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在意么?是因为胸襟豁达,还是因为她根本对他无所用心?
冷着眉眼,白朔缓缓站起来。
他行至窗边,将厚厚的窗帘一掀,顿时满室光明!
元夕身子一颤下意识就要跳起来,却在最后一瞬生生顿住了。
因为她不愿在这场对决中落了下风,也因为她忽然发现,那日光虽毒烈,却无一照在她身上,距她最近的一束光也在半尺开外。
但同样不可忽略的是那光虽然隔着她半尺,角度却极刁钻。或许白朔正是特意挑的这个位置,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的阳光形成一个光牢,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元夕望向白朔,发现他也在看着她,只是逆着光,他的表情看不分明。
他走过来,一步一步,轻袍缓带。
来到她身旁,居高临下。
“怕光?”他道。
“是。”
“除了光,世上还有什么是你所畏惧的么?”
她静静地望着他。
许久。
“我怕我所爱的人,通通离我而去。”终于,她如是答。
白朔笑了,略带嘲讽。
“现在还有谁是你的爱,而仍在你的身边么?”
“真正心系彼此的人,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心也是在一起的。”元夕也笑,“不过,你大概从没机会体会这种感受罢?”
她的眼神写着无所畏惧。
那眼神……让白朔想起冬日小径上的积雪,雪亮银白,素洁无垢,让人忍不住想——
狠狠地碾过去。
教它失了纯白,教它失了洁净,教它无法再这样自由自在的独立于肮脏的世外。
白朔蓦地笑起来,低低地笑。元夕静默地看着他。
笑容慢慢淡去,他深深地望着她,眸中流转的是元夕看不清的心绪。
突然他微微一笑。
元夕一怔。那样的微笑,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仿佛不带半点心计,那般纯粹得……近乎虚假的笑。
他微微俯身,伸手,按在她额心。
那根食指带着属于生者的温度,温热柔软……然而当它贴在少女额间,却教她心底机伶伶蹿起一股凉意。
每回他如此动作,带给她的都是些惨痛的经历。
元夕不动,不敢动,更是不能动。他的手指按在她的死穴上,像一个诡异的妖洞,吸走她全部精力。
她看着男子那张凉薄的唇,等着什么话语从其中飘落,也许是一个可怕的诅咒,也许是一句……
“现形。”
他果然说了,几乎同时,那根按在她额心的手指亦冷冷撤后。
骷髅。
在男子的瞳仁里,元夕看到了一具骷髅,套着藕色绢裙,长着斑驳绿斑……
那是她自己。
垂在身侧的拳头悄悄握紧,元夕仰着下颔,一句话也不说。
白朔俯视着她,淡淡笑:“这就是你现在的身体。”
枯瘦的,惨白的,绿霉散布的……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蔑地逡巡,无需一字,所有的话语已呼之欲出。
这才是你真正的身体。之前的韶华红颜,不过是由幻形琅化出来的幻象。
元夕咬紧了牙,竭力抑制胸中的怒火。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羞辱她。
将她变成骷髅蛊的人是他,他凭什么对她现在的惨淡光景冷嘲热讽?
“我想我还不至于忘了自己的身份。”她掐着自己的掌心,脸上却凉凉一笑,“我早说过了不是么?我会找到恢复人身的办法。”
她又这么说了,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赌气。
而白朔的反应,真正叫元夕怔了一怔。
这个原该被激怒的人对她的挑衅竟是无动于衷。转身,他优雅地落座,姿态从容得教人心中没来由的发寒。
元夕警戒地望着他,却见他散漫一笑。
“既然如此。”他轻轻道,姿态好整以暇,“那你便走吧。”
元夕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她呆在原地,五识远去,唯剩他的那句话在耳畔余音袅袅。
“怎么?你还想赖着不走?”白朔挑了挑眉,唇角勾出个嘲弄的浅弧,“可我却不想留着你了。”
“……开什么玩笑,”终于元夕出声了,真庆幸她的声音还算自然,“当然要走,怎么会不走?”
她笑了一声,“原来白朔你也会有良心发现的时候,真是难得。”
白朔没有笑,他仿佛突然对身前的那架五弦筝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修长手指在弦上轻抹慢勾。
“你想太多了。”他懒懒地拨弄着琴弦,终于撩眼瞥她一眼,“我是嫌你这副鬼样子看着碍眼。”
元夕一僵,白朔低着头,瞧也不瞧她,唇中吐出的话却似一叶薄刃,凉凉飞出去:“快用幻形琅吧,瞧你身上那些绿油油的东西,简直污了我的眼。”
元夕僵硬地去摸腰间的鱼形黄玉,手指触在玉上,微光闪过……
她却没有幻出人形!
一抹惊愕自元夕眼中升起。怎么回事?
