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史氏不死不活地躺了一个多月,这些日子里,儿子贾政忙于亲事无暇旁顾,女儿贾敏……她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苦和纠结,想起那一日,自己昏倒之前听见的一声凄惨的呼喊。
贾敏虽说在嬷嬷的教养下规矩良好,进退得体,可也不过还是个十几岁出头的姑娘家,被父母捧在掌心的温室花朵,还不曾见识过世态丑恶的一面,突然撞见母亲疯狂地要对父亲不利的场景,哪里能受得住惊吓呢?因此,贾敏至今仍旧在屋子里不愿出门,也一直都不愿意面对素来敬爱的母亲。
“好好躺着吧!”贾代善将手中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两下:“明天早上,新妇也会来向你敬茶,你的脸面,我还是会给你留着,为了政儿和敏儿好,你也明白怎么做才是最适合的!”
连苦笑都没有办法,余光瞄见贾代善瞒姗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贾史氏眼角一行浊泪缓缓地留下。恨不当初!
第43章 生子
新媳妇入门第二天;按着规矩要向公婆敬茶。因此;贾代善早早地便起身准备,将之前准备好的赠礼拿出来。
说一夜之间贾代善的心已经全然偏向了贾赦,可是贾政毕竟也是他疼爱了多少年的孩子,即便是对贾史氏失望透顶;然而贾赦做了这么多年的慈父却还是无法扭转的。毕竟,谁能愿意有一个心性恶毒的母亲呢?可这出身却是选择不能的。
“日后你们夫妻一体,应当好生相互扶持,切不可因为一己私心置全家于不顾!”接了贾王氏奉上来的茶盏;贾代善抿了一口;身后伺候着的老管家忙将手中抱着的锦盒打开来,放在王何氏面前。贾代善语重心长地对着新儿媳妇嘱咐道,不时还夹杂了一两声咳嗽。
王悦宁、如今该称呼贾王氏了;她毕恭毕敬地从老管家手中接过那只檀木锦盒,规规矩矩点头应道:“儿媳知晓,多谢老爷教导!”她自然明白在这荣国府中,如今最应该讨好的是哪一位——王氏余光瞄着坐在贾代善左边下手第一位的贾赦,心中思量陈杂。
贾代善可懒得去猜测面前这个儿媳妇的心思,待王氏向贾赦夫妇和贾敏也敬了茶后,他稍微有些犹疑,最后定下决心:“你们太太如今身子不便利,可这一杯媳妇茶还是得喝的!政儿,带着你媳妇到梨香院外面,给你母亲磕个头敬杯茶吧其——余的,便不必多加打扰她养病了!”
贾政虽然说有些小心思小算计,可是有贾代善在这荣国府中一手掌控住了局面,又有什么消息能传进他耳中呢?对于母亲突然卧病在床,贾政竟是没有感觉到丝毫异常的地方,仍旧以为母亲贾史氏是年岁大了身子不好猜中风,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面对父亲的说法,他深以为然,毕竟太医也说了,患上此疾务须好生静养,不能劳神费力——
屋内,贾史氏也是起了个大早,由着丫鬟们给自己梳洗拾掇了一番,几个人抬着将她扶着坐起来。她想着,政儿毕竟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总不至于成了个小白眼狼想不起自己这个生身母亲吧?!这一等,等来外面贾代善的传话,她险些没晕了过去。
这个杀千刀的老贼!断子绝孙的忘八!
贾史氏恨得咬牙切齿,眼底闪过一丝狠毒的锐利光芒,她气昏了头,只顾着咒骂贾代善,竟忘了这一句却是将自己的儿子也牵涉进去。待回过神来,她又是一阵后悔不迭。
王悦宁天生便是爱争抢冒尖的性子,到了荣国府还没一个月,这幅被王老太太愈发娇惯得厉害的刁蛮任性便使了出来。
因为张氏身孕已经有了八个月,对着阖府上下各种各样杂乱的事务实在是有心无力,因此贾代善便让自己身边得用的一个嬷嬷调拨给了张氏。这个嬷嬷姓陈,是当年贾代善母亲身边的丫鬟,有能力因此也很受看重,后来出了些事情,她便自梳当了嬷嬷,年纪比起贾代善来还要小上五六岁。
原本,由这样一位忠心又不会偏私的嬷嬷来代管家事是再好不过的,何况这还是荣国府当家主子身边的人?明白公公对自己腹中这孩子的看重,自然不会随便指派个人过来,因此张氏放心得很。
张氏放心了,可另一边,二房王氏却愤愤不乐。她新媳妇初来乍到,按理说正是应当凡事小心谨慎的时候,可是进门以来唯一有可能刁娜她的婆母贾史氏连话都说不囫囵,公公兄嫂亦均是和颜悦色,让她昏了头脑。掐尖争强的她,瞧着张氏腆着个大肚子,绕过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荣国府二奶奶,却将管家权交给一个嬷嬷;王氏这心里只觉得张氏是在防备着自己,如此自己更该在这管家里面插一手才是,不然岂不叫人看低了自己的本事去!
