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花和断根草;何况帝后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对后宫一视同仁,这些年来圣上从不曾传出偏宠哪位后宫妃子的话来。。。。。。
薛王氏只能叹息自己的妹妹越发地不长进,看在血脉相连的情分上,劝说过一次被置之不理,她也就撒手不管了 。
“我儿啊,你能看清楚就好!”薛王氏欣慰地摩挲着女儿的发丝,想着自己曾经灰暗的半辈子,到如今儿女孝顺丈夫敬重的安稳生活,舒了一口气:“尤嬷嬷是当初娘托你二舅母为你寻来的教养嬷嬷,她年岁大了,娘和她已经谈拢,日后她便做你的陪嫁嬷嬷,跟着你养老;尤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没儿没女,日后定然对你更加尽心尽力!老人家阅历丰富、见识多,凡事多问问她——”
乖巧地点点头,想着自己在兄长安排下远远瞧见过一面的未婚夫婿,薛宝钗不禁羞赧起来。
炮竹噼里啪啦地炸响出满空气里喜庆的氛围,大红色的绸缎结成花球,挂在门楹上,显出一股世俗的热闹来。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伴随着喧天的唢呐声,出了薛府大门。
远远望着花轿上那朵红红绿绿的彩球消失在人群中,薛王氏不禁热泪盈眶,立在她身后的儿媳颜氏上前来轻轻扶住她,悄声劝慰道:“母亲无需伤感,妹妹贤良惠质,杨家素来待人宽厚,妹妹的婆母您也是交往过的。您呀,只等着抱外孙子吧!”
听了颜氏这番话,薛王氏勉强收住了泪,拍了拍儿媳扶住自己的手,点点头。
薛宝钗的婚后生活果然如颜氏所言那般,和美融洽得很。金陵城就这么大,她待字闺中之时便颇得杨夫人的喜爱,嫁进杨家后,薛宝钗于讨长辈欢心这方面格外有心得,做了婆媳自然也不至于成为前世仇人,与杨夫人两人反倒亲亲热热胜似母女,叫一众妯娌惊叹艳羡;她虽是女儿身,却也才学渊博、知书达理,和夫君杨耀安自然是琴瑟相合,即便有些许小矛盾,最终也都在她心思灵巧下成了夫妻间的情趣。
成婚不足半年,在一次家宴上,薛宝钗以一场昏天暗地的孕吐宣告了喜事来临。有母亲嫂子时常前来探看,日常婆母也百般关怀,夫君对自己依旧如新婚燕尔时那般黏黏糊糊。。。。。。在杨家家规的约束下,没有糟心的妾侍之流碍眼,即便中途杨耀安前往京城参加春闱不能守在自己身边,薛宝钗对此景状也满意得很。
在生产前夕,京城传来喜讯,杨耀安中了进士,殿试更是被点为二甲传胪,薛宝钗紧接着便诞下了个粉嫩嫩的大胖小子,一时间,杨家薛家都欢喜不已。
在儿子满月那一夜,薛宝钗做了个奇异的梦。
在梦中,兄长薛蟠并不是年少有为的英武探花郎,只是个斗鸡走狗、游街串巷的纨绔子弟,九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在年幼的薛宝钗眼中,整个世界都是苍白的,其中唯一的色彩便是母亲通红的眼眸。
薛氏族人容不下孤儿寡母掌管着薛家,于是,匆匆变卖家产、打发仆人,一家三口打算去京城投靠嫁入荣国府的姨母。
离开金陵的前夕,兄长薛蟠为一个年幼却已然丽质脱俗的小丫头,犯下了一桩命案。然而薛家是何等人家,再加上恰逢二舅舅王子腾升任九省检点,一个小小乡绅之子,压根不放在眼中,花了些丧葬费掩盖下此事,一家人便这么不紧不慢地往京城而去。
薛宝钗冷眼旁观着,自己的兄长英武不凡,年纪轻轻便已经成为三品游击将军,深得圣上器重,嫂嫂贤良淑德,父亲仍旧健朗,母亲每日含饴弄孙。。。。。。这究竟是什么荒唐地方?然而,她却丝毫无法插手其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名唤冯渊的可怜年轻人重伤不治;不过,在瞧见被改了名唤作香菱的那个丫头时,薛宝钗眉心跳了跳。
这香菱,虽说容貌尚且稚嫩,然而温柔腼腆自有一股风流气度,却是不容错认的,不正是前番自己曾见过、一位族弟新娶的妻子么?听闻她是姑苏人士,乃是昔年金陵甄家旁系的女儿,其父还是姑苏本地的一方名士。。。。。。怎么却成了拐子买卖的丫头?
