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心微微一动,那不正是那日自己在玉簪丛后被风吹去的那页诗卷上所抄录的?是了,那日亦是被他捡了去。他竟瞧了,现又故意提起,是为打趣自己、或是一报自己方才对雪雁编排他之事罢!
黛玉隐了方才那羞怯,带了些许愠意,“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既连春风都吹不过玉门,那孤城一片必是终年积雪,冷煞旁人了。羌笛又何须来怨杨柳?”
叶孤城先是一怔,不由在心中想了一遍自己的模样儿。转而看向黛玉,面上虽未笑,心底却重又打量起黛玉来,这个丫头……
黛玉脸上“话儿被听去”的羞、初见长兄的怯、并了对叶孤城莫名的恼意,生生红粉了一张花容。脸上泪痕未干,恰似映月娇花微湿雨。叶孤城的目光在黛玉微红的杏眼上停留了一瞬,眼角的余光转向叶七。
叶七低着头,目不敢直视,“属下知错,属下办事不利。”
叶孤城冷冷地收回目光,却并未由此质问叶七,只淡淡地问黛玉道:“你哭过?”
雪雁站在黛玉身旁低着头一声也未敢吭,却在心里细想道:姑娘的这位表兄言行举止间自有一股令人心生敬畏的威严之气,年岁更是长了姑娘不少,同宝二爷、环二爷几位荣府里的公子全然不同。自己同姑娘方才打趣他脸黑、是个冰脸儿的话儿,定是叫他听了去。这么一位身份尊贵又长姑娘年岁的主儿,定会说教姑娘一番了。
黛玉未料想他会如此问自己,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去说了。只在心里想道:这个人瞧着冷的很,却不是个无心的。他不问我为何独自走到这里;也不问叶七姐姐为何与我走散;反倒问我哭过否。若说自己并不曾哭过,可分明眼角还挂着泪珠儿;若说自己方才的确哭过,如是问起事由,反倒又不知从何说起。
叶孤城静静地背着一只手立着,似在等着黛玉的答话;却又未即她开口,便又淡淡地道:“以后莫要让我看见你哭了,女子本就不该哭。”
黛玉闻言一怔,不由黛眉紧蹙,带着愠意与疑惑抬眼看向眼前这人。心下思忖道:这是什么道理?那里有人不许旁人哭的?此人真是个极怪的,自己是个冰似的脸不说,反倒怪上她了。
“我亦不会让你如此。”
耳边沉沉的声音只三句,轻描淡写的如晓风凉月,却似胜却泪时千句万句的柔声蜜语、安抚规劝。
黛玉浅浅绽出梨涡,在心中想道:这个叶孤城,果真如爹爹和姑母说的那样,惜字如金。话不多,看起来却也不是那么拒人千里。
马车停在一旁,车夫恭敬地问叶孤城道:“城主,可是还要乘马车进府?”
黛玉在心里想道:只这一辆马车,若是自己同叶孤城一起坐,未免尴尬了些。他又不似宝玉那般是个嘴上抹蜜,会说话儿的。偏生还是个不爱说话的。
叶孤城瞥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了看黛玉,刚要点头。却听黛玉在一旁道:“今儿是乞巧,难得出门。我亦是头一回走这姑苏城。方同樽月、叶七姐姐走了一会子而已。现叶七姐姐也在,表兄若是还有事,不若先行乘马车回府。我同叶七姐姐走走便是。这一路灯火可是盛得很,万一一不留神,靠得近了些,融了谁那可如何是好?”
雪雁、叶七并暗卫知道黛玉说的是方才那话儿,皆忍住笑。叶孤城先是一怔,旋即在心底笑了笑,竟然有人敢打趣他,竟还是个小小的丫头。
“姑娘快看那是谁!”
