬间风一般滑到了她的身前，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为什么还要招惹我？！”这一句话，他说的气愤填膺，“是你说要叫停，是你说要放手，只为什么还要招惹我？！”
九如愣住，一时无从反应。
那人急切的低头，恶狠狠吻过来。
酒气扑面而至，热乎乎烫疼了她冰冷的脸。她猛然清醒，抬手将他推出了好远，转身落荒而逃。
“洞房花烛夜”。
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与她无任何关系，还纠缠什么？
她不想回去，只躲在无人的角落，静听喜乐连绵。
远远的，她听到前头渐渐平息起来，那些热烈喜庆的曲调渐渐低回，间或有清浅的几句唱词，模模糊糊的传来，分外缠绵。
而与九如，长夜未央，只一弯孤月，伴冷夜无眠。
便只有微笑。
上一次，他娶陈若香，她尚觉得疼痛，这一次，他娶正妃，她却只有空茫。不是因为不爱，是因为早就麻木。
爱一个人，爱到麻木竟不会痛。
可又何必痛？爱情犹如是昙花一现的惊艳，此一生，哪怕只有一次绽放，也只得用生命铭记。所以，痛与不痛，都不过是最无聊的情绪她们，不过是彼此感情里的过客即便的深沉如海的情感，亦只能如流沙般消弭。
更不用说无情，亦不说薄幸，只无声无息，无欲无求。
便听见悦子宸的轻笑，“这样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去喝一杯酒？”
九如回头看他，一时笑靥如花，“你应该说，我院中凉亭，恰可以赏月。”
他哈哈大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拖她起来，“今儿初五，又是初五。”
九如侧目看他，“那么，去哪里？”
他晃一晃手中腰牌，牵了她的手走，“如果这热闹注定不是我们的，那么，我们远走。”他不容她拒绝，抬手点了一指在她的唇边，“什么都别说，只跟我走。”
九如抬头看他，只觉那一双眼，那么熟悉而温暖。
她侧了头娇笑，“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便可以啊。”
☆、第十六章 心似双丝网5 vip （2236字）
自偏门而出，他携她上马，策马徐行。马蹄声孤单，一声声敲在青石的路面。抬眼望去，前头是无尽的黑夜，后面是无边的繁华。
悦子宸便揽住了她的腰身，弯身贴在了她的耳边，伸手点住了远处，“那里，有最平凡的‘万家灯火’。”
如果那繁华不是你心中所欲，那又何惧前路茫茫？更何况，还有一个人肯与你一起寻“万家灯火”——
她低头微笑，傻的一塌糊涂。
那人的手抚乱她头顶秀发，“真傻，这么傻！”
她回头看他，“你不是也一样的傻吗？”
悦子宸只是笑，伸手抱紧了她的腰身，“咱们走！”
骏马嘶鸣，于一瞬间腾起，飞奔。
风要夺了呼吸，却带来一种近乎绝望的XX，疯狂的冲击着她所有的感官。
她在刹那里回到了从前。
那些个策马狂奔、无拘无束的从前。
埋首在他怀里，她拼命的呼吸，然后畅快的笑。
不知跑了多久，他勒马停住。
是最寻常不过的街巷。不算宽阔，却平整。青石相连，古槐相对，一直延伸向漆漆的黑暗，而在那黑暗的尽头，她看到一天繁星如炼。
四下里都那么安静了。只远处几盏灯笼，勉强睁大了眼睛。
悦子宸翻身下马，伸手对九如说，“跟我来，可好？”
九如侧头看他，放心的将手给他。
前行不远，他们停在了一处胡同口。只一瞬，九如便笑红了脸。
细窄的街道两边，燃着无数彤红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绵延出一路摇曳的滟潋，在冷的风里荡漾起层层叠叠的暖。
九如抬头瞧着他的脸，“做什么要来这里？”
“如果那千里皇城、万盏灯火，没有属于你的分毫，那么悦子宸愿在这小小的角落里，为你燃起属于你的温暖——只属于你。”
九如笑出来，任他牵了手，一步步向前。
灯影飘摇，两个人的影，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只紧紧依偎在一起，始终不曾离散。
“真好。”
“什么？”
悦子宸笑，“有你在，我觉得好，真好。”
这一路走到尽头，便停在一处院落前头。
“结庐在人境。”他笑，“这便是人间，我们的人间。”
九如笑出声来，“我们到了人间？那我们从哪里来？”
悦子宸顽皮眨眼，“从寂寞里来。”
九如有一瞬的怔忪，是啊，这话说的真好，他们从寂寞里来，终于重返了人间。
她微微笑，抬头看那垂花门，竟觉那檐角高起，朱门含笑，分外的温暖。抬手推开那虚掩的门，迎面便见红梅怒放，花开两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