紧接着,薛宝钗只觉得心头更是迷惑。荣国府?荣国公夫人死后,贾家不是早就降等袭爵成了将军府么?这些陈年往事,薛王氏曾经对薛宝钗提起过一次,当时她面上又庆幸有失落,复杂得很,故而薛宝钗将这段往事记得很是清晰牢固。
金玉良缘?木石姻缘?这究竟是什么人家!怎么能如此败坏女儿家的名声呢?论起来,无论是林家表姑娘,还是薛宝钗,都不过是寄住于此,每月也都是按时往这府中出了银钱的,却被传上了白吃白住的名头!这薛蟠也当真堕落,竟然与那一群没羞没臊的玩意儿混迹浪荡,若是搁在自己家里头,不被痛打一顿才怪!
薛宝钗突然就淡定下来了,想来不过梦中幻境耳,自家兄长岂会这般自甘堕落放纵?像是想通了,薛宝钗索性按捺下胸口郁卒,权将眼前这一幕幕荒唐怪诞的场面当做西洋景儿来看了。
越看,薛宝钗对着这梦境中那块所谓的宝玉越发厌恶。堂堂三尺男儿,不知孝悌忠义,成日里只厮混于红粉香胭中,哪里有一丝男子气概?!却是可怜了那大观园一众钟灵毓秀的姑娘家们,若是拿出来,哪个不比这宁荣二府的爷们强上百倍?奈何世道不公,潇湘妃子含恨泪尽逝去,蘅芜君嫁了个痴痴傻傻迷了心窍的“假”宝玉,史湘云守寡,凤姐耗尽心力而死,迎春惨遇中山狼,探春成了断线风筝远赴天涯,最后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惜春独守青灯古佛旁。。。。。。
“啊——”
床帐掩映下,一声短促的惊呼划破了屋内的宁静,床头幽幽的晕黄色烛光被挑亮。
“钗儿,怎么了?”男子温柔而焦急的呼唤在耳旁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薛宝钗恍惚的眼神定了下来,她微微转脸,看向自己身旁明显舒了一口气的杨耀安,嘴角微微扬起,笑得甜蜜而羞涩,宛如一朵含苞半绽的华贵牡丹:“叫夫君担心了——方才竟是做了个噩梦,叫我出了一身冷汗!瞧见夫君,心里总算是安定些了。。。。。。”
杨耀安看着刚刚做完月子的薛宝钗,往日里晶莹恍若凝脂般的肌肤更是莹润动人,听着她笑意满盈的声音,他伸手,轻轻地将妻子拥入怀中,温言宽抚着:“没事儿的,我在你身边呢,你今日也累了,继续睡吧!”
薛宝钗含笑点点头,合上了眼帘。
。。。。。。
几年后,杨耀安已经升任大理寺少卿,官家夫人之间的来往应酬,薛宝钗自然是少不了的。某日,在一位夫人举办的荷花宴上,她正被丫鬟们扶着下车,抬眼撞入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美眸,一瞬间,薛宝钗怔愣了,对方亦是如此。
看清楚面对的人眼中的惊诧疑惑,半晌后,两人相视而笑。
第93章
“哇——哇、哇——”
婴儿清亮而尖细的哭声在屋内响起来;满额汗水的妇人看着枕边素面兰花小襁褓,苍白的唇角微微上扬,眼中盈满怜爱:“我的女儿。。。。。。”
年至而立喜得千金,在内室外等候了近五个时辰的贾赦虽然眼底难掩疲惫;更多的却是欣喜,他身旁立着的两个一大一小的男孩同样是笑眼弯弯;其中年岁大些的兄长贾瑚上前询问着自家母亲身边的丫鬟:“不知道娘和妹妹现在可都安好么?”