手指用力攥着幻形琅,蒙昧的光闪烁不定,但半盏茶过去了,她还是骷髅的模样。
白朔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停下指尖动作,他望着她。
元夕拧着眉,半晌,她似是终于死了心,索性径直起身……
嗤——
忘了光牢还在,她这个动作立刻让自己身上被日光射到,饶是初春的日头并未如何灼烈,也教她吃了一番苦头。
元夕跌回小几上,疼得暗暗吸气。
眼前忽然一暗,抬头,一拢墨蓝跳入她眼帘。
他又想作甚?元夕狐疑地看着他,却见他越过自己,朝前方走去——
他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帷。
元夕怔了怔,恍过神时那袭墨蓝已回到她面前。
元夕赶忙站起来。
她站起来了,却仍是比白朔矮出许多。
白朔俯视她,右手轻抬,探出食指……
元夕的眼神立刻戒备起来。
男子手势一顿,扬唇,慢慢笑起来。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他眼色微嘲,说出的话几乎叫元夕羞愧,“我不解开禁制,你怎么走?”
元夕老实不动了。
指腹贴上额心,肌肤相触。
维持着这个姿势,他低着头,凝视她。他们离得极近,近得元夕能真切地看到那双墨玉般的瞳仁。
那瞳仁那么幽深,只望了一会儿,元夕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
果断垂下眼帘,她闭着眼嚷嚷:“还没好么?快一点啊。”
墨眸中失去了明眸的踪影,蛊师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
他看着她的脸,这张与他朝夕相对了两年的脸。
墨黑瞳仁中悄然无声地升腾起某种气息,寒冷的,锋锐的,似一弯致命的薄刃。
这杀意在男子的眸中翻滚了很久,久到他手下的少女忍不住低声问:“白朔?”
蛊师沉默,指端紧紧地贴在她的额间。
最终,那股流转的冷意从白朔的眼中缓缓褪去。
启唇,他无声地念出几个字。
元夕隐约感到额心处燃起一点火光,微微地烫,但那点热度很快消逝不见。
蛊师收回手。
四下安静。
元夕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男子已经坐回了原位。
她瞅着他,神情难辨。
“走罢。我在你身上放了咒,一个时辰内凡人不会注意到你。”白朔淡淡道。
所以,她可以放心地以一副骷髅的样子走出去。
空气中静了一静,然后响起少女低低的声音:“谢谢。”
他没有回应。
低着头,元夕转身朝房门走去。
推开镂着缠枝纹的木门,她撑开伞。
跨过门槛,离开那间昏暗的厢房。
外面的阳光好刺眼。日光下,握着伞的手骨,点点绿斑触目惊心。
啊,如今她已经成了一具长满绿霉的骷髅,彻底成了一个废物。
但她竟然还能站着不倒,真是万幸。
元夕慢慢顿住了步子,最后停在走廊边上。
因为她看到了那个靠着廊柱旁的女郎。
阿娣倚着朱红廊柱,一头水墨长发,一拢素白绡衣,芙蓉面庞似乎比白衣更白上三分,一点朱唇玲珑可怜。
她行至元夕身前,上下一扫,眼梢揶揄地一弯:“白朔让我叫你姐姐,之前我一直拖着,不过看起来今天再不叫就没机会了呢……姐姐,你怎么才出来呢?须知你现在这副尊容,让人看着有多厌恶啊,你怎么能让白朔忍受这些呢……”她掩住鼻子,眼神讥诮。
元夕凉凉一笑,“我要早知你在外头,就早些出来了,要知道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呢。”
阿娣微微一怔:“说什么?”
