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画放下凳子,赶紧关好门窗,刚才只顾想心事,忘记关窗。
她有些疑惑,大夫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疯子,刚才自己没戴面纱,还把她吓个半死,本来大夫人想来吓她,没想到,无意中被她吓了回去,难道疯子也怕丑八怪、也怕吓?
吓着了大夫人,那可是罪过,砂画不安的蹲在角落,看来这个夜晚,她又无法安睡了。
窗外,依然是风雨交织,暴雨倾泻,狂风把树枝吹得啪啪响,闪电一会儿就出来凶一下大地,雷公也配合着闪电怒吼,不愧是一对夫妻。
勉勉强强迷糊了一晚上,才刚天亮,砂画就眯着睡眼惺松的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昨晚大夫人吓她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好怕一睡着,就会有另一阵女人凄惨的哭声从窗外传来,所以一整晚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是什么原因,让大夫人这么疯癫,难道真的是因为善妒被老将军冷落,时间长久,太过寂寞,才这样的吗?但是也不至于这样吧,自己的娘亲当初也被沁老爷冷落,还被沁夫人诬蔑她偷野汉子,娘亲的心态不都十分平和吗?娘亲总是那么温婉识礼,大方得体,砂画突然好想自己的娘亲。
也不知道她那个亲娘皇后现在睡得安心不,是不是又在害其他人,知道她被大火烧死,她会心痛吗?砂画自嘲的笑了笑,她才不会为自己心痛,她那么冷血。
或许,她可以救大夫人,她在心里默念,这只是或许。
昨夜院子里下过阵阵的瓢泼大雨,清晨,经过春雨的洗礼,空气清新水润,树叶青翠欲滴,春花怒放宜人,小草生机勃勃。天空还是一片浅蓝,很浅很浅的。转眼间,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霞。红霞的范围慢慢扩大,越来越亮。砂画知道太阳要从天边升起来了,便不转眼地望着湛蓝的天空。
如果大夫人的病能好起来,将军的家庭是否会更圆满?自己能不能帮帮大夫人呢!如果大夫人的病不好,总有一天她会不知不觉的死在翠玉楼的,即使苟言残喘的活着,也会吓着将军府中的其他人。
想起大夫人,就想起她自己,不久,她就要离开这里,她想在离开之前,为将军做一件事。
打定主意,砂画要帮大夫人,让她的病能快快好起来。
中午用过膳之后,砂画支开蓝蝶儿,抡起一根桐黄色长腿木凳,轻手轻脚的穿过铺满鹅卵石的花园和淌着潺潺流水的小桥,来到脏乱不堪的翠玉楼。
奇怪,今天翠玉楼好安静,没有大夫人哭哭啼啼、指天谩骂的声音。砂画掂起脚尖,悄悄从窗户外面向里望去,大夫人正把一卷丝绸抱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的摇着它,边摇嘴里边小声的嘀嘀咕咕。
她的丫鬟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大概是不管她出去玩了,砂画来之前向丫鬟们打听过,大夫人的丫鬟总是趁她睡觉时偷跑出去玩。
看着大夫人慈祥而安静地摇着丝绸,砂画觉得,大夫人曾经有过孩子,不然母爱不会那么浓烈。
“娘,你……用膳没有?”砂画怔怔的提起凳子,走近屋里,她把称呼变成了娘,这样也许会亲切一些。
一听到砂画的声音,大夫人急忙扔下那卷丝绸,随即大叫大喊起来,“贱人……你又来做什么?你再打我啊……”她边喊边企图用手去箍砂画的脖子,砂画急忙抡起凳子,挡在身子面前,大夫人突然安静下来,失神的坐在地上,瞳孔睁得很大,眼珠边上有很多血丝。
“不要打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大夫人眼角全是泪痕,她脸上虽然肮脏不堪,可是却没有一丝疤痕,要是洗干净脸,想必也是位美人。
她悲哀的盯着砂画,砂画知道,大夫人有故事,而且是很悲惨的故事。
“娘,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我是你的媳妇。”砂画边说,边开始收拾地上的垃圾。
“什么?”大夫人身子一颤,“你给我滚出去,贱人的儿子,你是贱人儿子的媳妇,你也是贱人。”她边喊,边胡乱的推搡着砂画。
“你并没有疯,是吗?”砂画蹲下来,直愣愣的盯着大夫人,此时大夫人眼神闪过一丝慌乱,砂画继续问道,“你口中所说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吗?他怎么了?”
