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芸芸撩着裙摆唤他,尔鸣背对着阁楼正没好气,转身见了翩翩然下楼的小姑娘,眼中难掩惊诧绝艳之光,这丫头总是能将人惹到炸『毛』,然后轻而易举地化之于无形,只令人心神动『荡』。而他人为了她,心中所起的涟漪,她却不以为意,难以意会。
上天对她是极为偏宠的,总让人不禁怀疑,她的前生,是否是天上那位专司人命格的星君之情人。惊世的美貌,权倾天下的家世,还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巧心,其中任何一样,都是世人穷其一生也难以拥有的。
尔鸣为掩自己的垂涎之『色』,冷下脸不咸不淡出声,“既然下来了,就快启程吧。”言罢也不等她,自顾自去了。
她嘟囔着,“什么嘛,我今天还一粒米都没吃呢。”
男的俊美,女的娇俏,纵使走在偏僻的小路上,也盖不住那百分百的回头率。傅芸芸心内自是美滋滋的,手边把玩着髻上丝带,兴致盎然。尔鸣似十分看不惯旁人瞧着自己时那许久未食肉般的表情,是以同身后的丫头说了句,“前边转角走小路!”
“哦!”她不情不愿应着。
许是司雨之神也艳羡于傅芸芸得天独厚的美貌,是以特别挑了她精心装扮后的这一日,想要令她狼狈一回。
两人刚转入小路没多久,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小路之所以被称之为小路,只因它虽是捷径,却崎岖难行,一双簇新绣鞋在泥泞的大小水坑中淌过,早已没了先时的颜『色』。
小路上的沟壑因暴雨的冲刷而渐渐崩塌,形成了一湾湾水渠,拦住了去路。傅芸芸本就饿的发慌,加之又被淋成了落汤鸡,立时烦闷非常,耍赖般跌坐在水渠前,“都是你,要走什么小路嘛,弄的连个避雨的茶寮都没有!现在水这么深,怎么过去啊!”
“起来!”尔鸣有些愠怒,“这点苦都吃不了,当初何必从家里逃出来,嫁与王侯,养尊处优岂不好!”
傅芸芸捂着耳朵大叫,“我不管,总之就是你的错!”
尔鸣逢着这个骄纵蛮横的大小姐,也无甚耐心哄骗,只厉声喝道,“不起来是不是?好!那你一个人坐在这儿,等天『色』晚了,让豺狼虎豹来收拾你!”
这人狠话一出,竟头也不回地跃过水渠,独个儿消失在小路尽头。
傅芸芸一人在泥坑边坐着生气,任雨点打在身上脸上,也不动弹。好在雨神并没有为难她很久,暴雨很快过去,微凉的风灌进林中,芸芸环抱着双臂牙齿打颤,又冷又饿。
耳边还传来一声声奇异的怪叫,脑中不断回旋的,就是尔鸣那句话,“让豺狼虎豹来收拾你!”
、第十六章 赶尸人(上)
“尔鸣,我恨你!”
小丫头发泄一通后,愈发饿了,望着那无良人扬长而去的小路,双眼渐渐困顿。
模糊中听见一阵马蹄之声由远及近,马上的俊朗少年长臂一挥,便将自己拉上马背,拢在怀中。
他的身上,散发着独有的特殊香气,似『药』非『药』,似麝非麝,只是带着无尽的吸引力,令她无比安心,温暖。
傅芸芸小小的脑袋不断在他胸前蹭来蹭去,柔软的发丝在他鼻底撩拨,尔鸣终耐不住,一声“阿嚏!”
怀中人忽的被惊醒,发觉搂着自己的,正是试图丢掉自己的混蛋尔鸣,“你这个没良心的人!你放开我!我不要你可怜!”
“别闹了!你再动一下,信不信我立马把你丢下去,真让豺狼虎豹吃了你!”
芸芸看了眼马下泥泞的小路,立即抓住了他的衣袖,紧紧地丝毫不敢大意,“哼!我才不会如你的愿!”