挑了个日子,打听到陈嬷嬷正在张氏院子里回禀事情,她便领着丫鬟们到那儿去了。
“大嫂子这里好热闹呢!”旁边的小丫头恭恭敬敬地打起了厚重的红色猩猩洋毡帘子,一眼瞧见张氏那在层层叠叠衣衫袄子下面仍旧是浑圆高挺的大肚子,她眼底不由得带上些艳羡妒忌:“不像我那儿,冷冷清清的什么人都没有!”
张氏整个人靠着炕上的青缎金蟒引枕,有些懒洋洋地眯着一双杏核眼儿,她正犯困呢。肚子大起来后,她时常整夜整夜翻身打滚地睡不着觉,手脚浮肿抽筋已经不算什么了,如今每夜至少得起夜七八次,却实在是来得更折磨人。
听见门口的声响,她缓缓睁开眼儿,打起精神分辨出来人是谁,微微笑了笑。旁边的陈嬷嬷立刻便住了话头,将手中记着这几日收支情况的纸张递上去,张氏的丫鬟雅言忙接了过来。
“弟妹说得哪的话?”张氏捏着手帕擦了擦脸颊,顺便遮挡住了自己打哈欠的动作,指了指炕桌另一边的位置:“弟妹快坐下暖暖身子,外间西风凛冽,有太阳也不顶用的!也就是这几天我身子不大灵便了,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难免无趣儿,才叫她们多陪我说说话呢!”
王氏瞅着那雕绘着龙凤暗纹的描金小几上,瞄见纸页上面工整秀丽的字迹,只觉得一阵复杂的情绪在胸膛中氤氲着,或有嫉妒或有不屑,搅得她心中憋闷得很。
王家教女从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王悦宁除了能看些账本之类,别的却是一个大字不识;当初在闺中受教导的时候,她又气焰张扬,得罪了董嬷嬷而不自知,董嬷嬷暗中教了王悦安识字儿,却在王悦宁面前半点风声都没漏出来。是以,王悦宁是完全看不懂这上面写了什么的。
“我倒是想陪着大嫂说话,可惜我生来便是笨嘴拙舌的!”王氏叹息道,眉头紧皱很是苦闷,想着自己在闺中之时每每对母亲提出要求时的神情语态:“好大嫂,我成日里呆在屋子里,憋闷得很,你现在身子不灵便——不如,分些事情叫我做做可好?我也想认认这府里上下的人呢!”她垂下眼帘,养得白嫩的手指不住地攥着衣袖,整一个害羞小媳妇的模样:“我也想为大嫂分分忧……”
分忧?张氏上下打量着这个弟妹,不由得心底哂笑。唔——之前倒是自己看走眼了,瞧着她始终都是温恭的模样,竟然放松了戒备心思;说起来,自打那位躺下来后,自己的日子确实是过得松快不少,松懈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王氏今日来之前好好地装扮了一通,上身穿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底下系了桃红色盘镶结扣棉裙,瞧着精致又喜庆;细细地描了眉眼,点了胭脂,将原本的几分姿色渲染成了娇艳羞涩。
难不成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么?王氏久久没得到张氏的回应,有些心急,抬头正欲再说点什么,便见着张氏端起手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弟妹的心意我懂得的,只是这府中上下事务如今一概都是由老爷身边的陈嬷嬷来打理;她毕竟代表了老爷,也是积年的老人了,何况日间做事儿也是勤勤恳恳妥妥帖帖的,我做儿媳妇的哪里好折了她的面子,半路叫你进去忙呢?”张氏注意到王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微微抿着嘴笑了笑,语气真诚而温柔:“何况弟妹进门才这么点时间,哪里有就叫新媳妇劳累的说法呢?陈默默一贯是稳妥的,日里照看我也是好的,弟妹也不必担忧!”
王悦宁愣怔了片刻后,想起方才对着自己行了个礼便退出去的陈嬷嬷,不由得有些气馁沮丧起来,却又有些郁郁,另外又想了个迂回的法子出来:“即然这样倒也罢了,只是——大嫂,我也是一人呆着,不知道能不能常往大嫂子这儿来串门子?”嘟嚷着抱怨起来:“我那些丫头,一个个说话都跟木头似的,又没什么见识,无趣得很呢!”
这话说出来,张氏却是不好拒绝了。毕竟,不管自己喜欢不喜欢王氏,两人都是妯娌,若是叫人知道自己这个做嫂子的不愿意让弟妹过来走动,怕是要被指点说道的。
她点了点头。想着自家夫君私底下对自己说过的话,罢了,让她过来听着又怎样?马上大房二房就要分家了,她便是想插手荣国府的事情也没用!
