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蛊殊途- 第41部分

没有人说话。

在卜算子拱手告辞之前，元夕却突然出声道：“请问，若一个……骷髅蛊，原本与常人无异，忽然某天她对血液有了特别的感应，又畏寒惧暑，而且五识渐渐退化……这意味着什么？”

卜算子皱起眉。

“五识退化？”他凝眉思索，“若说骷髅蛊嗜血，乃是天性……”

“不，她之前并不嗜血，对血液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有这等事？”卜算子大奇，略一沉吟，“那恐怕这只骷髅蛊并非完整的骷髅蛊罢？”

元夕神色微不可察地一暗，但声音却仍然从容：“对。”

这只骷髅……是“残次品”。

“那就难怪了。”卜算子点头，“虽然不知是何原因导致……这只骷髅蛊残缺不全，才使得她如常人一般生存了那么久。但依你刚才所言，我推断，这只骷髅蛊的天性已经觉醒了。”

嗜血的天性么？元夕淡淡一笑。

“至于五识退化……”卜算子眉心深锁，半晌，他才缓声道，“恐怕是这只蛊已经开始‘湮毁’了。”

。

元夕立在门侧，看到送走了卜算子的陆回雪正朝这边走来。

这间客栈主食酒水皆是一流，客人却不算多，大约大家还是更愿意去菜色一般但价格比这里便宜三倍的地方打尖住店。

因此在杨柳依依的碎石道上，就只有陆回雪一个人。他长长的衣摆垂在身侧，繁丽暗纹在日华下若隐若现，一双若有所思的墨瞳，春光里闪动着细细碎碎的流光。

元夕看着这男子一路凝眉走过来，直到已经走到她身前两步外才蓦然抬首，当看清门前的人时，他脸上浮起一缕笑来。

“在等谁？”他难得调侃。

“谁问我，我就在等谁。”元夕也笑，然后道，“饭菜要凉了，你再不回来，我只好自己先动筷子了。”

这是前天才立下的约定。起因是陆回雪无意间发现元夕那比猫多不了多少的饭量，大惊失色，再不肯放元夕一个人用膳，非要看着她将一桌饭菜吃个干净才安心。

而在元夕，自从她变成绿色的骷髅蛊后，她对人世的食物似乎一夜间完全失去了胃口，只是因为习惯了从前的一日三餐，所以才勉强吃点。原本也只是随意吃吃，打发时间而已，无奈陆回雪这次意外地坚持，在进食这件事上完全展现了蓬莱少主的魄力和风骨，于是来自蜀山的小女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碗里的米饭还剩一半，元夕的脸就写满了“撑死了剩下的我不想吃肿么办”……

陆回雪不赞同地看着她：“至少把碗里那些吃完。”

元夕开始数饭粒，边数边碎碎念：“我最近有血光之灾啊，血光之灾知道不？这种小事上你还不肯让让我，我生无可恋了啊……”

陆回雪又好气又好笑，“那个作不得数的。”

元夕惊讶抬首：“诶？”

“卫兄看谁都批血光之灾。”陆回雪毫不犹豫地就出卖了老友，“他说的‘血光之灾’，可能在明天，也可能在一个月后，还有可能是三年之后的某个夜晚……”

元夕愣了，半晌才道：“这算什么？那谁一生中没几次‘血光之灾’啊，他这个卜算根本毫无意义嘛！”

“正是。”陆回雪微微一笑，“所以你完全不必将那句话放在心上。——好了，现在吃饭。”

元夕肩膀垮下去。

懒懒地拨弄着雪白的米粒，元夕轻声嘀咕：“我看你是想撑坏了我，然后把我丢客栈里自己跑路，你想落跑就直说么，我又不会拦你……”

陆回雪已经对这种每日晚膳时必然的抱怨渐渐习惯了，当下只是浅浅笑了笑：“放心，我去哪里都不忘带上你的。”

这话……仿佛有些特别的意味。

元夕手中木筷一顿，面上不动神色，挑起米饭吃了几口，又啜了口汤，然后放下筷子。

“不行，吃不下了。”她拍拍依旧平坦的小腹，面上一副撑得不行的表情，然后道：“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她站起来，坐凳在地面轻轻滑过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她转身欲走，身后却想起男子轻轻的话语：“等等。”

元夕停下步子，转身，微笑：“怎么了？”

陆回雪走过来，轻轻拉起她的手，将一个镯子扣在她左腕上。

“你这是……”元夕望着那镯子，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笑，“这是今天的奖励？多吃几口饭，就赏我一个镯子？”

陆回雪将那镯子戴好，收回手。

“在找到百岁虎雀之前，你先戴着这个。”他说。

元夕望着眉目认真的男子，慢慢地，她脸上绽开一个笑。

“行啊。”