“你滚出去……”大夫人一听到孩子,顿时像发了疯似的站起来,她一边找剪刀,一边撕那卷丝绸,“没有什么孩子,你快滚,滚出去。”她声嘶力竭的叫道。
“娘,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告诉我。”砂画被大夫人推到门外,然后大夫人爬起来,把门抵得死死的,“你去告状吧,去给贱人说,贱人的幸福风光是建立在我的痛苦悲惨上的……”
砂画敲着门,还想再说什么,这时,那两个丫鬟突然来了,她们急忙跑过来,推开砂画,其中一个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丫鬟说道,“不关你的事,夫人,少管闲事,以后不要出现在这里。”
她们竟然这么没礼貌,再怎么说她也是将军夫人。
“为什么?”砂画望着眼前的这个丫鬟,她长着一副三角眼,眉毛又粗又短,眉梢下垂,配上一张方形脸,样子略有些怪;另一名跟她穿同样衣裳的丫鬟,单眼皮,小眼睛,矮鼻梁,却有一副水灵的瓜子脸,看起来尤为畸形。两人最大的特点都是膀大腰圆,其貌不扬,穷形尽相,像那吓人的玉面罗刹。
“夫人,将军府的事,你少管,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大夫人是疯子,你出了什么事,我们可管不着。”三角眼一脸冷静沉着,口气充满威胁。
“今天没人去帮娘端膳食,我是路过这里顺便来问一下她用膳没有,我是她堂堂正正的儿媳妇,是将军府的当家人,儿媳妇向娘尽孝道,是应该的吧!”她们越不让她来这里,就越有蹊跷,这更加激励着她弄清事情的真相。
“哼。”三角眼冷冷一笑,“这些事,恐怕不劳烦夫人操心,夫人还是管好自己吧。”
既然她们态度坚决,砂画也不再勉强,“既然打扰了二位和娘,那我从此不再来翠玉楼。”砂画说完,有些气愤的离开。
她知道,背后一定有两双阴狠的眼睛盯着她,看来,其他人要接近疯了的大夫人,还很难,这两个丫鬟,必定是负责监视大夫人的,不会是将军的娘亲,也就是二夫人派人监视大夫人的吧。
看来,她只有以后找机会,悄悄来翠玉楼,查探事实。大夫人的那句贱人的幸福风光是建立在她的痛苦悲惨上的,确实震憾了砂画的心,为何大夫人欲言又止?她听其他丫鬟说,午时一刻正是那两位丫鬟回府的日子,难道大夫人知道她们要回来,才没有继续说下去吗?这么多的谜团,她一定要解开,她不会让一个可怜的母亲含冤莫白。
一边想大夫人的事,一边慢慢的走在鹅卵石上,虽已是秋季,院子里的风景还是那样美,樱花像不会凋谢一般,花瓣片片飘落,细细的落在地上。
“嘿嘿……”
一阵娇奢声传入耳际,砂画愣了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将军府随意喧哗。凝香夫人和她是出了名的喜静,下人们都知道,平时都不敢随便喧哗。
才走几步,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华贵红裳的红杏,她正和几个丫鬟倚在池塘边的栏杆前,大声的议论着什么。
红杏头上插满了白玉簪子,额前还有一颗火红色的玫瑰花钿,打扮隆重,倒也少了几分青楼风情,多了丝贵妇人的气质。
红杏首先看见了砂画,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妹妹,几天不见,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砂画觉得有些恶心,她脸上明明有疤,还这么讽刺她,她朝红杏淡淡颔首,转身欲走。
红杏却不打算放过她,她冷笑一声,“妹妹莫非是嫌弃红杏出身低微,不肯与红杏结交?我知道,我有了将军的孩子,平时里忌妒的人本来就多,我还以为妹妹不是那种人,没想到……”
“你的意思是我是哪种人?”砂画凌声,冷冷的看着红杏,她都没点破她撒的谎,她倒好,开始对付起她来了。
红杏愣了一下,想不到这小妮子还有两把刷子,“妹妹别生气,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我给你赔罪。听说鸢尾阁以前是鸢尾公主住的,里面的摆设、物品都是最丰富的,妹妹的红杏阁也有吗?”
砂画墨黑的漆子透出一股淡漠,“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再多也没用,倒是姐姐,是不是还想搬到我红杏阁去住一下?那阁楼名就像是为你起的,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全送你。”
这些天她已经耳闻,红杏一搬进鸢尾阁就搜刮了不少金银珠宝,私藏腰包,又偷偷送出将军府,足见其胃口之大,贪财之人,必定没有好下场。
红杏脸上闪过一抹惊异,开心的叫了起来,“真的啊妹妹,如果你不嫌弃,改天我去红杏阁坐坐,如果你肯承让,姐姐也不介意接收红杏阁。”最好整个将军府都归她。
“一直叫本宫妹妹,本宫比你先入府,你有资格叫?”砂画冷笑,她也太贪心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这种人是失势之时跪地求人,一旦得势就翻脸不认人,十足的小人。她故意叫自己妹妹,想暗示她有了孩子,名份比较大。
砂画抬起头,淡淡的望着池塘,“你的野心太大,又过早的暴露,离失势不远了,好自为之。”
妖艳女子一听砂画的话,顿时恼羞成怒,眉头紧紧的纠结在一起,整张脸纠成了八爪型,她正想发作,蓦地瞥见不远处凝香夫人正走来,有了,红杏脑筋灵巧的一转。
她扑通一声朝砂画跪下,“夫人,如果你容不下红杏,红杏这就收拾东西走,只希望夫人能满意。”
“你……”砂画没料到她居然会来这一招,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句话讲得太有道理了。
凝香夫人看到这一幕,满脸怒气的走过来,“杏儿,怎么回事?”她宠溺的扶起红杏,盛怒的盯着砂画。
红杏楚楚可怜的指着砂画,“娘,妹妹不喜欢我,我还是离开将军府吧,免得惹她碍眼。”
“谁敢赶你走?这将军府现在还是我当家,还没沦到她,以后沦不沦得到她还是个问题,杏儿别哭,刚才我请了好多宫里的嬷嬷,叫她们亲自授奶妈抚养孩子的技巧。”凝香朝砂画厌烦的白了一眼。
砂画打量了一下红杏,沉声说道,“你能把将军的墨水寒玉借我看下么?”