雅言瞅着两位小主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抿着嘴笑得开怀:“回老爷、大爷、二爷,安心吧!太太只是有些脱力,方才用了一碗参汤便困了睡下;太医正给姑娘看脉;想来姑娘哭声响亮,虽说是早产;也当无甚大碍的!”
“那就好!”贾瑚舒了口气,垂眸瞧见弟弟贾琏已经开始打着哈欠,忙对着贾赦行礼道:“父亲,弟弟也随着我们一起守了这么久,孩儿先将弟弟送回房歇息,稍后再来看母亲和妹妹吧!”
从早上张氏发动到现在暮色四起,便是贾赦这个正值壮年的大男人一直守着,也觉得有几分疲累,何况两个尚未成年的孩童?贾赦看了看门外天色,未免懊悔自己思虑不周,他点点头:“瑚儿,你便带着琏儿一起去睡吧!记得用些膳食,免得半夜里腹饥——”
正当将军府上下都为了这个新降临的娇客接下来的洗三宴而欢欣忙碌时,正主却是惊疑失措。
这是哪儿?难道阴曹地府也是如人间一般的地方么——来往的是笑晏晏的美婢娇娥而非阴惨惨的无常鬼魅?身上挂着的不是冰冷沉重的镣铐锁链,反倒是香软温暖的绫罗绸缎?刚刚有了乳名的小迎春已经能够睁开眼,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场景,待她被人抱入怀中,口中被硬塞进什么东西,小迎春下意识地一吮,一股带着微微甜腥气味的温热液体溢了出来。
仿佛意识到什么,迎春急急忙忙把口中东西往外吐着,一边挥动着被紧紧束缚住的胳膊,满腹话语疑惑出口便成了“哇哇”的嚎啕大哭。
“迎春怎么了?”隔着一扇屏风,张氏听见女儿声嘶力竭的哭声,忙挥手让为自己束发的雅言退开:“不是说喂奶的么?难道是尿湿了?”
为迎春请来的奶娘是张氏在府中择选了许久方才定下来的,长相清秀、作风端庄,是个老实本分的,此刻,她小心地抱住自己怀中挣着身子就是不愿意吃奶的小主子,焦急得后背都开始冒汗了。
雅言忙出来从她怀中接过迎春,瞧着姑娘白皙粉嫩的面颊因为哭喊而变得红彤彤的,许是因为方才吃了几口奶水的缘故,还不时地呛咳着,实在是惹人怜爱。伸手探入襁褓中摸了一把,她忙转过屏风,熟练地将迎春放在张氏身旁:“太太,没尿湿啊——”
瞅着女儿小鼻尖上细密的小汗珠,张氏心疼得很,凑上去毫不嫌弃地亲了亲:“我的乖女儿,怎么了?不想吃奶么?”
令人称奇的是,在张氏的轻吻落在迎春额头的那一刻,一直啼哭不休的迎春突然瞬间便安静下来,一双晶亮亮、黑黝黝得仿佛葡萄珠子般的眸子紧紧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张氏看着。
被女儿这样水汪汪的无辜眼神盯着,张氏只觉得心都化了,见她因为哭泣的余韵还有些抽抽的,她摇了摇头,宠溺地嗔怪道:“罢了,想来是闹脾气呢!叫李良家的先回去吧,到姑娘吃奶的时候再过来!”
听着张氏温声吩咐,迎春只觉得恍恍惚惚,在自己被那禽兽劈头盖脸暴打的时候,脑海中不止一次出现过嫡母温柔的笑容与细心的嘱咐,那时候自己在想的都是,假如嫡母并没有早逝,或许自己也不会沦落到这般任人宰割的田地。。。。。。假如这是梦境,那就让自己就此沉溺永不苏醒吧!