从这日起,王悦宁便隔三差五地往张氏的院子里来,掐着时间,都挑陈嬷嬷过来的时候。张氏虽然从来都是言笑晏晏温声软语地和她说话凑趣儿,并没有什么抱怨或是不满,陈嬷嬷却将一切都看在眼中……
“听说老二家的这几天老是过来打扰你?”贾赦坐在床边上,宽大的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抚摸着张氏的肚子,感受着里面活泼的胎动,眉眼温柔地看着妻子唇边噙着的笑意轻浅,他漫不经心的问道。
张氏依着床头堆得高高的柔软被褥,闻言,稍微有一瞬间的呆愣,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陈嬷嬷告诉你的?”陈嬷嬷是贾赦祖母身边的丫鬟,算是看着贾赦长大的,这些年来,贾代善之所以没有在贾史氏的撺掇误导下,彻底和这个名声不好不上进的儿子相看两厌,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位陈嬷嬷的功劳。
贾赦并没有回答,将方才被推开的褥子重新盖在张氏身上:“一听也是个不安分没脑子的,你如今的身子经不起折腾,别为了那么点儿脸面就不好开口!要是累着咱们宝贝儿子,看你急不急?!”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张氏并没有反驳他,笑语盈盈地伸出手来,与他手掌相叠:“我又不是没轻重的人,她只当我什么的都不知道是个傻子,你也以为我是?我瞧着她那副自作聪明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得紧——你安心,眼瞧着就要到年关的时候了,府里正忙,我也差不多要生了;只和陈嬷嬷商量着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给她操劳去,不就成了?她好歹也是王家出来的姑娘,虽说不识字儿,可是管家总不至于差到哪儿去吧!”
偎在贾赦的怀中,耳旁是夫君有力的心跳声,张氏安抚着他:“我哪里舍得叫咱们的孩儿吃一点苦头呢?咱们心心念念盼了这么久……”前些日子太医已经下了定论,此胎必是男孩儿,张氏只觉得这几年来心中的酸楚已经尽数得到了宽缓,如今与夫君恩爱和谐,对着未来,她满心满怀全是期盼与希望。
小心翼翼地揽住妻子的肩膀,看着这幅娇柔的身躯居然承担起如此沉重的负重,贾赦轻轻地吻了一下张氏的额头:“你有主意就好——”想着女子做母亲的百般苦楚,他不由得记起那个即便是瘫倒在床上却仍旧是满眼憎恶看着自己的妇人,心中最后一点不忍与濡慕终于放开,仿佛一幅千斤重的负担骤然从肩头卸了下来,贾赦整个人轻松不少。
……
“啊……啊!啊呵……呼呼……啊!”
“大奶奶咬着帕子使劲儿啊!”这是产婆的声音,焦急而欣喜地传进贾赦的耳中:“已经、看得到哥儿的头啦!您再加把劲儿!”
贾赦听着里面传来的呼痛声与急喘,只觉得心似乎被狠狠地揪着扯着,余光瞥见站在一旁躲在贾政身后的王氏,他眸光一冷,声音仿佛能锉出冰碴来:“弟妹这是怎么了?怎么不敢出声儿了?”
贾政见王氏眼圈微微红着,忙出来打圆场维护她:“兄长莫急,大嫂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平安生产。王氏她、她只是活泼了些,并不是有意冲撞大嫂子的!”
冷哼一声,贾赦扭过脸去,与贾代善一起,专注而紧张地看着那扇紧阖的门。
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夜间屋外堪称哈气成冰,从小厨房中端出来的一桶桶热水,等到了屋内的时候已经没了热气。里间产妇又用不得凉水,无奈之下,只能让粗使仆妇们将烧水的小火炉直接弄到院子里走廊上面,方才算好些。
一夜的光景就快过去了,屋内的红烛已经烧得只余短短一点,贾赦听着里面闹哄哄的响动,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留下深一道浅一道的月牙痕迹。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慌忙招来自己贴身小厮,耳语几句,那小厮蹬蹬跑出去,一会儿便捧着个小瓷瓶回来。
瞧着儿子脸色黑沉地叫出儿媳的丫鬟,将那小瓷瓶送了进去,贾代善皱着眉头,尚未开口,便听贾赦压低嗓子解释道:“那是续力药物,能叫产妇保持体力又不会损了身子,千金难求!”
贾代善这才放心的点点头。
“哇——”
里面突然静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声洪亮的、中气十足的哭声。
贾赦一下子站了起来,紧紧握着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贾代善也是激动得很,不过他年纪到了,又有伤在身,熬了一夜实在是有些头昏脑胀,虽想站起来也不大方便,所幸便直接坐在椅子上等。
“恭喜老爷,恭喜大爷!”张氏的贴身丫鬟雅言满面疲累却掩饰不住欣喜地推门出来:“奶奶诞下一位哥儿,母子平安!”
听着这预料中的事情,贾赫傻傻地呆立着,半晌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爷有儿子了!爷有儿子了!〃
贾代善看着他这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摇摇头,不说什么,然而眼底却也水光荡,菲儿,咱们有孙子了呢……
第44章 年节
年节将至;诸多繁杂年事便当开始治办起来;王家也不例外。四个丫鬟之中,绣蕊要管着红楼那边,绣茗成了管事娘子呆在厨房那边,绣芙绣蓉;终究还是经验不足了些;因此史清婉便挺着个大肚子,重新将各项事务执掌起来。
这一回年节,相较于往日自然是有不同的意义。
之前中秋祭月,王子腾因护驾有功而被拔擢为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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