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捏了捏小丛箴的鼻梁;史清婉将他的小拳头握在掌心亲了一口;褪下腕上碧玉嵌银绞丝镯子,伸手把他从摇篮中抱了起来。
两个月下来;当时那个红彤彤的小猴子抱起来也算有些分量;史清婉小心地将小丛箴脖颈上的肚兜系带调整下位置,顺便在后颈挠了挠,引来他“咯咯”一阵爱娇的笑声。
已经是五月份了,园子里一片生机勃勃绿意盎然,时有幽鸟鸣唱婉转,花架上紫藤正是盛季,绚丽的、明媚的紫色河流在日光下缓缓而欢畅地流淌着,就像是画师笔下突然倾洒的颜料,仿佛一群有着紫色羽毛的小鸟儿,在碧玉中跃动欢笑,浑然天成一副画卷。
即便明白这么一点儿的小孩子尚且听不懂话,史清婉仍旧是指着各色东西与小丛箴分说明细。这是桂树,等再过三个月便能长出金灿灿的桂花来;这是竹子,以后丛哥儿可以拿它来骑竹马;这是荷叶,那是荷花的花骨朵儿,会长出香香糯糯的莲子来呦……
从主院到花园这一路抱着小丛箴走下来,饶是史清婉体质已经大大改善,也有些累得够呛。坐在花架下面石凳歇息,她凑到小丛箴脸颊上香了一下,又恶作剧地捏捏他肉墩墩的小屁股:“宝贝儿子你长斤两了呀!”瞧着乖儿子仍旧笑得眉眼弯弯,红艳艳的小嘴巴噘着要回吻一个,史清婉不由得有些泄气:“真是小笨蛋!”
这是王子腾随军离京的第五天,虽说早已经有了准备,然而史清婉还是忍不住失落怅然。院中蔷薇花过了花期凋残萎败,一夜风雨后满地残红,令史清婉也无端生出些忧思愁绪,几日下来郁郁不乐,倒是叫身边几个丫鬟都暗自担心。
不过,有小丛箴这么一个卖萌好手在旁对着史清婉撒娇黏糊,很快便将史清婉难得的离愁别绪冲淡了。
华锦与另一个名唤华映的丫鬟远远地跟在这一对母子俩身后,瞧着前面和乐融融的一幕,两人相视而笑。
“啊啊啊啊!”小丛箴瞧见地上几只蹦蹦跳跳的翠鸟,兴奋地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吱吱呀呀地叫了起来;或许是受这母子俩身上灵气的影响,那几只小翠鸟也并不怕人,三两下便跳到史清婉的绣鞋旁边。
史清婉抿着唇微微一笑,从腰间摘下一只蓝底儿绣芙蓉的荷包,抽开系绳,从里面摸出三颗拿米浆纸包好的松子糖来。
这是绣茗做来给她当作闲暇无聊时的零嘴,史清婉也会做,不过味道却不如绣茗做的香甜柔润。光泽清亮的松子仁,柔软馥郁的玫瑰花瓣,浇上熬好的琥珀色糖浆,冷凝后剪成小块,拿米浆纸包起来,不粘手不易化还能保持风味,避光可以存放两个月。
扒开小丛箴的掌心,将两颗松子糖放在上面;史清婉垂下眼帘,瞧着地上那只啄着自己裙边流纹镶边的小翠鸟,微微弯腰,将手中余下的一颗松子糖摊在手心送到小翠鸟的面前。
这翠鸟绿豆似的小眼睛黝黑黝黑,映着史清婉的手掌,它试探着啄了一下,飞快地扑棱着翅膀逃远了几步,而后又转回来啄了一口。见那突兀出现的东西没有丝毫动弹,它很是有些趾高气扬的意味,一下子跳到史清婉的掌心。
将灵气蕴集在掌上,这小翠鸟惬意得很,连自己突然腾空而起都没注意到,视线全盯在面前那块亮晶晶的松子糖上。
吃?不吃?可是真的好香甜的样子喏——它绕着糖果转了两圈,小爪子弄得史清婉掌心微微有些痒,犹豫了好久,到最后它还是没忍住诱惑,啄了一口。
好吃好吃!