接下来的日子真的就像是一场美梦,从旁边丫鬟和奶娘偶尔的私语中,迎春诧异地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曾经卑弱的庶女迎春成了将军府唯一的嫡出姑娘?将军府有两位哥儿,分别唤作贾瑚、贾琏?将军老爷和太太两人夫妻恩爱、鹣鲽情深?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此间的一切都与自己记忆中全然不同?!
不管迎春怎样理解前世今生的不同,在父母兄长们的宠爱下,迎春逐渐地长大了,当然,在满月那天,她有了自己正式的名字——贾玫,只等满三岁后便上族谱。
对千辛万苦方才诞下的女儿,张氏疼宠之余亦满怀担忧。女儿家固然应当贞静自持,然而自家迎春却太过乖巧安静了,有时候常常会叫人忽视了她,也不喜欢太多人伺候;这不,又在逛花园的时候一个人悄悄不见了。
张氏心如焦燎地在回廊上等着,待瞧见迎春衣摆上沾染的泥渍与手心几道浅浅的红痕时,她一下子爆发了出来:“雅言,把尺子拿来!雅韵,去拦着门,不许叫大爷、二爷知道!”
迎春吃惊地抬起头来,鬓边两个小髻上扎着的粉色绒花扑簌掉在她脚旁。
伴随着“啪啪”的声响,一道浅粉色的小身影摇摇欲坠,往素里红润的脸蛋变得惨白,眼眶中泪水盈盈,却怎生也不落下来。待贾瑚、贾琏闻讯赶来时,瞧见心爱的妹妹受罚的这一幕,心疼不已,只觉得那白嫩嫩的手心里几道深深浅浅的红痕刺目得很。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一次一次地叫父母担忧呢——”张氏捏着戒尺,手抖着狠下心肠来,就着迎春的小手掌打了几下,撇开眼去,强忍住泪意,梗着嗓子斥道:“这是在自己家里,走失了也没大碍,哪一日到了外头,你再乱跑,叫那些黑心肠的拐子碰见。。。。。。若是丢了你,岂不是生生地要剜了爹娘和你哥哥们的心么?!”
手上的疼痛哪里比得心头的震撼?听着母亲带着哭腔的怒气,迎春鼻尖一酸,两行热泪滚滚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仿佛突然之间灵犀一点;顾不得掌心还有着伤,她一下子扑进张氏的怀中,呜咽着哭出声儿来:“母亲。。。。。。迎春知错了。。。。。。迎春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不叫。。。。。。不叫爹娘还有哥哥们担忧了!”
在看到张氏的泪眼朦胧与不远处两位兄长眸光中掩饰不去的心疼隐忧时,迎春内心通彻起来,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不管曾经的贾迎春怎样的身世卑怜命途多舛,也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当此间贾玫初次睁开眼时,一切都已经不同了。。。。。。这辈子,父母慈爱,兄长关怀,自己还有什么好挂怀的呢?
上辈子在荣国府中,她曾经被下人们私底下嘲笑戏称为“二木头”,事实上,一个精于棋道的人,怎么会是胸无丘壑的呆头鹅?只不过那时大房一脉在荣国府地位上本就处于下风,迎春又是庶出,岂敢在一众姐妹中展露才华惹来贾母不满?为了日子过得平顺些,她只能安分守拙,不与人争锋,每日里只研读道经。后来被亲生父亲以五千两为代价嫁入孙家,眼见着那孙绍祖荒淫贪色、暴戾粗鲁,迎春满心怀的厌恶,更多的却是被家人舍弃的绝望,眼见着自己身边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为自己触柱身亡,迎春心如死灰,再无抵抗,最终一朵鲜花嫩柳夭折在孙绍祖的拳头和孙府上下的冷遇中。
最初,全家人中贾赦最不受迎春待见,缘由便在这儿了。不过人心都是肉做的,看着贾赦二十四孝好父亲,每日下值定然会从街上带些小玩意儿,不顾自己冷颜沉默相对,坚持不懈地哄着自己,迎春最终还是磨不过他心软了。
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也许便该当自己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