元夕勾勾手指,女郎狐疑地靠过来。
“我想说,”元夕轻声细语,“阿娣,但愿你永远都这么美艳动人。”
名为阿娣的女郎眯起眼,侧过姣好的脸去睨她。
倘若一具骷髅也能有眼神,那么元夕此刻的眼中必定盛着淡淡嘲讽,还有一丝身为过来人的了然。
可惜现在她只是具长了霉的骷髅,瞳仁既无,连眼白亦不复存在。
于是阿娣只看到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阿娣顿了顿,高高在上地一笑,“那是自然。”
她上下打量对面这具发霉的骷髅,而后掩唇道:“姐姐这样子,倒和‘素素’三个字毫不相干了呢……”
满意地看到对面的人下颏一紧,阿娣正想趁胜追击,却又顿住,余光掠过身后的房间。
屋内半点动静也无,似乎里面的人已决心对屋外的一切袖手旁观。
但阿娣却不敢造次,尤其忆起几桩往事,她眼神划过一丝狠戾,顿了顿,纤细身子朝后一退,对元夕盈盈一礼——
“姐姐走好。恕阿娣不远送了。”
美人樱唇轻启,眼波如水。真不知短短一夜她怎么就学会这么多礼数来。
元夕微微一哂,转身便走。刚走得三步,却又停下。
微一侧脸,她顿了顿,忽然出声道:“白朔,我走啦。”
许久,屋内仍无声息。
自元夕出声起便僵在一旁的阿娣悄悄舒了口气,眉梢一扬忍不住就要嘲笑,却听屋里传来动静。
登时两人都屏息。
院落里稀疏一行垂柳,冷冷清清,幼嫩新叶宛若弯月。
很多年以后,元夕都记得这一日的柳叶儿。
那么弯,那么锋利,那么得意,像极了阿娣听到屋里那人的话后,弯起的丹凤眼。
那人说——
“素素……你以后别叫‘素素’了。”
他声音不高,但元夕已情不自禁屏息。
只听得他道——
“将‘素素’这名字,给阿娣罢。”
南方的春,真的来得太早了。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元夕穿过人潮,一路往人少的地方走。
不知走了多久,但终于是走出了街市,两旁建筑渐少。
渐少,渐少,终于空旷的行道上仅剩一只骷髅蛊,踽踽独行。
她静静地走着,脸上有时会浮起轻轻的笑,似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
但更多时候,她表情淡淡,粗粗一望仿佛是一种沉静,仔细瞅,才能发现那些掩藏在平和下的些许惘然。
她走走停停,直到来到一处江口。
她将手探入冰凉的江水中。
慢慢地,水面起了异样波动,似有什么事物在搅动江水。
忽然一道狭长黑影自水底冲出——精准地跃入少女手中!
元夕被那冲力迫得向后一仰,面上却绽出个微笑来。
稳住身形,她将那事物放在地上,然后取过布帛包住它,方才重新拿起抱在怀中。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一只寄居蟹攀上骷髅的脚骨,嗅了半天,最后遗憾地爬下白骨,摇摇摆摆走了。
元夕扬了扬嘴角。
抱着怀中的事物,她转身朝岸内走去……猛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扑倒在布满碎石的滩上。
身体像是破了个看不见的洞,气力从里头一瞬不停地流出来。
元夕努力伸手去够那个落在一旁的狭长包袱。
视线渐渐模糊了。
在视野最后陷入黑暗前,她看到一双眼熟的云靴,停在她身前。
五十里之外。
“白朔,你怎么了?”
阿娣好奇地问。
“无事。”
蛊师面色疏淡,握着茶盏的手却悄然收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讣告:此乃最后的存稿君。接下来俺就裸奔了……(远目
下周就是凶残的究极考试周,俺现在做梦都是坑爹的ABCDE……预告一下,下一章在周二上午,妹子们不用天天刷了咳……
最后……是哪位亲10号的时候给俺投了雷子咧?后台抽风了俺只见其雷不见其名啊~求起个身让俺mua一下呗~~(打滚)
51章
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
我知道他就是我的神。
。
我坐在一旁;看着白朔。
“白朔;这是?”我指着那些黑乎乎的东西问。
“墨汁。”
“墨汁……”我伸手去摸;手指变成了黑色。
“啊……”我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将手伸到白朔眼前,“白朔;变黑了。”
他往后让了让;瞥我的指头了一眼,“那边有水盆,自己去洗。”
我收回手指,恋恋不舍地望着上面的黑迹:“要洗吗……”
白朔的口气有些冷;“洗掉。脏死了。”
“……脏?”我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指;体味着这个从未听过的新词。
。
白朔讨厌肮脏的东西。他从不穿白色的衣裳,白色易脏,他受不了上面沾上一点点的污迹。而他身上的墨蓝袍子,脚下的缎面云履,也总是洁净无尘。
但那日他从外头回来,衣角上竟然有微微的尘埃。
我惊讶地迎上去,看到他面上仿佛也染了尘埃似的,阴沉沉的。
“白朔,你怎么了?”
之前不是说出去寻找‘材料’么?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地回来了?
“是没找到合心意的材料?别生气了,下次阿娣帮你一起找好不好?”
其实这次我就想和他一起去的,可是他怎么也不肯带我出去……
白朔没理我,他越过了我,走到书桌前,坐下。
我有些不安地跟过去,只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得他不高兴了。
我靠在他身侧,蹲下来,拉住他的衣角,仰望他:“白朔,是不是阿娣做错了什么?”
他没有看我,淡淡的声音从我头顶飘下来:“没有。”
我皱起眉,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我想到一个让他高兴的办法。
“白朔白朔,我今天吸收记忆的时候,看到一件不懂的事。”
往常我这么说的时候,他总是会停下手中的事,耐心听我说,然后给我解释的。而当我点头说我懂了,他便会笑一笑。
所以我想他该是喜欢我问他问题的。虽然今天的记忆根本没什么不懂的地方,但为了能让白朔笑,我还是拿一个问他好了。
我已经想好了当他问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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