黛玉疑惑地顺着雪雁所指看去,不由也一惊,你道那人是谁?竟是史家大姑娘的一等丫鬟翠缕。虽说是个少年打扮,可仍是看得出。
黛玉忆起上一世同湘云,说到底,二人身世其实倒有几分相似,皆是没了父母。只那湘云同黛玉走得并不近,同宝钗倒甚是亲近。只在那一年中秋的凹晶馆对诗,二人才生出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愫来。
自己这一世重生,便是被爹爹接回扬州林府。按上一世推算,这会子湘云应当是在京城家中才是。怎会来到姑苏?黛玉心里疑惑着,不由又看了几眼,确是翠缕无疑。于是便同雪雁向翠缕走了过去。
“林姑娘!”那翠缕正心急如焚,不知所措着,忽见黛玉同雪雁出现在自己眼前,更是惊诧万分。
果真是翠缕无错。黛玉问道:“你怎会在此?云丫头呢?”大丫鬟一般总是与自家小姐寸步不离的,若是翠缕在这里,湘云便也定是在这里了。
“这……”翠缕咬了咬嘴唇,支吾起来,低头在心中思忖开来:怎会在这遇到林姑娘?听贾府的下人们说,这林姑娘同宝姑娘不同,是个嘴上爱刻薄的,心思又细。平日里同自家小姐关系也不甚好。若是叫她知晓了这个中缘由……
翠缕正想着,黛玉却已从她的神色上猜出了七八分,不由冷笑一声,侧脸对雪雁道:“罢了,原我只当大家皆是好姐妹。既是不乐意待见,你我本就是捡了今儿这乞巧,出来走走这姑苏城。自是各回各家,各寻各事罢了。也省得人家心里有所顾忌,还落得个多管闲事的话把儿。”说罢便欲携了雪雁转身离去。
翠缕一听急了,忙对黛玉道:“林姑娘,翠缕知错。只是……”翠缕的嘴唇咬出了血,一咬牙,索性对黛玉讲了出来,“林姑娘快帮帮我家云姑娘罢,姑娘方才被一个人掳走了。”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上回说到黛玉正同雪雁打趣叶孤城,岂料竟为叶孤城所听去。正欲归家之际,人群中却惊现史湘云的大丫鬟——翠缕。
“掳走?你这话是何意?好端端的一个人,平白怎的会被掳走?你家姑娘又怎会在这里?”黛玉不解道。
翠缕又急又恼,不由红了眼圈儿,“本是我家二爷、二夫人回金陵老家,去了的大夫人娘家在姑苏,娘家的人念了我们姑娘,二夫人便索性也携了姑娘过来。已在姑苏小住了有几日。今儿是乞巧,我们姑娘的性子林姑娘也是知道的,素喜热闹。便打扮成个小子模样,与我出来了。”
雪雁打量了翠缕,在心里想道:好歹也是史侯家的嫡出小姐,离了家、在母亲娘家里做客,竟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子,携了丫头独自溜上街头。哪里是个侯门千金该做的事情?倒是老太太,成天都念道着这云姑娘。自个儿有心思平日里明着暗着嚼我们姑娘的舌根子,这会子倒没了本事。
想到此,雪雁不由轻哼一声,白了翠缕一眼。
“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人都一个劲儿地往那头挤。我们姑娘也偏要去凑这个热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姑娘就被挤得踉跄了一下了。待我扶起我们姑娘,竟是额头上磕出个包儿。那推姑娘的人,便……”翠缕说到此,忽然红了脸,不做声了。
“便怎么了?”黛玉问翠缕,心下却猜出了七七八八。那湘云是打扮成个小子出门的,又爱凑趣。估计定是瞧热闹的时候被人推了一把。这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翠缕吞吞吐吐不肯说得清楚,只怕这推人的应是个男子罢。如真是这样,这会子湘云又不见了,这种若是事情传出了去,只怕湘云就……
“到底是谁推了云妹妹一把?你竟未拉住那人,也好讨个说法?”黛玉问翠缕。
翠缕的脸涨得更红了,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雪雁在一旁冷笑道:“现如今能帮你的就只有我们姑娘了。若是你回家去找你们二爷、二夫人,即便找到了云姑娘,你这个做大丫头的,没有劝着小姐打扮成个小子出门也就罢了;又将姑娘弄丢了,被打十几板子再拉出去配小子,饶是算轻的了。你自己琢磨琢磨。”
翠缕闻言,眼泪即出,吓得忙对黛玉求道:“好姑娘,你同我们小姐好歹也算是沾亲带故,叫一声妹妹,你可一定要帮我们姑娘一把。我只知道那人是个拿剑的,定是那剑鞘敲了我们姑娘。起先那人丢了银子欲走,我说了那人几句‘无礼’,那人一言不发,便掳了我们姑娘走。估摸着是个厉害的,我还没眨眼,一下子那人同我们姑娘便都没了影儿。”
黛玉蹙了蹙眉,“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有看清楚?”
翠缕擦擦泪珠子,细想了想,“倒没看清个脸,我哪里敢去看?”说着脸微红了红,“只记得是个穿白衣服的,一张脸也煞白煞白,也不言,也不语,更不笑。就似个煞神似的,提着把剑。”
不言不语不笑,黛玉同雪雁面面相觑,忍不住回头打量了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叶孤城,问翠缕道:“你看看,可是那个人?”
翠缕闻言,好奇地顺势看去,依稀辨认了几分,皱着眉摇摇头道:“虽是一样的打扮,却较那人还要高似的,年纪也长了几分。”
黛玉忍不住又回头打量了自己这个表兄一眼,低声对雪雁道:“不言不语、不笑、白衣,原以为只这一个怪人,怕是又要多一个了,这倒有趣得很。”雪雁自然知道自家小姐说的是何意,不由也抿嘴一笑。
那叶孤城偶见黛玉转首顾盼,一分讥诮,一分狡黠,不由一怔,旋即稍稍留意了一下自己:确未有任何不对之处。
这叶孤城一直远在海外,坐拥白云城。整座飞仙岛上下所有的百姓,无不对他敬畏有加;在中原,无论是江湖还是旁的各路,即便是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也都对剑仙之名有所顾忌。无人敢与白云城主对视,偏生眼前的这个丫头,弱不禁风如西子,先是自己一进姑苏城,便在路上偶听编排自己之言;方才为自己所拆穿,非但无所畏惧,反倒巧语相对、更讽一步;这会子,又转头一瞥,嘴角似有讥诮之意。
若是换了旁人,莫说自己,就是白云城的暗卫也容不得;可她却敢……只方才究竟是何意?