百岁虎雀么？其实她大概猜到哪里有。

可惜，就算她明天就会变成一堆烂掉的骨头，她也不会去找那只虎雀的。

那只虎雀，已经和某个名字一起，被她丢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了。

腕间的镯子很漂亮，石榴红，质地细腻，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但摸上去——竟然是温的，或许是某种暖玉。

元夕看着那艳丽的红色，忽然想起一个常常与“艳丽”挂钩的人来。

“陆回雪，你还记得那个假元夕么？——在蜀山试剑盛会上那个。”

其实若她说“和你定亲那个”，陆回雪的反应绝对会更快一点。不过元夕知道挑人痛处是不厚道滴。而陆回雪蓦然改变的脸色，更证明了她的先见之明。只是这么一提而已，蓬莱少主就沉不住气了啊~

“千面魅魔？”陆回雪沉声道，“当然记得，怎么了？”

元夕斟酌了下，“唔，听说之前是你将他救起来的？”

“他那时伪装成你的样子。”陆回雪脸色更难看了。

“啊，我知道我知道。”元夕忙不迭地点头，然后虚咳一声，“其实我就是想问，你当初是在哪儿捡到他的？”

陆回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莫约是不理解为何她突然对一个魔头如此关心起来。

“青澜镇。”

作者有话要说：

我猜大家都不记得“青澜镇”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了（远目）……

提示一下，这里是这辈子的“元夕”的不幸开始的地方，也就是说……某个姓白的之前造的孽，这下要因果报应了哼哼~

　54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元夕坐在前往青澜镇的马车中，看着窗外的二月烟柳；脑中忽然就浮现出这句诗来。

外头春光正好，一行烟柳若美人婀娜的纤腰，迎风摇摆。这旖旎的风光，其实和那句诗里的意境南辕北辙呢。

“雨雪霏霏啊……”

元夕低声喃喃。马车外，陆回雪正与随行的龙天师交谈，偶尔彼此双双畅快而笑，真正是一派风和日丽。

龙天师便是那日发现天机剑剑气的人；说起来也算元夕半个恩人。而让元夕有些意外的是，陆回雪身边竟然只带了这一个随行；此外连一个收拾琐碎的丫鬟都没有。

这一点倒是和前世一样了，前世里，陆回雪也喜欢独自出行，常常只身远游六界，一去就是数月。当然，后来陆回雪找到了“白素素”，他就不介意多带一个人了。想想也是，有佳人在侧，那映入眼中的风光想必都更妩媚些。╮（╯▽╰）╭

。

青澜镇离弥江不算远，但也要两日的马车行程。在弥江与青澜镇之间有一座城池，阳春城。

城墙斑驳，远远望去，横匾上“阳春”两个古朴大字隐约可见。

再驶一阵子，马车开进了城门。

不一会儿，车身静止了。陆回雪在外头敲了敲车门。

“元夕，出来吧。”

自从确定了元夕就是素素，陆回雪就再没叫过“素素”。

元夕很满意小陆子的识趣。事实上，如果陆回雪还叫她素素，她不敢保证她不会迁怒。

素素这个名字，简直是她前世今生两辈子的魔障！孽缘啊！

打开车门，撑起伞，元夕跳下马车。

这里……好热闹！

扑面而来的喧闹人声让元夕一瞬间有种想退回马车去的冲动，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定定神，元夕走向正等着她的陆回雪。

“这儿就是青澜啊，人可真多……”

“不，这里是阳春城。”

“阳春城？”元夕诧异，“那为什么叫我下来？”

“该用午膳了。”陆回雪含笑道。

元夕扶额。

“好吧，我明白了。”

……

一顿饭吃得乏善可陈，元夕固然没有食欲，陆回雪看到元夕那个食欲不振的样子，自己碗里的菜也香不起来，一旁的掌柜远远看着这一桌人对着满桌饭菜各种萎靡不振，心中默默给今日的厨子记上一笔……

终于解决了一顿各种意义上都很艰难的午膳，元夕眉开眼笑奔下酒楼，陆回雪在后面摇头叹息。

日光不算强烈，元夕从容地穿行在热闹的街上，步履所向是他们的马车。

下一站，青澜。

元夕想去青澜镇，当然不会是为了观光旅游这种理由，而是为了寻找这一世的元夕，“真正的元夕”。

就在昨天，元夕从陆回雪口中得知他是在青澜镇遇到的假元夕——澹台佾。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一世的元夕，正是在青澜镇遭遇不测的呢？

真元夕失踪，假元夕在青澜镇出现……这其中说不定有某种联系。

横竖也没有其它线索，不如就去青澜镇看一看——或许自己能那里发现什么端倪，也未可知。

就是因为这样，元夕现在才站在了阳春城的街市上。

她来到马车旁，正要登车，眼角余光中却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

“穷奇？”