红杏那张艳丽的脸顿时有些惨白,她慌张的拉起凝香夫人,“娘,我想孩子了,我们去看看他吧。”
“好。”凝香慈眉善目的看着红杏,转身轻蔑的看了眼砂画,“老老实实做好你的本份,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今天的话。”
呵,原来之前对她尽的孝,还不如一个孩子重要。
回到红杏阁,蓝蝶儿早就买好一堆东西等着她,
砂画面色平静,风很凉,吹乱了她的墨发,墨玉般的眸子透出淡淡的绝望,“蝶儿,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们也快离开这里了。”
“夫人,我揣了好多银票,嘿嘿,到时候我们行天下就不怕没钱住店了。”蓝蝶儿高兴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砂画叹了口气,“钱财只是身外之物,你只稍准备一些路费就够了,到时候我们就找个世外桃源,在那里安静的住一辈子。”
“小姐,我觉得洛公子好像很喜欢你,你说要是你嫁给他,他会不会珍惜你。”蓝蝶儿肘着头,轻声问道。
砂画立即沉下脸,“死丫头,叫你别乱说话,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如果逃了出去,留在皇城如果被将军发现,那就是死路一条,你认为他的心还承受得住一个女人的背叛吗?他一向喜怒无常,占有欲极强,我和陌生男子多说两句话他都要发怒。所以,我们以后要隐姓埋名,过隐居的生活。”
“知道了,夫人,蝶儿懂了。”蓝蝶儿懂事的点点头。
第二天中午,砂画支走蓝蝶儿,独自一人跑到翠玉楼。
翠玉楼此刻很安静,没有平常大夫人的哭喊声,难道那两个凶恶的丫鬟不在?因为砂画上次来的时候,大夫人没有哭喊,丫鬟也是不在。
她蹑手蹑脚的靠近大夫人的窗户,窗户上面竟然没有糊纸,全是空空的木架框,砂画努力掂起脚尖,朝里面望去,大夫人正坐在房间里那张脏乱不堪的床上,怀里抱着一个枕头,轻轻的摇着那个棉质花芯枕,表情像是一个怀里抱着婴儿的母亲一般安静,嘴里在轻叨着什么。
那两个丫鬟不在,太好了。砂画赶紧走到门口去,大夫人的大门永远都是开着的,“娘,我来看你了。”砂画把手合成喇叭状,轻声的向大夫人说道。
大夫人并没有发疯似的乱叫,只是抬头惊恐的看了砂画一眼,随即,眼神由惊恐转变为冷漠,她低声的问砂画:“你没有去向那贱人告状?”
“告状?宫砂生为西塘公主,有自己的人格和素养,不会把你的事告诉别人,尤其是害你的人。”砂画慢慢走进屋,趁三角眼和单眼皮丫鬟不在,她要找机会问出答案。
大夫人垂下眼眸,眼泪无声无息的从她脸上滑下,打湿了怀里的枕巾,却依然一言不发。
砂画走近她,把手轻轻的按在枕头上,“娘,我知道您没有疯,您是正常人,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是装疯的,我知道你是为了保命。”
大夫人疑惑的看着砂画,究竟这个女孩该不该相信,以她的直觉,她值得相信,可是如果她知道太多真相,会害了她的,所以她选择闭口不言。
砂画见她脸色有些变化,从惨白变得有些血色,而且她也没有哭,没有闹,便断定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大夫人一定是被人害成这个样子的,至于害的那个人,有可能是二夫人,瑾的娘亲,如果知道真相,也许会让二夫人难堪,可是难道要大夫人蒙冤一辈子?大家都是女人,活得都不容易,为什么大夫人就要过这种装疯卖傻的苦日子?
“大夫人,如果可以选择,您宁愿永远在这后院装疯,受人监视,挨人白眼,还是替自己平反,哪怕是豁出性命?”砂画定定的看着她,大夫人好可怜,表面看她像疯子一样可憎又恨,其实比自己还要软弱。
“我……”大夫人顿了顿,“我不要平反,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害了你的,她很厉害,也很凶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还害过两个老奴婢,何况你在这里没有什么靠山,我们斗不过她的,我不想连累你。”说完,她转过头,眼神闪烁,脸上忐忑不安,不再看砂画,曾经那两个想为她雪冤的老奴婢,就是被楚凝香害死的,至今两个老奴婢死亡时的神情,她都记得一清楚,两人均是中砒霜而亡。
“不会的,您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