“叶七。”叶孤城道。
“城主有何吩咐?”
叶孤城朝黛玉那边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你去看看。”
“是。”
叶七向黛玉走了过去,“林姑娘,城主让我过来询问,姑娘可有什么需要得着叶七的地方?”
黛玉道:“你来的正好。现在我要寻一个人,恐需烦劳姐姐并几位侍卫一趟。”
“寻人?”叶七不解道。
“为何是她们寻?”翠缕惊诧。
黛玉冷笑一声,“饶是在你眼里找个外人寻你家小姐定是不牢靠得很。却不知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报了官,你家小姐的颜面还能置于何地?叶七姐姐虽不是官府的人,倒不知要强外头的人多少倍。你若担心是外人,那就大可不必了。叶七姐姐同那几个侍卫是我表兄带过来的,就是王府的也未必及得上。若不是看得你家姑娘好歹也叫我一声林姐姐,这人我也就不必寻得了。”
翠缕被黛玉一番话说得直低头应声,只在心里纳罕道:这林姑娘,竟比上回在荣国府里见到的大不一样了似的。原虽也嘴上爱刻薄,可底下的人私底下都瞧得出来,就是个水做的软性子。便是周瑞家的送个宫花,也是最后送过去。今儿这一见,虽还是个弱柳扶风似的病怏怏模样儿,精气神儿竟轻灵了许多似的。再看身后跟着的马车、丫鬟、竟还跟着几个侍卫,怪着听说好端端地搬出了荣府,回什么劳什子姑苏老家、跟着一个远嫁的姑母。虽仍无主子气焰,自己却不知怎的,心生一股不敢轻视之感。到底是有家底子靠着,不若先前那般寄人篱下、无依无靠。
却说那边,西门吹雪见湘云这副打扮,便自以为是哪户人家的少年。别他的剑鞘敲了额头,鼓出个包儿。自己本想丢了锭银子,便离去。偏偏那少年同身边带来的小厮不是个省事儿的。那小厮更是对着自己一顿胡搅蛮缠,岂料这少年竟也如女子一般,哀嚎不已。于是便一把拎起,寻了一处医馆。
那湘云早已吓愣,待西门吹雪将其放下,抬头一看是个杏林春堂,满屋的药香,这才长长地送了一口气。
药童已扛了门板准备关门,见这会子又有两人要寻医,不由一皱眉,不耐烦地道:“我家先生已经歇息了,若要寻医,明日再……”刚要下逐客令,待一抬头正对上西门吹雪冷冷的眼神,顿时吓得一哆嗦,抱着门板立定。心里旋即琢磨上了:难不成这是哪家来踢馆的?
“这……这位公子,我们先生已经……”
西门吹雪一指湘云,冷冷地道:“给他治。”
药童生生咽了一口唾沫,却听那头身形瘦小些的书生模样少年捂着额头连声“哎呦”。后堂的郎中闻得前堂似有声响,捋胡子缓缓走了出来。“黄连,喧闹什么?”
药童见了那郎中,忙恭恭敬敬地道:“先生,这两个人要问诊。”
郎中眯着眼睛,微微颔首,“行医者济世天下,有人要看病,叫我出来便是。”
“是。”药童应道。旋即转身走向湘云,“不知可是这位公子要问诊?”
湘云不由剜了一眼一旁的西门吹雪,哪里有女子独自来外头的医馆里看病的道理?于是忙摇摇头,对药童摆手道:“不必了。”
“我……”湘云欲言又止,偏又无法说出口。那郎中已然坐到了桌案旁,重又打开药匣子,拿出了脉枕,“小公子请入座,不知小公子是内有疾病还是外有伤?”
湘云涨红了脸,平日里在家里那些姐姐妹妹们跟前儿,饶是能言会道得很,这会子竟一时语塞住了。湘云暗自在心里懊悔道:早知会遇上此等事情,就不同翠缕出来了;即便是出来,也不该去凑那个趣。
“我没甚病。还是不看了。”湘云对郎中道,说罢便欲转身离去。“唉,这位小公子这么说就不对了。”那郎中捋了捋胡子,缓缓地道:“何弃疗?”
那药童眼尖,一眼便瞧见了湘云额前那软包儿,恍然大悟道:“先生,这位公子似是外有疾。”
“疾在哪里?”
“脑壳儿有疾。”
那郎中一望,果不其然,一个鸽蛋大的包儿微微鼓起,还红着,不由神色凝重,对湘云招招手,“这位小公子,你还是莫要弃疗,快来此坐下,让我替你好好诊治一番。只这包,不知是如何所致?”
“敲的。”一旁的西门吹雪淡淡地开头道。
“哦?那是为何物所敲?”
“剑。”
“一把什么样的剑?”郎中接着问道。
西门吹雪白了那郎中一眼,未有搭理之意。他是个不好出门的人,出门这么久,也是该万梅山庄的时候了。自己亦是精通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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