史清婉仿佛听到了这小翠鸟内心的欢呼,她愣了愣,将小丛箴揽好,另一只手空出来,试探着轻轻戳了戳小翠鸟的尾巴。
干嘛呦?!翠鸟小鸡啄米似的正吃得欢畅,被冒冒失失地摆弄一下,气哼哼地小爪子一蹬,身子转过来便啄了史清婉的手指一下。
指尖稍稍有些疼,史清婉收回手来,惊异地看着人性化的小翠鸟,这是——仔细地想着那当初传承玉髓中的记载,最终,她的目光复杂莫测,落在怀中的宝贝儿子身上。
小丛箴似乎是感受到母亲心绪波动,扬起脸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笑容,颊畔两个笑涡显得乖巧可人。他笨拙地伸手,将掌心两颗松子糖摊开来,送到小翠鸟面前,湿漉漉的大眼儿里满是期盼和喜悦。
史清婉无语地瞧着那小翠鸟颇为嚣张地在自己手掌心蹦了两下,果断果决地便抛弃了那颗被啄了一小半的松子糖,扬起翅膀落在自家儿子肉呼呼的小手掌上,带着些讨好的意味,柔软的翎毛在小丛箴手指上蹭了一下;她眼角抽了抽,咬着牙忍住把这只小东西拍飞的冲动。刚刚那绝对是嫌弃的眼神吧!
果然是天地间难得的灵胎,自身的灵气居然能够催生这只小东西的灵智……史清婉瞅着儿子眼儿似月牙弯弯,“咯咯”地笑得开怀,心底叹了口气,这样逆天的能力,却也容易带来危险和觊觎。要知道,这个世界,妖怪之流可不少……
想着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她心情微微有些沉郁,喂完地上余下的两只小翠鸟,史清婉掏出帕子将自己和儿子的手擦拭干净,便抱着小丛箴原路返回。
在窗前炕上坐定,史清婉打开小丛箴襁褓正要查看尿布,听见窗台上“啾啾”两声,抬眼对上一双小绿豆眼儿,她无奈地笑了笑:“开了灵智的小翠鸟——还真是有些难办呢!罢了,你想呆在这儿便随你吧!”
回应她的是小翠鸟欢快的鸣叫。
……
一缕檀香幽幽上升散逸,安静,宁谧。昔日满室粉艳娇嫩的妃色纱幔被扯得零零落落破破烂烂,地面铺着的华贵波斯地毯也不见了踪影;妆镜台上的那些胭脂水粉全被主人丢弃,只余下一只四四方方的黄杨木镂云穿月盒子。
“双儿,如儿那边,一切可都安排好了?”洗尽铅清屏华的素衣女子盘膝坐在床榻上,一双猫眼儿坚定慑人,此刻她周身没有丝毫妖媚之态,手中攥着一串檀香佛珠,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莫名地有一种圣洁不可亵渎的姿态。正是昔日左都副御史田集成的爱妾,闵未央。
双儿点点头,谨慎而掩饰不住激动之色:“厨房那边已经妥当了,主子,咱们随时都能走!”
“那就动手吧!”微微垂下眼帘,她紧紧抓住手中的佛珠:“到二更之时,将外门的那个老头子给调走,把那副红宝石的头面给……装戴起来,你要见机行事!”