马儿载着两人,健步如飞地踏过一处处水洼,穿过山林小路,尔鸣眼见着目的地越来越近,面上不禁『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
傅芸芸再次醒来时,周遭景物已被夜幕笼罩,马儿也显出疲态,慢了脚程。腹中奇怪的感觉随着马儿的颠簸越发难受,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只恼着,“停下!我要下马!”
“此地不同京中,山林中多虫蚁,等出了林子咱们再宿营歇息为好。”
芸芸憋得实在难受,羞得满面通红,“我不管,我就要下去!现在立刻马上!”
尔鸣勒住缰绳,跃然下马,“随你,一会儿可别后悔。”芸芸一下马便往草丛中钻去,一面跑还不忘扔出一句狠话,“你要是敢过来,老娘饶不了你!”
他邪魅一笑,暗自摇头,这丫头,原来是要小解,还死憋着不说,真是嘴硬。
林中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傅芸芸正担心着草丛外的尔鸣是否会听到这尴尬羞人的声响,林中深处却传来奇怪的蹦跶之声,听起来也不似野兽。
她麻利地系好腰带,正要起身,眼前却忽地出现了一双脚,确切地说,是一双穿着簇新绣花鞋的脚,“喂,你谁啊,没看见人家···”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傅芸芸便被眼前一身湖蓝寿衣,面『色』惨白的人,不,应当说是尸体,给吓得跌坐在草丛中,蒙着眼惊呼,“尔鸣!救我!”
今次之前,傅芸芸从未意识到,身旁的男子是这样重要。此刻她紧紧攥着尔鸣的衣袍静立一旁,双腿仍旧发颤,小女儿之态毕『露』,小手指着草丛中的一溜尸体柔声问,“她,他们是···是怎么回事啊,怎会平白的自己全都跑出来了?”
尔鸣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向着草丛深处喊去,“湘西的朋友!我家妹子素来胆小,请速速献身吧,可别当真吓坏了人!”
林中笛声悲凉,如诉如泣,似在为逝者沉痛哀悼。笛声渐近,一袭黑衣黑袍,头戴斗笠黑纱之人也渐渐现出身形来。
、第十七章 赶尸人(下)
许是长期与尸体打交道夜行的缘故,隐约可见黑纱人的白皙皮肤,只是与常人不同的是,黑纱人虽白皙,却无红润血『色』,而是周身泛着微微青紫,透出一股阴历『潮』湿之气。
笛声渐息,那人声『色』悠悠,“货物唐突丑陋了些,惊扰了两位,实在抱歉。”尔鸣恭敬回礼,“尊驾肯献身就好,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怕吓坏了我这胆小的妹子。”
傅芸芸嘟囔着,“谁···谁胆小了,大半夜的,突然有个死人蹦到你面前来,你难道没半点反应?我这是,这是惊讶,世上竟有这等奇事,闻所未闻罢了。喂,戴斗笠的,你为什么叫他们货物呢?”
依旧是沉静如水之声,“我道乃赶尸人,专接送客死异乡之人回家的差事。这九名死者皆是湘北之人,由我道运送回乡,自是我道的货物了。”
“原来是这样,这么多人,哦不,死人,为什么会自己走动呢?”
尔鸣打断她,“咳咳,这是赶尸人间的秘辛,都说与你听了,人家拿什么做生意!”
那黑纱人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公子高义,若无旁的事,我道就告辞了。”言罢举起铜铃,口中念念有词,带着尸体复又陷入夜幕之中。
尔鸣摇摇恭送,“道兄慢走!”
傅芸芸见危险过去,自也撒开了手,不屑地言之,“不过一个赶尸人,且都走了,你还这么毕恭毕敬干什么?”