这一声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等元夕回过神来，开始懊悔自己不该节外生枝的时候，那个穿着一身布褂的男子已经兴冲冲地向她走来了。

“嘿！小骷髅！”穷奇一脸兴高采烈，相较之下元夕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陆回雪站在她身侧，神色微妙。

“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穷奇咧着嘴角，元夕也笑笑：“是啊，好久不见。”

穷奇一眼看到拢袖而立的陆回雪，面色诧异：“这不是上次那位——”他卡住了，挠挠头。

“在下陆回雪。”

“对了！陆兄！哈哈，之前在陈国见过来着。”穷奇哈哈一笑，嘴上客套着，步子却悄悄挪到元夕身边，低声问：“小骷髅，你在玩什么？公子呢？”

元夕瞧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不是回族里找你媳妇去了么？你媳妇呢？”

“什么媳妇？……哦！”穷奇极快地回答，“她早嫁人啦。——不说这个了，公子呢？”

元夕不说话，半晌才道：“我和他分道扬镳了。”

“分道扬镳？！你和公子？你——”穷奇在路人好奇的视线中猛地将嗓门压低，“你怎么做到的？”

心中渐渐腾起一股烦躁，元夕压抑情绪：“我和他说我想走，他就让我走了。”

穷奇斜睨她：“你骗谁呢。”

“信不信拉倒。”元夕懒得和他多说，一摆手，“那就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转身就要登上马车……

“等等等等！”穷奇忙扯住她，“你不能走！”

元夕扭回头，没好气：“干嘛？”

“那个，我身上没银子了……”

“……”

穷奇，凶兽榜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居然混到身无分文落魄街头，这世道果然凶残。

故友相聚，陆回雪很识趣地表示自己和龙天师出去一趟，于是房中就只剩穷奇和元夕。

穷奇酒饱饭足，满足地拍着肚皮叹息。

元夕碗中的饭几乎没动过，捧着茶慢慢喝。此时见穷奇终于吃完了，才放下茶盏，慢慢说：“吃饱了？”

“嗯，这楼的厨子不错！”穷奇大赞。

“那是自然，你这一桌……”元夕目光在桌上一扫而过，悠悠道，“起码要五两银子呢。”

五两银子，那差不多是一个寻常三口之家一个月的花销。

穷奇眼睛登时瞪成荔枝那么大。

元夕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幸好这钱也不是我出，不然我砸锅卖铁都不一定凑得出这么多银两呢。”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穷奇刚咧开嘴，元夕又道：“不过看着这一桌好酒好菜，我还是有些心疼呐……你知道吧，陆回雪的钱袋在我这儿保管着，我一想到等会儿这钱袋就要少了五两银子，哎……”

那种事谁会知道啊！话说为神马蓬莱少主的钱袋会由你来保管啊？

穷奇敢怒不敢言，低着头目光盯在自己碗上。

“穷奇……”元夕轻轻道，“饭也吃过了，我问你个事儿呗？”

这绝壁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委婉版，温柔一刀啊！

穷奇吸口气，抬头，憨笑：“你问呗。”

“是这样，你知道蜀山吧？蜀山掌门有个女弟子，叫元夕的。”元夕慢慢地，一字一字道，“你见过她么？”

穷奇张口就道：“啊，我没……”

“穷奇，不要骗我。”

面色平静地，元夕这么说。

穷奇那句“我没见过”就这么僵死在喉咙里。

菜碟已空，汤盆见了底，满桌狼藉。

屋外有人声喧哗，男男女女欢笑着经过走廊，越发衬得屋子里格外寂静。

元夕静静地看着穷奇，而后者很想低头喝汤以避开对方的视线，可惜他碗里空空如也。

良久。

穷奇忽然丢了木筷，一声长叹。

“你好好的，管这些做什么呢！”

元夕语气平和：“我当然有我的理由。你只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了。”

穷奇看起来有些烦躁，他敲着桌子：“那你以前怎么不管这些闲事？”

元夕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很奇怪的笑来，摩挲着茶杯，她慢慢地说：“因为以前我以为我能做到的一些事……现在我发现我好像根本做不到啊。”

穷奇眼中划过一抹诧异，身体微微前倾：“你这话什么意思？”

元夕轻轻摇头，没回答他的话，只说：“别问我，我自己也正迷茫呢……”

抬眼，她定定地望住他：“穷奇，你一定知道些什么的，你告诉我……”顿了顿，她慢慢地吸了口气，才道，“蜀山的元夕还活着么？”

穷奇沉默地望着她。

半晌，他低声道：“她活着。”

元夕觉得耳边好响炸起了无数的烟花，漫天流火，爆破声轰鸣，四周既喧嚣又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元夕听到自己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问：“她在哪里？”

穷奇定定地望着她。

慢慢地，他说了一句话。

。

陆回雪回来时，元夕已经在和穷奇道别了。

看到蓬莱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