双儿沉默了片刻,顿了顿,点头应下。
侍讲学士田集成大人家中失火,烧掉了厨房并连接着的两座院子,一位妾侍葬身火海,另有两人烧伤——不过,这已经是半个月前的新闻了。京中消息流传极快,除去西边边境与成羌的战事之外,现下里最火热的话题,乃是烟霞馆中来了一位绝色舞姬。
据传这位舞姬纤纤妙步举世无双,作掌上之舞,踏胡旋之歌,生得天姿国色,却总以轻纱覆面;更难得她脾性温柔,琴画双绝,虽说坚持不委身待客,仍旧是能让一众王孙子弟失魂落魄。烟霞馆更是为她建起一座见欢阁,准她自行选择合眼的客人入内招待,这般做派更是引人好奇不已。
此时,这名动京城的舞姬便坐在窗前,发丝稍稍遮住了面颊,拨弄着手下琴弦,叮叮咚咚细碎不成音调。
“我的好姑娘哎,底下各位公子都在等着呐!”一位穿红披绿、涂脂抹粉的中年妇人笑嘻嘻地推开门,殷勤地捧着一只茶盘,茶盘中满满的全是簪钗珥环之类,间杂着还有两三块莹润的玉佩:“清屏哎,你就出去跳一支嘛!今儿来捧场的可都是京中有名儿的风流佳公子——”
她抬起脸来,赫然便是传闻中田学士家中不幸丧生的那位妾侍,闵未央!
“李妈妈且拿出去吧!容我梳洗一番,总不能这样蓬头垢面地便出门见客吧!”清屏点点头,眉宇间有一丝倦怠:“妈妈只说,我昨儿晚上熬夜作画,有些头疼哩!今儿便只能跳翘袖折腰舞了,还望各位公子莫要怪罪!”
李妈妈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脸上厚厚一层脂粉扑簌簌往下掉:“好咧!姑娘慢慢拾掇着!”便扭着腰身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清屏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不施脂粉却仍旧是娇艳丽质的容颜,微微勾唇一笑。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见欢阁的门缓缓打开来,片片花瓣飘散着,一时间,丝竹响动,七八个舞姬从旁依次出来,皆是着坦肩露腰的撒袖舞裙,掌中轻幔飞舞,带着漫天花瓣旋转着,满眼红粉,叫人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何等景状。
“不过是个舞姬罢了,哪里值得这样大的排场?!”一袭蓝色儒衫的青年抿了一口酒水,对着身旁抱怨道:“偏偏你还这么兴致勃勃的!”
被抱怨的青衫男子摇摇头,晃着手中折扇,眼底带着一丝向往迷醉:“表哥这便不知道了,清屏姑娘不仅仅是舞姿有绝世风华,见识谈吐皆是不俗,可叹小弟没有那个福气,能与清屏姑娘一谈——”
正说着,面前那一层层纱幔花瓣慢慢退了开去,众人皆是一阵欢呼,旋即便安静下来。
只见一道月白色身影背对着座中诸人,腰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姿态转着,在浅绿色丝带的约束下更显得不盈一握;一臂轻抚腰间,袖长曳地,另一只手则掐出一朵莲花的形状来,纤细晶莹的指尖拿凤仙花染了,别有一番情致。这女子舞蹈间每一个动作都轻柔之极,然而一举手一投足说不尽的风情旖旎,韵致翩跹。
随着她的舞姿变换,方才座下还是不屑一顾的蓝衣男子微微瞪大了双眼,瞥见那飞扬的面纱下,女子颊畔一点笑靥,他惊讶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桌上酒盏翻倒,清亮的酒液淅淅点点落在地上。
第54章 外室
苍苍烝民;谁无父母?提携捧奉,畏之不寿。谁无兄弟,如手如足?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之……
愣神地看着西边天际残阳如血;不远处的山头皑皑白雪被金红色的光芒笼罩着;与手中刀锋上粘稠滴溅的鲜血何其相似!天地四野之间一片安静;随着夜色降临带来的寒意,空气中令人胸口翻涌不停的血气逐渐地消散淡去;然而;经历了方才与敌人一场厮斗酣战;王子腾却是仍旧觉得额头一鼓一鼓地发闷。
他并没有告诉史清婉真相,虽然说陈禹徳的确是被点为元帅副将,他也确确实实是被分派在陈禹徳所率领的这一支队伍中;然而,这一支队伍却是作为先锋而存在的。