尔鸣连忙捂住她的嘴,“嘘,不可冒犯,但凡赶尸者,皆是懂得阴阳道法之人,此地已属湘西地界,善用巫蛊之术者众多,就算看似平凡之人,说不定也是隐士高人。记着,千万不要冒犯此地的人,指不定一不小心就被人下了蛊,到时后悔,可就来不及喽。”
说的芸芸心内咯噔一声,冒出了凉意,“那···那你好好跟他道别吧,本小姐不掺合这些怪事。”她转身欲上马,后颈却忽地被尔鸣重重一拂,芸芸小手指着他道,“耳聋子!你别太过分了!不要以为刚才拿那些神怪言论吓我,本小姐就会怕你,你···你要是再敢再我背后动手,我就让你们家断子绝孙!”
“我好怕啊傅小姐,你以为谁稀罕动你,以后本公子再看见你脖子上沾了虫子,便拿食物喂大它,让它长久地跟着你!”
一听虫子,傅芸芸就『乱』了手脚,浑身起鸡皮疙瘩,“真恶心,最讨厌虫子了!算本小姐错怪了你这回。话说这什么鬼林子啊,看着怪阴森的!”
尔鸣在其耳旁悠悠念叨,“这才刚刚开始,这座林子只是湘西的边境,咱们要去的地方,将比这里的虫蚁更多,谁让名满天下的怪医陆茗对这些小东西,情有独钟呢···”
方才未仔细瞧还不觉得,此刻定睛一看,整座林子树木参天,几乎遮住了一半月光,草丛里生长着无数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颜『色』艳丽,绰约生姿,似绝『色』的妖姬一般,引诱着俊俏书生,充当自己的肥料。
、第十八章 苗寨
看得傅芸芸不由背底发寒,急急催着尔鸣,“快走啊!待在这里就浑身不自在!”
他甚是得意地上马,嘴角带笑,原来这丫头既怕鬼又怕虫,以后管束起来可就容易多了。
原本估算两天能到达的目的地,因芸芸感染风寒,他只用了半日便赶到了苗寨。寨中不论男女老少,都对他十分热情,似相识了几十载的亲人般敬爱。苗娘们依从他的吩咐上山采来了新鲜草『药』熬煮,芸芸的高热很快便退了下来。
一路昏沉,傅芸芸好似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有无数名温柔漂亮的神仙姐姐,和一个对自己悉心照顾的儒雅君子,而恍惚间,那君子的容貌似乎与尖酸刻薄的尔鸣有些相似。
待到醒转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青篾建成的小竹楼中,室内的陈设雅致,却与京中的饰物有些不同,连窗帘的花『色』也甚是妍丽多彩,令这个从小活泼好动的皮猴心情大好。
推门向外,门外却是座雅台。临台而眺,方知竹楼乃是倚着山壁建成,自己身处之地是个奇异的纵深山谷,谷内身着奇装异服的妙龄女子背着竹篓成队出山,一面走一面哼着芸芸听不懂的山歌,煞是有趣。
她双手扶在栏上,正为谷中景物惊奇,身后却忽而传来一声软语,语调中带着独有的湘西韵味儿,“姑凉,你可算醒了,这几日可把陆大夫担心坏了。”
“陆大夫?”芸芸有些惊喜,“陆茗真的在这里吗,他现在在何处,我要见他!”身着苗绣罗裙的阿萝将芸芸扶进屋,“傅姑凉病的这几天,陆大夫一直衣不解带地侯在您床边,还亲自喂您吃『药』,关切极了。还是早上姑凉的烧退了,他才回去休息了,姑凉还是晚些再去吧。”
傅芸芸听了她对自己未来师父的一番描述,立时便心生向往,“原来,我梦里的那位儒雅君子就是他啊,真的好生温柔呢。我这脑子,怎么将那君子的面容想成该死的尔鸣了呢!咦,我病成这样,怎么没见那死家伙的人影?”是以拉起阿萝的手问,“与我同来的公子呢,他现在何处?”