环顾着四周;这一处空旷的谷地;满地散落着染血的刀矛和尚带余温的尸首,余下寥寥二十来个人,多如他这般呆呆愣愣的站着;王子腾死死地握住刀柄,支撑着身子走了几步,缓缓停住脚步蹲下来,看着倒在地上连最后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的军士,心中说不出的激愤冲动,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叫嚣着;然而他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冷静得不像是平常的他。
你说,待得胜凯旋而归,便去迎娶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早日叫爹娘抱上大胖孙子;如今,成了永远都实现不了的梦想……伸手将他的眼睛阖上,王子腾满手的血和泥,将他半张脸弄得脏兮兮的,他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嬉笑怒骂旁人破坏他的英俊长相了。
当初意气风发的俊朗青年,如今却在这异乡化成一缕青烟,因为战事吃紧,以及西域边陲群山绵延之中隐藏着的狼豺猛兽之流虎视眈眈,甚至于连他们的尸骨都不能完好地带回去……
“收拾收拾回去吧!”陈禹徳左边脸颊上,一道深深的刀口被他随便抓了这里随地可见的止血药草糊了糊,碧绿的草汁和鲜艳的血色交融着,皮肉微微外翻,看起来令人胆战心惊。他满脸疲倦之色,嗓子因为灌了风和嘶吼的缘故已经喑哑了,狠狠地咬着牙关,眼底被这四溅的血迹给映得通红:“成羌蛮子一贯是凶狠好斗,咱们五十个人,能杀了百余蛮子,还得了他们的行军消息,也算是……也算是值了!”
苦笑着点点头,王子腾从怀里摸出一只又冷又硬得跟石头疙瘩般的粗粮饼子,两面微微有些烤焦,若是放在往日,他只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如今却是狼吞虎咽顾不得会不会被噎住了。
“给!”一只牛皮水囊向王子腾丢过来,他忙接住,三口两口将手中饼子塞下去,拧开木塞子,很是小心地喝了两口,将喉咙间那股被磨砺得生疼的痛感压下去,便重新将水囊塞好,传给了下一个人。
……
边陲战事虽激烈,京中却仍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隔着一扇紫檀架子双面屏风,铮铮琴音若淙淙流水倾泻下来,仿若碧涧之之中跃动着的水珠,灵动而又不失天然。只是这歌声中却内有一段缠绵悱恻,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余音袅袅不绝,令闻者不由得心生伤怀慨叹。
徒文慎眼神痴痴地落在那白色纱幔后面隐约可见的妙曼倩影,听着她声音里不加掩饰的惆怅怨慕,转脸压低声音问着身旁有些战战兢兢的丫鬟:“姑娘今日弹了多久?”
这丫鬟年岁尚幼,梳着个双环髻,眉间点了一点胭脂,更显得稚气十足;她偷偷地抬眼觑着徒文慎的脸色,一边答道:“姑娘早上起来用了早膳便净手焚香,到现在已经快有两个时辰了!”
闻言,徒文慎神色微变,再不管担心惹佳人生恼的顾虑了,三两步几乎是飞奔而入,撩起那层薄薄的纱幔。一眼瞥见那双纤细柔荑上几道明显的红痕,瞧清楚女子惊讶的眼神与躲闪的动作,他只觉得心头一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行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却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
“太子殿下堂堂一国储君,却不想只是个登徒子罢了!”这女子转过脸来,对上徒文慎的目光怒斥道,面色冷冽如霜似雪,因为怒火而腮晕红霞,柳眉重晕,更显得有一股凛然高洁姿态。
徒文慎听着她口中疏离、瞅着她眉间隐忍,言语间不由得带上些哀求,却舍不得松开掌中盈盈皓腕:“清屏,你何苦这般与我疏远?当年彩衣巷后,你襄助于我,而后竹林中谈心说话,竟是全做不曾发生过么?”
清屏挣扎了两下,闻言,停了下来,良久之后,她侧首深深地望了徒文慎一眼,幽幽叹息道:“你又何须拿话来诳我?!却莫不是看我身世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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