“没有什么公子啊,我们见着姑凉的时候,就是陆大夫将您带回来的,还说,您是他的爱徒。”
傅芸芸想了半晌,“难道那个死家伙将我送给陆茗之后,就自个儿回去了?这不科学啊,我还没还他盘缠呢!”好歹也是相处了好些日子的友伴,说走就走,还真是个自私绝情的人,罢了,你既未拿本小姐当回事,本小姐从今以后,也决计不再挂念你了。
阿萝见她一惊一喜,继而又垂首不语,很是关切,“姑娘许久没进食了,是饿了吗?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芸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顾不上旁的事,“被她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饿了,好久没有坐在这样雅致的地方好好吃顿饭了,看来这个陆茗还是个甚是富庶之人,拜他为师,想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十九章 虫宴
傅芸芸脑中的美好幻想,在阿萝端上一桌膳食后,彻底覆灭了。
剔透的白瓷盘里分明放着各式各样的恶心家伙,炸得金黄的蝎子,漂浮在豆腐羹里的肉状虫子,还有盘内加葱花爆炒的长长蠕虫,皆令她胃内翻涌,几欲呕吐。
石阿萝呈上筷子时,明显有些心虚,虽说苗人擅使蛊虫,家常菜中也常会出现一两道虫菜调味,可像今日这样的虫宴,还是头一遭。若非自己去厨间时,陆大夫的特意吩咐,自己断不会用这些东西来吓唬一个外乡姑娘。
“姑···姑凉,你请用饭吧,这些···这些都是咱们苗家的特『色』吃食,皆是大补,特别为姑娘你接风洗尘的,你就放心吃吧!”
见芸芸敬而远之,阿萝夹起一只炸蝎子放入口中嚼了嚼,“真的很好吃的姑娘!”
“真的?”傅芸芸试探着夹起一只放进嘴里,闭上眼鼓起勇气咬下,齿间松脆香糯,入口奇妙,回味无穷。尝到了甜头,她又一连又吃了好几只,不过对其余盘里卖相不好的虫子,她是碰也不碰。
陆茗在竹窗外瞥见屋内的情景,不由得意一笑,想要拜师,又岂能让你这娇小姐不受些惊吓,轻易过关。
阿萝心怀愧疚,悄悄自袖中掏出两只茶果递给她,“姑凉,你要是实在吃不惯,就吃这个吧,我自家做的,红豆馅。”
芸芸连声感激,囫囵吞枣般将两个茶果吃下肚,握着她的手,“好好吃,这位姐姐,谢谢你!嗯···还有,你叫什么名字?这个美丽的山谷又是哪里?”
“我叫石阿萝,你叫我阿萝就好了!我们一族曾受过陆大夫恩惠,所以我们石家自爷爷那一辈起,男子行保护陆大夫之责,而女子则负责照料恩公的饮食起居,世代如此。这里是苗族的『药』王谷,是我们石家的领地,姑凉身为恩公爱徒,尽管安心住下便是!”
傅芸芸听得云里雾里,琢磨着,“你说,你们家自爷爷一辈起就保护陆大夫,那如此算来,陆大夫如今高寿几何了?难道传说他年近四十是假的?”
阿萝抿嘴一笑,“姑凉身为恩公的爱徒,怎么不知么?我爷爷今年六十有二,他是在四十岁时上山采『药』与恩公相识的,听爷爷说,恩公当时还是个小少年,咱们苗寨中人皆知,恩公今年三十有七,且驻颜有术,并无传说中的那样显老呢。”
“三十有七?与四十也没什么不同嘛,还不是人到中年了。任他再驻颜有术,也不会年轻俊美到哪里去,没的还怪吓人的吧!”
芸芸如此一问,令阿萝不知如何作答。
反是窗外的陆茗,闻她此言,面上甚是不悦。『摸』了『摸』自己仍充满弹『性』的脸,心下嘀咕,老夫自认这些年保养得宜,虽称不上青春年少,至少也算得风韵犹存吧,怎的在这丫头嘴里,就成吓人了,简直岂有此理!
傅芸芸,你既这样说老夫,未免不吓到你,咱们还是晚些相见吧。
、第二十章 闺蜜